燕綏自己,包括等候的人們,都對這代表毒性的青藍色視若無睹。
任誰過往幾十年三天兩頭碰見這些,也會習慣的。
就好比那瓜子殼,德勝宮以前也不是沒有有眼力見的宮女,搶着要幫殿下收拾。
然後她就死了。
那個宮女在此之前一直對燕綏頗多殷勤,當然從她之後,德勝宮再沒有哪位敢肖想燕綏。
觊觎兒子的人沒有了,瓜子上的毒卻沒取消,反而越來越花樣繁複,德妃娘娘好像把給兒子下毒這種事當做消遣,不把兒子毒倒誓不罷休。
隻有燕綏知道,她隻是太過無聊罷了。
侍立在一邊的護衛已經換了一批,這一批才是他日常在天京常用的人手,自小師門就放在他身邊的所謂親信,大概是爲了和燕綏的肆意中和一下,又或者試圖影響挽救一下,這一批護衛個個性情木讷,一闆一眼,仿佛随時随地都把穩重二字刻在腦門上,站在燕綏身側,連眼珠子都不帶向周圍瞟一瞟。
燕綏也不瞟他們一眼,慢慢地擦着手,半晌道:“聽說皇叔去蒙田了?”
“是,蒙田前些日子據說發現了一處石刻,說是上古遺迹,永王殿下親自去了,據說殿下對那處石刻頗爲癡迷,已經在那裏流連了數日。”
燕綏唔了一聲,聽不出情緒,又問:“德高望重,林擎的壽禮隊到哪裏了?”
“娘娘壽辰三月初五,神将的禮物例來提前十日送到,大抵還有兩三天就到了。”站在他身後瘦高條兒的護衛回答。
“好……工字隊今晚去一個鬼斧神工,去揍一揍林飛白。”
頓了頓燕綏又道:“揍重一點……唔,如果做不到很重,那一旬揍上三四次也行。”
護衛點頭,他臉頰白中微黃,眼眸極黑,襯得人很有幾分煞氣。
他略點了點頭,做了個手勢。心裏明白主子這是又要作妖了,然而到底作什麽妖,不等到最後結果沒人能懂。
随即他又從懷裏掏出一疊信遞上,道:“這是這幾日剛送到的。”頓了頓,面無表情地道,“第一千三百六十二封,情書。”
信背面紫英葵花瓣濃紫爍金,顔色濃郁得似乎要從紙端滴落。
燕綏趕緊捂鼻子,“熏人!”
又道:“刺眼!”
德高望重立即把信丢給身邊的容光煥發,示意他拿去處理。
容光煥發則拿出工字隊工于心計研制的碎紙機,将信一陣陣嚓嚓嚓了,濃紫色的碎瓣夾雜着上好的暗金雪濤紙碎屑簌簌而下,落入碧波逶迤的金水河,宛如下了一場紫雲英迎春花雨。
美得煞風景。
宜王殿下的“德容言工”四大親衛隊長們立在橋邊,面無表情注視那一道斑斓的流水——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說的大抵就是這種了。
然而也沒有什麽好同情的。
他們同情自己還沒同情過來呢。
數遍天京,有誰家護衛像他家殿下這樣,亂起名字的?
就這麽要和林侯過不去?
東堂很少人知道,林飛白手下有秘密組織“三綱五常”,其中“君綱”負責保護皇室和林飛白安全,“父綱”跟随林擎在邊疆執行秘密任務,“夫綱”則是德妃獨自可以馭使,依仗其在宮中呼風喚雨的力量,“三綱”之下則是“仁義禮智信”五常,仁堂掌人事,義堂掌江湖,禮堂掌交際,智堂掌謀士,信堂掌商會。
用殿下的話來說,就是,聽起來真是格調好高高哦。
矯情得讓人好想扇一巴掌呢。
所以殿下的護衛隊也就改了名,由原來的神血戰隊改成了德容言工。
神血戰隊也是個坑,當然那是另外一個故事了,而德容言工,自然是爲了諷刺三綱五常。
然後他們每個護衛都擁有了四個字的成語名字。
真好。
如果以後能有一個人給他們改個多少正常一點的名字,那就更好了。
德高望重、容光煥發、言出法随和工于心計,四個德容言工的分隊長,默默地深情地注視着随水而去的落花,心裏咆哮着對主子的綿綿不絕的問候。
燕綏始終沒有看一眼那信,當然也不會去聽護衛們的心聲,他立在金水橋邊,閑閑地看夕陽在翠樹梢頭滌蕩一片細碎金光,他的身影鍍于其中。
晚風悠悠過,玉橋斯人影修長。
遠遠地行人遙望這一幕景美如畫,不禁歎一聲。
多美好的人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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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臻一覺睡到大天亮,最後是被活生生餓醒的。
沒辦法,昨夜“操勞”太過。
然後一連串的喧嚣聲才入耳,聚集在門口處,文臻下床到窗前一看,呵,好家夥,這是開茶話會呢?
大門不知何時已經打開,兩個昨晚影子都不見的丫鬟今天分外積極地在灑掃,幾個穿金戴銀的女子正站在門口,身後一大群婢仆,個個笑臉迎人。
文臻出去的時候,這些笑容的弧度擴展到了最高峰,當先一個長臉女子熱情地上前來要握文臻的手,“喲,真真妹子,你可算起了,昨兒辛苦,嫂子來瞧瞧你。”
文臻一臉受寵若驚地迎上去,伸出剛剛自己在窗台上擦了一堆灰的手要握,對方眼光一落,嘴角一抽,兩雙手完美錯過。
那女子十分自然地把手往袖子裏一攏,立刻便轉了話題,“來來來,家裏的姐妹們還沒見過吧,嫂子給你介紹一下。”
說着便一一介紹,文臻自幼是孤兒,研究所長大,說得上親友的隻有三個死黨,對一大家子親戚這種設置接受不能,也沒打算接受,總之都是姐姐妹妹,一群堂親表親表表親。
都是平輩就行。
文臻的目光,在其中兩個人身上多落了落,一位着紫裙,鴉青的發,個子奇高,眸子奇亮,态度不卑不亢,看她的目光頗多審視,話卻不多。衆人對她也多有趨奉,那趨奉裏卻又透出幾分疏離。
另一位看上去年紀最小,淡青衣裙十分素淨,話更少,沉默站在一邊幾乎沒有存在感,文臻卻發覺衆人有意無意都避着她。
這種避開幾乎是下意識的,也不是剛剛出現的,要麽就是讨厭,要麽就是忌憚,看衆人細微表情,更像是第二種。
紫裙女子是聞家家主聞試勺的一位遠親,姓君,閨名莫曉。淡青衣裙女子倒是聞家近支,就是那個跋扈聞近香的親妹妹聞近純,聞家四房的嫡出女兒,和她的雙胞胎弟弟,是聞家四房最受寵愛的小輩。
文臻心中長長哦了一聲。
昨晚那個語不驚人死不休的。
厲害啊,比想象中年紀還小。
一群人虛情假意地客氣了一會,便說要向文臻請教廚藝。
出乎她們意料,文臻毫不推辭,一口答應,還興緻勃勃挽起袖子,說剛學了一手,正好給各位嫂子姐妹們品鑒品鑒。
一衆來之前算定文臻一定會藏私,已經商量好如何相互配合擠兌她的女人們面面相觑,随即目光發亮蜂擁而入廚房。
半晌後。
廚房濃煙滾滾。
一堆人狂奔而出。
你踩了我的腳,我歪了你的髻。
一個黃衣少女抖着自己被煙灰弄髒的裙子大叫:“你怎麽連生火都不會!”
文臻探出一張烏漆抹黑的臉,一臉無辜,“老祖宗沒教我生火啊!”
又一個粉衣少女尖叫着奔出,“魚不晾幹不能帶水下油鍋你不知道嗎!”
“啊是嗎?老祖宗沒教我這個呢。”
“老祖宗怎麽會教你這個,這個三歲孩子都知道!”
“是嗎?三歲的聞家孩子才知道吧?”文臻驚訝,“抱歉我沒在聞家長大呢。”
片刻靜默,随即有人吸口氣。
想起來了,這位在外長大,傳說中也不會廚藝。
老祖宗真會挑她來傳授絕學?賭氣呢這是?廚藝又不是什麽能一蹴而就的技藝,這一夜天,能學個啥?
“你是故意的吧?”有人狐疑。
“是啊,”文臻的眼睫眨啊眨,“嫂子姐妹們别急着走,多呆會兒,我剛才這是沒發揮好。”
“不了。”有人道,“廚房煙火氣太重,還是算了吧。老祖宗教了你什麽,你口述給咱們聽也一樣。”
文臻看一眼,是那個叫君莫曉的。
這姑娘剛才就沒進廚房,此刻似笑非笑抱臂靠在門邊,一臉的興味。
“行啊,”文臻有求必應,“老祖宗昨夜教我包了一夜的包子,你們要不要聽聽包子怎麽包?”
衆人立即神情索然。
身爲聞家人,除了少數幾個實在廚藝沒天分的,其餘人沒有不會包包子的,大家廚藝世家出身,都知道這技藝打好基礎之後,更多的是看天賦。
有人天生味覺精細,對食材搭配心有靈犀,出手不凡,哪怕一個用料一模一樣的炒青菜,都能比别人做得有滋味,這是學不來的。
所以大家這麽多年垂涎老祖宗的,不過是他伺候皇族一輩子得來的内廷飲食之秘罷了。
比如哪種菜色最受陛下青睐,比如各宮貴主兒和重臣們都是什麽樣的口味喜好,又都有什麽樣的飲食忌諱。
這些都是要緊東西,摸準了自然得以飛黃騰達,謬誤則難以立足甚至萬劫不複。
宮中禦廚無數,人人都有絕活,聞家能這許多代都獨霸禦廚房,自然也有不能爲常人所知的專門能抓住皇族味蕾的獨門秘技。
聞家的廚藝考校在即,大家都已經準備好了自己的菜色,想着皇宮爲天下第一富貴地,因此選擇的多是珍稀食材,誰也沒想過去做最普通的包子,更不願意在這種注定不登大雅之堂的食物上浪費時間。
衆人對視一眼,瞬間仿佛得了共識,打着哈哈三三兩兩向外走,文臻也不矯情留客,笑眯眯抱臂看着衆人離開。
君莫曉翻個白眼,走得最快,聞近純則走在最後,這少女步履不急不慢,裙不動钗不搖,一看就是修煉多年的走姿端莊,文臻想到昨晚發生的事,不由笑了笑。
恰逢此時聞近純忽然扶着門邊回頭,眼神冷淡地盯住了她,文臻并沒有因爲被那有些瘆人的目光盯住便斂了笑容,反而嘴角弧度更大了些。
“妹妹還有什麽話兒嗎?”
聞近純也扯扯嘴角,眼中似有星火一閃。
“真真姐姐這一手,真以爲能糊弄住所有人嗎?”
昨天出門了,忘記設置自動更新,今早一大早起早往家趕,好歹沒耽誤十點更新。
其實覺得看的人也不會太多,但就是這麽的強迫症。
這一兩章燕綏對他娘和林飛白做的事是在挖坑,很快就會知道是啥坑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