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過後,南風吹起,春雷震,桃花盛,農家便也開始田間農忙起來了。
清晨,萬籁俱寂,東邊的地平線泛起一絲絲亮光,浸潤着淺藍色的天幕,新的一天從遠方漸漸地移了過來。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有子曰:“其爲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爲仁之本與?””
“………”
“…………”
農家深處,一處黃土小屋裏,傳來一陣陣咿呀咿呀的讀書聲從裏面傳來,聲音有着少童獨有的清亮。
聽得來往農人心裏敞亮,枯槁的身軀爆發出一股幹勁,或背或扛或拿着農具,穩步入稻田。
看着眼前不多,但聲音卻是很齊的孩子們,陳子嬰有一種淡淡的滿足感,哪怕隻是這份私塾先生隻是暫時,也哪怕明知道這份工作是一文錢都沒有的。
在大時代都是混亂黑暗的時候,大多數讀書人都沒有機會接受太過高深的教育,他們或許看完論語之後連一本孟子都找不到。
所以教師的最低标準很簡單,說白了,能教人識字就行,陳子嬰目前就是這樣的,他教一幫孩子搖頭晃腦的讀,興之所至,會對文中的意思做一番最基本的講解。每過一段時間,就會要求學生背誦或是默寫一段,這就是考試,考不出來的,打手闆。
論語其實相當簡單,他固然沒辦法将論語背一遍或是說出某一句大概在什麽地方,但如果隻要求會讀以及做出簡單解釋,那就真是再容易不過的一件事情,任何一個受過高中教育的現代人花點時間或許都能給《論語》做一番似是而非的解釋,當然,是用白話文。
不過陳子嬰還是覺得自己是有所不同的,至少在前任的記憶裏,那可真的是論語百遍,道理萬千。
偶爾遇到這群孩子無法理解的道理時,陳子嬰就會重複這一篇的内容,然後從旁征博,引随口亂侃說點實事,或穿插一些同理小故事,也算是給這幫孩子放松一下。
天地君親師,課堂上老師就有一股惟師惟上的感覺。特别是對眼下的這幫孩子,他們珍惜讀書的機會,不調皮不中二。即便出點小事,你把孩子屁股打腫,人家也覺得理所當然的,簡直是老師的天堂。
當然,教書三年中,陳子嬰除了那麽幾個極其頑劣的孩子,他是極少會打孩子的。
綜上所述,陳子嬰教書是教得非常舒心的。每天講點經義、講點道理、講點故事,這幫孩子就滿足得不得了。而講述這些東西,他甚至都不用準備教案什麽的,随性而走就行。
就像今天,講的是《論語·爲政》中的一段:子曰:“君子不器。”
這是個‘超級’大命題。
《易·系辭》有說過“形乃謂之器。”
“器”就是“形”;何謂“形”?
“形”,就是“相”。
何謂“君子不器”?就是“君子不相”。
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道是整體,道是系統。器是工具,器是容器。道有主動***爲被動性。道是思想,器爲身體。
說白了,‘君子不器’就是君子不會成爲他人的工具,君子不會被當槍使。
也可以換個角度說,‘君子不器’就是在“爲政篇”中。要爲政,就是要通才,通才就要樣樣懂。
“不器”就是并不成爲某一個定型的人,一個爲政的人,就要上下古今中外無所不通。
從表面上看,好像一個很好的演員,演什麽角色,就是什麽角色。當演小厮奴婢的時候,就是要規規矩矩掃地倒茶;當演大官的時候,溫溫和和就是作官。幹哪一行就是哪一行。
“君子不器”這個學問,就是要“允文允武”,成爲一個通才,而不是一個專才、專家。
‘君子不器’還有很多種解法,要是一一說給這些孩子聽,隻怕這群不足八九歲的孩子,會聽得一頭霧水,莫名其妙。
陳子嬰随口提幾句釋意,便不再多說,開始例舉幾個小例子打趣一番,随後便從小故事說到了那‘諸葛亮三氣周瑜’的故事。
這年頭有關曆史故事主要還是陳魚壽的《年鑒通史》,前任這個讀書百萬的‘大變态’當然讀過,滿篇都是文言文,裏面的故事一個個更是味同嚼蠟。
陳子嬰講的是羅貫中裏《三國演義》,充滿了與經史書籍毫不相關的套路,且又經過現代各種文藝作品的潤色,趣味性十足。
從“諸葛亮一氣周瑜”說到“三氣周瑜”,“既生瑜何生亮”,周瑜大都督吐血而死的時候已經臨近中午,小小的土房子門口、窗戶上滿是歸來的農人。他們都被引人入勝的故事吸引住了。
“說的好。”
不知道是誰帶頭喊了一聲,衆農人都紛紛拍手叫好起來,贊歎他學富五車、學識淵博,一時間掌聲雷動。
正在潤喉的陳子嬰一臉黑線,感情他們當自己是說書的來聽了,總覺得有一些奇怪。
“散吧,散吧。”
陳子嬰揮了揮手,十幾個學生紛紛收拾東西離開,黃土小私塾每日都隻開半天,下午是不用來的。
“陳先生高才,竟能編出如此惟妙惟肖、引人入勝的故事,想是對于那子經史有着深入研究吧。”人群散去後,一老人踱步走出,衣着樸素,卻頗具氣勢,正是這張家村的村長張忘年。
張往年早年讀過兩年書,卻沒有功名,甚是崇拜讀書人。他贊幾句過後,卻也旁敲側擊地提點一番,不要對這幫學生這般客氣。
想來是當年讀書時落下的毛病,覺得老師對孩子嚴厲一點,方顯師道威嚴。
至于對陳子嬰上課,他讀的書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是希望以後在上課能多多說一些經史子集。陳子嬰點頭受教,謙卑恭敬,轉過頭……隻當沒聽過。
随後張往年邀請陳子嬰在他家吃午飯。一般來說,普通的小門小戶每日都是吃兩頓,有的甚至兩頓都吃不起。不過張往年作爲村長,家底自然還算不錯的,還是多加了一頓午餐。陳子嬰說了講課一上午的課,不同于學生隻要坐着聽就好,他是老師要站着,早就已經饑腸辘辘。聽到此,當然欣然答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