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車裏抖的都能篩糠了,車外的老家夥依舊喋喋不休:
“這些年,出事的出租車實在太多,就誕生了一種新的職業,叫做押車。就是找一些年輕氣盛的小夥子,晚上在死過人的出租車裏坐着,壓住車裏的邪氣,免得鬧鬼。”
日他媽媽不開花,開起花來接冬瓜!
怪不得劉叔不用我接客,怪不得劉叔說過,不會開車,在車裏幹坐着,也能掙錢!
怪不得招聘啓事上,特别要求男性,二十五歲以下!
鬧了半天,劉達那個老癟犢子,是讓我來押車的!這輛車果然不幹淨!
我正想破口大罵,腦子裏卻猛地一下子,好像被什麽東西給擰了一個彎兒。
不對!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我咬了咬舌尖,努力的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越想越覺得有問題,這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感覺,我說不出哪裏不對勁兒,但是心裏就是認準了,某個環節有古怪。
偷瞥了一眼車外的老家夥,那老貨正面帶笑意,直勾勾盯着我。
老家夥本來就長得很幹癟,這一笑,臉上的皺紋都擰成了一朵老雛菊。
我心中一陣了然,終于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
淩晨四點多,一個環衛工人和我搭讪,這倒沒什麽問題。這些鬧市區的環衛工,爲了不影響交通,都是在夜裏掃大街的。但問題是,黑燈瞎火的,這老貨居然還戴墨鏡!
在黑夜裏,他鼻梁上的那副圓框墨鏡,就好像兩個黑洞,不自覺的吸引着我的目光。我甚至生出一種錯覺,那副圓墨鏡,好像是他面部器官的一部分。
魯迅說過,事出反常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有刀在手先砍腰,砍倒之後可勁削!
我覺得老魯說得對!
這老貨不合常理的裝扮,再加上他臉上的古怪笑容,怎麽看怎麽邪性。
對于他說的那些話,我隻能是将信将疑。
“大爺,你鬼故事講的聽動人呀,你小名叫張震吧?你大黑天的戴墨鏡,跟我倆裝瞎呢?都是修行千年的狐狸,你别跟我扯這個裏格楞!”
我這幾句話說的挺硬氣,可是心裏卻有點兒發虛,我注意到,他臉上的笑容更濃了。
老家夥發出幾聲鴨子叫一般的笑聲,伸手把墨鏡往腦門上一推:
“小夥子,别害怕嘛,咱們就是随便聊聊。我大晚上戴墨鏡,是因爲天生眼疾。”
老家夥的兩隻眼珠子血紅血紅,分不清哪兒是眼白,哪兒是眼仁兒。
“我這叫血翳眼,用醫學術語來說,這是一種遺傳性眼角膜病變。我這眼睛怕光怕風,總得戴着墨鏡。”
老家夥重新戴好墨鏡,臉上再次浮現出那副古怪笑容。
看過那兩個豬血泡一樣的眼珠子,我發覺他戴墨鏡的時候特别的和藹可親。
我低下頭去,不敢再跟老家夥對視,語氣也軟了不少:“嘿嘿……大爺,剛才可能有點兒小誤會……您之前說的那個什麽押車,是真是假?這大晚上的,咱們可不能亂開玩笑!”
老家夥又一次無視了我的話,這貨轉過身背着手,擡頭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一副陪你去看流星雨的倒黴模樣。
我不知道這老貨在看什麽,又不敢亂說話,隻能尬笑着候在一旁。
我笑的蘋果肌都酸了,老家夥終于憋出一句話來:“小子,天快亮了,我該走了。”
老家夥以掃帚杵地,“笃笃”往前走了幾步,又猛地回過身來,掏出一張紙條,遞給了我:
“截止到這個周五,你要是沒出事兒的話,就給我打個電話。”
我本能的抖了個激靈,磕磕巴巴的問道:“出……出什麽事兒?”
老家夥的臉上扯起一絲耐人尋味的笑:“沒什麽。不管怎麽樣,周五晚上,給我打個電話吧。”
頓了一頓,他又補了一句:“如果你還能打電話的話……”
留下這話,這貨再次扭過身子,一步三晃的走遠了。
本來我這一晚上就折騰的夠嗆,再被他這麽一吓唬,腦子裏嗡嗡的,腦血栓都要犯了!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老家夥已經轉過了街角,消失在夜色之中……
好容易熬到六七點鍾,我駕車回鼎山公園交班。
我在公園門口等了半個多小時,劉叔才晃晃悠悠的走了過來。
“辛苦了。第一天幹夜班,不适應吧?沒你的事兒了,趕緊回去休息吧!”
劉叔對我揮揮手,示意我可以撤了。
我壓根就沒有要走的意思:
“劉叔,王年富師傅……不會是死了吧?”
我的“死”字一出口,劉叔就好像過電了一樣,渾身一哆嗦,擡起頭來,狠狠盯着我:“死什麽死!别胡說!你是不是聽說什麽了?”
我順嘴就想說小胡子和老墨鏡的事,可轉念一想,劉叔特别叮囑過,不讓我跟“同行們”接觸。萬一這裏面有什麽誤會,我反倒是理虧了!我趕緊改口說道:“我一個人在車裏幹坐了一宿,能聽說啥呀!我看到王師傅工牌上的照片是黑白的,自己聯想的。這都什麽年代來了,誰還拍黑白證明照呀!”
我頓了頓,留了半句話沒說出口。
這種黑白證明照,通常都是遺照。
劉叔坐進車裏,“撲棱撲棱”的翻弄着翻轉式工牌,噗嗤一笑:“你小子别自己吓唬自己。你仔細看看,老王的照片,是被曬掉色了!我上白班的時候,就把他的工牌翻過去,他晚上接班的時候,才翻回來。這麽多年來,他的照片總被太陽直射,曬的都掉了顔色。這是最普通的科學現象,沒啥可大驚小怪的!”
我心說劉叔可以呀,一個開車的,都能哔哔巴巴的跟我扯科學了。他的解釋還挺合理,我真挑不出什麽毛病。
不過我還有後手。
我刻意的長出一口大氣:“原來是這麽回事兒!我提心吊膽的瞎想了一宿!這麽說來,王叔真的隻是腰間盤凸出?”
我一邊說,一邊察言觀色。
劉叔的臉上露出一抹不耐煩神色,朝我一擺手:
“你别瞎想,他就是……就是腰間盤凸出。”
劉叔說這話的時候,嘴裏有點兒拌蒜。
饒你奸似鬼,也得喝爸爸的洗腳水!雖說劉叔有點兒能耐,能哔哔巴巴的跟我講科學,可惜他還是中了我的套兒!
昨天劉叔明明告訴我,王師傅是腰肌勞損!我故意把腰肌勞損說成了腰間盤凸出,這貨還真就被我給帶偏了!
這說明,劉叔昨天那套“王師傅腰肌勞損、不能開工”的說辭,并不是客觀存在的事實,而是他順嘴胡編的,他自己都沒記準!
不管這照片是不是太陽曬的,照片上的那個王年富,絕對有情況!
劉叔可能是察覺出了什麽,低着頭,不敢跟我有任何的目光接觸。這老貨嚅嗫了一陣,伸手從口袋裏數出一疊錢來,笑道:“這一千二百塊錢,你揣好了,這是你這個星期的工錢,叔給你提前結算了。時候不早了,你趕緊回去休息吧。記得晚上七點過來接班。”
說完這話,劉叔不再給我開口的機會,将錢往我懷裏一塞,駕着車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