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專畢業那會兒,我被“就業指導老師”給忽悠瘸了,傻呵呵的進了本市的一家啤酒廠,做起啤酒推銷員的工作。
用指導老師的話說,推銷員是遊走于戰場的尖兵、是速銷藝術與心理博弈的集大成者,是最磨練人的職業。
那癟犢子說的沒錯,至少最後半句話沒錯。
進廠之後,無情的現實把我連磨帶練,險些把我給磨秃噜皮了。我整天擺着笑臉裝孫子,堅持了幾個月,還是被領導爺爺給炒了鱿魚。
我成了失業青年。
我沒敢告訴爹媽我丢了工作,更不敢啃老,隻能在網上一家家的投簡曆。可能是嫌我文憑太低,沒有一家公司給我回複。
眼看着錢包一天天幹癟下去,我心裏火急火燎的,卻又沒什麽辦法。
周日晚上,我例行公事的查看幾大招聘網站,一則招聘啓事,突然出現在了我的視線之中。
本市的劉師傅招聘一名夜班出租車司機。招聘的要求很簡單,男性、二十五歲以下,會開車。月薪是五千塊。
對于一個随時可能斷糧的人來說,五千塊簡直是一筆巨款。我抱着試試看的态度,撥通了啓事下方的電話。
劉師傅很和氣,在進行簡單的了解之後,就跟我約定,第二天一早,在鼎山公園面談。
轉過天來,我不到五點就起了床,熨衣服、打鞋油,把自己收拾的人摸狗樣,生怕給劉師傅造成任何不好的印象。
按照約定的時間,我和劉師傅在鼎山公園見了面。
劉師傅是個四十多歲的矮胖子,圓盤一般的大臉上,堆滿了笑意:
“吳自貴是吧?我叫劉達,你叫我劉叔就行。”
我趕緊點着頭叫劉叔。
劉叔大大咧咧的往道牙子上一坐,問道:
“桑塔納vista會開吧?”
我再次點頭:“會開,會開!”
我十八歲就考了駕照,這幾年也沒少拿我娘的奇瑞qq練手,自認爲開的還不錯。
劉叔笑道:“會開最好。其實不會開,在車裏幹坐着,也能掙錢。”
我聽不懂他的話,又不敢多問,隻能咧嘴幹笑。
劉叔遞給我一根煙,自己也叼上一根,說道:
“給你交個實底兒,車是強生公司的,我和王師傅,是這輛車的倒班司機。我跑白天,他跑晚上。王師傅最近腰肌勞損,出不了車。讓公司知道他長期曠工,會影響以後的退休金發放。王師傅沒幾個月就退休了,不想在這事兒上,出什麽問題。”
我隐約明白了劉叔的意思:“我就是替那位王師傅的班呗?”
“沒錯!你就盯一盯夜班,别讓公司知道王師傅曠工,就可以了。”
一聽要求如此簡單,我立馬開口打包票:“劉叔,這活兒我能幹,絕對能幹!”
劉叔笑着一擺手,說:“先聽我說幾個要求,再說能不能幹。第一,晚上不許跟其他的‘的哥’接觸。第二,不許用車上的對講機。第三,不許接客。能做到嗎?”
我悶着頭不敢吱聲。
這三條要求很簡單,但是我覺得這裏面有古怪。
劉叔又給我遞了根煙:“你别有顧慮,我給你說說爲什麽。不讓你跟别的的哥接觸,是怕有人知道了老王的事,去跟公司打報告。不讓你使用對講機,也是怕你穿幫。至于不讓你接客嘛……是怕你人生地不熟,把車磕了碰了,反倒還得賠錢……”
劉叔的解釋一點兒都不合理。有句話叫羊毛出在羊身上,我不接客就創造不了利潤,他上哪兒給我開饷?
劉叔仿佛是有讀心術,瞧出了我心中的小九九,繼續說道:
“老王那家夥,炒房賺了一大筆,他早就不想開出租了!他就想找人替着,混一混退休金。所以不求你賺錢,隻求你别惹禍!”
劉叔一邊說,一邊轱辘着那對大眼珠子:“反正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你能幹就幹,不能幹的話,我再找别人。”
鬧了半天,金主是個炒房狗,怪不得不差錢呢!
這已經不是天上掉餡餅了,這分明是掉餡餅的同時,還掉下個會做餅的林妹妹!我生怕劉叔變卦,趕緊搶着點頭:“劉叔,這活兒我能幹!您要是不放心,再考察考察我的車技?”
劉叔一晃腦袋:“不用考察了。你要是能幹,今晚七點,就在公園門口碰頭交班。”
工作的事情總算是有了着落。
回到出租房,我吃了一頓好的,躺在床上盯着表,等待晚上的到來。
好容易捱到晚上六點多,我穿扮妥當,又裝了大半瓶子茶水,這才溜溜達達的到鼎山公園去接班。
我在公園門口站了沒一會兒,一輛車牌爲T4414的綠皮出租車停靠了過來。
劉叔的大胖腦袋從車窗裏探了出來:“來的挺早呀,等着急了吧?”
我笑着應付:“沒有!我剛來沒一會兒。”
看到劉叔出了駕駛室,我貓腰想把水瓶往車裏放,劉叔卻一伸手攔住了我:
“自貴呀,我交代你的事情,你可千萬記住了!”
“記住了!不許跟其他司機說話,不許用對講機,不許接客。我都記得死死的。”
我本以爲劉叔會滿意,沒想到劉叔對我一瞪眼睛,吼道:“别死死死的,多不吉利!”
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劉叔喘了兩口氣,臉上重新擠出笑容:
“自貴呀,你别見怪。來的時候堵車了,叔心情不太好。那個詞怎麽說來着?對,路怒症!”
我哪敢見怪,趕緊笑着擺手:“沒事兒的劉叔,我沒往心裏去。”
劉叔掏出車鑰匙,看了又看,滿臉不舍的交到我手中:“千萬别出岔子!”
“放心吧劉叔!”
我上了車,對劉叔擺擺手,一腳油門竄出去老遠。
出租車性能不錯,換擋順暢、刹車靈活,開起來得心應手。
車廂裏也挺整潔,沒有什麽多餘擺設,隻是在中控台上,立着個翻轉式的工牌。一面是劉叔的照片,另一面,是一個叫王年富的家夥。
這應該就是劉叔口中的王師傅了。
這一路上,有好幾波行人朝我招手,我記着劉叔的囑咐,始終不敢停車。
其實劉叔的擔心純屬多餘。這年代導航在手,哪兒都能去,人生地不熟怕什麽,跑幾次不就熟了?出租車在路上空跑,我都替他心疼油錢!
我在市區主幹道上繞了兩三圈,過夠了手瘾,就在市中心的商業街上找了個免費停車位,關燈熄火,給劉叔省點兒油錢。
我縮在椅子裏,大大方方的玩起了手機。
我記得馬克思說過,幸福存在于工作之中,我現在有車開,有錢拿,還能在工作時間玩王者農藥,我覺得馬克思說的對!
我正操控着嫦娥,在防禦塔下三進三出,以風騷入骨的螺旋走位,緻敬精神領袖***,腦後突然傳來幾聲車笛。
我擡頭一看後視鏡,一輛黑色出租車正緩緩的從身後駛來。
出租車前行的同時,一個留着小胡子的家夥從駕駛室探出腦袋,不停的朝這邊張望。
我心說壞了,他肯定認出了我的車!這才第一天上班,就要露餡!
危機來臨,我隻好揣起手機,強行結束了這局懸念疊起的人機對戰。
躲肯定是躲不過去了,我急中生智,一挪屁股,竄到了副駕駛的位置。
小胡子磨蹭了半天,才來到跟前,将車子停住。
我不等他開口,搶先發難:“哎,兄弟!你們‘的哥’之間,都互相認識吧?你給王年富打個電話。問問那老小子死哪兒去了!”
小胡子眯着眼睛:“誰,給誰打電話?”
我伸手一指翻轉式工牌:“這輛車的夜班司機,王年富!王年富說他内急,把車停在這兒,跑出去撒尿了。這都十多分鍾了,還沒回來!王年富是不是前列腺不行呀?這病得早治!”
我心裏一陣得意,這反應速度,這臨危不亂的心理素質,我簡直就是個天才!
小胡子的眼睛眯的更小了:“你他媽有病吧,王年富都死多少年了!”
“死、死了?”
我渾身一哆嗦。
被他這麽一罵,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那個翻轉式工牌上,王年富的照片是黑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