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
趙大寶站在那塊大青石上,看着泡在小溪裏的李扶搖,很快眼眶裏便積攢起來許多眼淚。
在這個年輕人的心裏,對他最好的人,自然是還沒有上山之前的師父,除去那個師父之外,就是之前的老掌教孟晉。
孟晉已經死了,自己的那個師父可能也死了。
活着的人中,師父陳嵊固然是師父,但感情也是及不上李扶搖。
師兄李扶搖是他的師兄,也是他欽佩的對象。
看着自家師兄這樣,趙大寶自然第一時間便以爲自家師兄是受了不可挽回的重傷,此刻就要等死了。
他很快又想起之前發生的事情,自家師兄前往妖土斬殺了三位大妖的事情已經流傳開來,趙大寶自然想着就是因爲那一戰的緣故。
陳嵊沒有理會趙大寶,他很快便察覺到李扶搖的現狀,看着小溪裏,陳嵊問道:“就這樣,救得回來?”
三兩沒說話,四兩輕聲道:“小溪裏劍意梳理經脈,縫補缺口,救得回來,不過需要些時間。”
這裏的劍大抵都是六千年前那場大戰發生時,戰死的劍士們的佩劍,經過六千年,大部分都已經有了些不同,那條小溪更是劍意最濃郁的地方,用來修複一位劍仙的傷勢,再合适不過。
李扶搖現在這個樣子,天底下隻有兩個地方和一個人能救他。
那個人是朝青秋,兩個地方便是此地和劍山上的劍冢,不過劍冢裏的劍意更爲淩厲,會讓李扶搖受罪,遠不如現在這條小溪。
所以這會是整個人間最好的地方。
陳嵊身爲滄海劍仙,很明白。
所以就說了一句話,然後就走了。
那句話是醒了來告訴我。
然後許吏就跟着走了,他現在已經來到了登樓盡頭,說不定很快便要破境,不宜在這裏耽誤時間。
于是留下的人,就隻有幾個年輕人了。
趙大寶跳下大青石,還沒向前,四兩便開口說道:“别去碰他。”
趙大寶轉頭,依言而行。
來到小溪旁,趙大寶沒有伸手。
許月忽然問道:“真的能救嗎?”
她問這句話的時候,即便是吳山河都有些動容,因爲這種事情是他也想知道的。
雖說自己和李扶搖有些不太好的過往,但是他這位師兄從來沒有想讓他就此離開人間。
言樂很明白這種感受,所以他看了一眼吳山河,然後再問道:“如果需要些什麽,請盡管開口。”
四兩認真說道:“那條小溪能夠治好他的傷,但他其實醒不醒得過來,很不好說。”
吳山河隻是微微沉思便知道了原因,“他如此在意那個女子,這是心病,治不好。”
四兩點頭。
說得便是這個,若是單純說身體上的傷勢,李扶搖在這條小溪裏泡上一年,自然痊愈,但是倘若李扶搖接受不了青槐的現狀,隻怕醒不了。
吳山河說道:“他會醒的。”
說完這句話,他離開了崖下,倒是言樂在離開之前對着三兩和四兩行禮,“拜托兩位前輩了。”
然後他便走了。
最後
趙大寶和許月也走了,趙大寶想要留下來,但是許月說這樣沒有什麽意義。
趙大寶自己一想,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最後還是離去了。
“這些劍山後輩,怎麽都死氣沉沉的,一點都沒有當初的朝氣。”
三兩在所有人走完之後,這才開口說話。
“這又不是當年,大家練劍無憂無慮,肩上沒有什麽擔子,這才無憂無慮,現在的劍士一脈,可不就得他們這些年輕人擔起來,既然要他們去承擔責任,哪裏還笑得出來?”
“即便這樣,也不太好。”
“不好就不好,關你什麽事?”
三兩看着四兩,後者轉頭看着李扶搖笑道:“這個年輕人不是柳巷,但說不得也很有趣的。”
三兩不再說話,隻是想着怎麽現在是個人都能和柳老二相提并論了?
……
……
春天過去之後,便是夏日,趙大寶在這幾個月裏,來了好幾次,但每次都是向四兩問了幾句,然後便離去。
倒是既有禮貌。
四兩也很喜歡這個年輕人,隻是沒什麽送出去的東西。
秋天的時候,吳山河來過一次,他隻是遙遙的看着自己這個師弟,然後很快便離開了。
陳嵊倒是一次都沒來,他在竹樓裏喝酒吃肉,偶爾吃一頓火鍋,但是不覺得有多好吃,因爲之前那個做火鍋的朝先生沒了。
許吏閉關了,就連許月都再見不到他了。
許吏是她的父親,但還有些别的身份,至少身爲一個劍士,許吏是會想着往前走的。
在劍道上,不能停下。
據說陳嵊某一天晚上不知道怎麽的,便發了火,用劍斬斷了好些綠竹。
讓竹樓後面變得光秃秃的。
很多人撺掇着趙大寶去看看,趙大寶倒是不願意去觸黴頭,所以沒人知道陳嵊這是怎麽了。
直到冬天的時候,陳嵊才從竹樓裏走出來,去取了雪水釀酒。
趙大寶又去了一趟崖下,發現師兄還沒醒。
他撓了撓頭,便回到了山上。
想着這都整整一年了,四兩前輩也說師兄的傷勢都差不多好了,可是師兄怎麽還不醒來,難道真的是不容易醒來?
要是這樣怎麽辦?
趙大寶想去找師父陳嵊。
陳嵊不在竹樓裏。
他下山去了。
就在崖下,和四兩站在一起。
三兩在竹樓裏睡覺,不願意見客。
四兩眼裏有些擔憂,“大多數人都隻知道他是個劍仙,而忘了他不過是個才修行幾十年的年輕人,有些事情他真是經曆第一次,走不出去,其實也正常。”
陳嵊同樣是看着那邊,隻是說道:“他這輩子的經曆,比世間絕大多數人都要苦,既然有這麽苦,倒下了,就不太想繼續撐着了。”
陳嵊知道李扶搖這些年經曆了些什麽,知道當初老祖宗許寂不給他擔子是對的,他本來便已經這麽苦了,要是再給一個擔子,他早就被壓垮了。
但話是這麽說,作爲師父,陳嵊也不太願意看着自己的徒弟就這麽離開。
他本不該就這麽走
了。
四兩說道:“他練劍是爲了什麽?”
“最開始爲了報仇,後來是爲了娶那個姑娘,和不辜負我們這些人。”
現在那個姑娘沒了。
陳嵊皺眉。
崖下忽然起了一陣風,然後有兩個人就來了。
朝青秋從妖土回到山河用了整整一年,不是他真的有這麽慢,是因爲本來太快了也沒道理。
冷山跟着他,這兩位滄海之上的修士站在這裏,哪怕什麽都沒做,自然有一股氣勢。
砰地一聲。
三兩推開門,看着這兩個人,他沒好氣的說道:“你們是想要他死嗎?”
朝青秋微笑道:“他醒了。”
朝青秋都沒看着那邊,光是說了這麽一句話,幾個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邊。
李扶搖是的确醒了,他睜開眼睛,從小溪裏坐了起來,然後就站了起來。
這些事情他做的很自然,就像是睡了一覺那樣自然。
睡了一覺,然後到了該醒的時候,他就睜開了眼睛,之後可能會伸一個懶腰,然後站起來。
對李扶搖來說,或許這就是睡了一覺,因爲閉上眼睛的時候是冬天,現在睜開眼睛,原來還是冬天。
朝青秋看着他,眼裏都是欣慰,四兩有些意外,陳嵊則是開口問道:“他們說你有執念,說你有可能醒不來,你怎麽就醒了?”
李扶搖問道:“什麽執念。”
“你喜歡的姑娘快死了,你對這個人間沒了留戀,萬念俱灰,然後就這樣死去。”
陳嵊是個不太喜歡委婉說話的人,而且李扶搖既然醒來了,他就更不會委婉說話了。
李扶搖想了想,然後理所當然的說道:“她都還沒有死,我爲什麽要死?”
這句話說的更妙,青槐既然沒有死,那麽李扶搖應該去想的是怎麽救活她,自然不該想着死。
陳嵊一拍腦袋,心想自己居然這一點都沒想到,真的是有些笨了。
朝青秋則是沒有太多想法,看着醒過來的李扶搖,隻是點頭說道:“還不錯。”
李扶搖沒有立即回答朝青秋的話,而是看向四兩。
四兩把小青蛇拿出來,李扶搖接過,說了一聲謝謝,然後他把小青蛇放在懷中,感受着她的生機,雖然微弱,但的确還活着。
朝青秋指着冷山說道:“這位是客人。”
李扶搖轉頭,看向冷山,感受着對方的境界,這才明白了客人兩個字的含義。
朝青秋說的客人,就是整個人間的客人,隻是客人分好幾種,有一種叫做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
還有種叫做不速之客。
“你修行了多久?”
冷山最近好像是對這個問題有了些什麽執念。
李扶搖看了一眼朝青秋,後者沒有什麽反應,這才說道:“不足百年。”
冷山又一次瞪大了眼睛。
朝青秋習以爲常。
甚至可以說是不以爲意。
他甚至都猜到了原因。
但沒說話。
李扶搖說完那句話之後,這又說道:“我也有個問題想問問朝劍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