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青秋離開人間,或者該說是轉世重生之時,便已經将身上所有的劍道氣運歸還于這片天地。
劍士一脈衰弱六千年,或者說是劍道衰弱了六千年,在這六千年裏,人間一位滄海劍仙都沒有出現過,那劍道氣運濃郁到了不像話的地步,最後全數被朝青秋吸收,然後便成就了這位六千年來唯一的一位絕世劍仙。
之後的故事也實在是簡單,在得了這片天地六千年的劍道氣運之後,朝青秋便成就了這個世間最強的一位劍仙,甚至于還超過了柳巷,成爲了真正的強者。
絕世強者。
後來洛陽城一戰,朝青秋将這份劍道氣運盡數歸還給人間之後,李昌谷是得到這份劍道氣運最多的人,他因此在之後,成爲了第一個破境入滄海的劍仙。
而其他的劍道氣運散落天地之中,被好些人取了好多。
比如趙大寶,比如吳山河,還比如言樂和李小雪……
世間劍士,在這個時候,人人都可取這劍道氣運。
李扶搖自然也得益于這份劍道氣運,在後來的日子裏走得很快,但是天地之間仍舊有無數的劍道氣運。
那個東西說起來虛無缥缈,但實際上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說起來劍士一脈凋零,除去那些劍仙因爲那場大戰被人斬殺之外,便是因爲六千年前的那個劍道盛世,已經将整個天地的劍道氣運都給消耗一空,之後的六千年,再加上三教打壓,才有這麽一個世道。
現在的人間劍道氣運,雖然還是及不上六千年前那個劍道盛世,但實際上也好過這六千年來的任何一個時代。
李扶搖之前沒有想過要占這世間多餘的劍道氣運,可是現如今,卻不得不如此。
沒有那些劍道氣運,李扶搖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撐不過那天地的考驗。
所以在破境之初,他便想過要汲取這片天地的劍道氣運化爲己用。
自然不會太多,但絕對不少。
天地之間的劍道氣運,如同劍氣一般,絲絲縷縷的朝着李扶搖而來,若是任何一位劍仙從高處俯瞰,都能看到,這天地之間,有無數道如同劍氣的劍道氣運湧向李扶搖所居住的那座小院。
李扶搖此刻,仿佛就是天地的中央。
世間萬物,在此刻,都要看着他。
他閉着眼,雲海已經開始有雷聲響起,不知道多少電弧已經出現在了雲海之中。
秋風鎮裏,有百姓擡頭看天,“這是要下大雨了?”
許多百姓回到各自的家裏,希望那場大雨不要下得太久。
但是片刻之後,他們都錯了。
因爲伴随着那些雷聲的,還有一陣狂風,那陣狂風無情的吹過,掀翻了好些人家的房頂,無數道牆壁在這場大風中被掀翻。
天空中到處飛着的是那些凡人的衣物。
就像是樹葉一樣,在大風之中,絲毫沒有抵抗之力。
也是,這等天地偉力,怎麽會是一般凡人能夠抵擋的?
長街那邊的一棵大樹已經被吹得連根拔起,落到了某家人的屋頂上。
那家人是一家三口,男人才喝了二兩酒,此刻并不是太清醒,忽然聽到自家屋頂砰地一聲。
然後便是一截樹幹出現他眼前,他破口大罵,“這他娘的要做什麽?”
“老子喝個酒,又沒喝多少,至于看到這麽古怪的東西嗎?”
他全然是以爲自己喝多了酒,産生的幻覺。
那個婦人原本已經抱着孩子朝着外面跑去,可是跑到一半才想起自己的男人還在家裏,便折返回來,看着這個男人在這裏罵街,怒從心頭起,對着那男人就是一巴掌。
“快他娘的走吧,你他娘的還不走,難不成是要我守活寡?”
男人被這麽一巴掌打醒,這才注意到眼前的景象竟然不是什麽幻覺,猛然驚醒,然後這才被吓尿了褲子。
……
……
整個秋風鎮,不止一家發生這樣的情況,但是絕對沒有第二個人和那個男人一樣蠢的。
無數人扛着東西在往鎮外跑,即便是平日裏腿腳不靈便的老人,這會兒也跑到很快。
有人路過那邊那座小院子,沒有停下腳步,隻是一邊跑一邊喊道
:“這是怎麽回事啊,我們去躲一躲?”
和他們生出一樣想法的百姓不止一個,但是他們很快就發現,那座小院雖然沒有受到狂風的波及,但是當他們臨近那座小院的時候,渾身都好像被劍刺中,出現了好些傷口,有些人還記得好些年前住在這座小院裏的那個年輕說書先生。
當時他們還和那年輕說書先生發生過沖突,後來那個說書先生離開秋風鎮,這座小鎮也沒有人再來這座院子。
有人甚至從門縫裏看去,看到了那院子裏就真的有個青衫年輕人盤坐在裏面。
就是那位說書先生。
有眼尖的人一眼就認出來了。
“會不會是他弄出來動靜啊?”
“别管了,快走吧?”
……
……
這個時候的确是除去逃命之外,絕對不該生出别的想法。
基于這個想法,很快很快,秋風鎮的凡人們都離開了這座小鎮。
整個小鎮狼藉一片,隻有那座小院立于小鎮中央,沒有受到半點波及。
李昌谷和楚王殿下是最先來到秋風鎮的。
這兩位,站到了秋風鎮外的那座高山之上,這座山,正好在波及的範圍之外。
李昌谷看着那片駭然景象,隻是一瞬,便苦笑道:“這不過起勢,便已經如此,要是之後真到了那個的時候,我一人定然救不下來這小子。”
楚王殿下的一身蟒袍被風吹動,看着那邊,也是感歎道:“這等天地偉力,一人相抗,那人又偏偏是個登樓,你覺得世上誰能相抗?”
李昌谷直白道:“除去朝劍仙之外,并無旁人。”
這言下之意十分明了,那就是李扶搖要是能夠扛過去,便是能夠和朝青秋并肩的修士。
朝青秋那樣的人,六千年來便隻是出了一個而已。
如今的李扶搖,能算是第二個?
一切都要看之後到底如何。
能不能扛過去那天地考驗,才是最重要的。
楚王殿下忽然問道:“昌谷先生,之後之事,傾力而爲?”
這是楚王殿下很想知道的事情。
畢竟來這裏象征性的出一出手,和真的要出手和之後出手那些滄海修士生死一戰,到底還是兩回事。
李昌谷直白道:“于情于理,都該傾力而爲。倒是楚王殿下,即便是與他有情義,但一柄尋仙劍便足矣了,不必親自來此。”
楚王殿下笑道:“本王這輩子沒有什麽朋友,有的一位,叫做許寂,許寂已然故去多年,李扶搖這個小家夥,既然是他最喜歡的後輩,那本王出手,倒也說得過去,至少死在這裏,不覺得後悔。”
李昌谷灑然一笑,然後說道:“這或許是朝劍仙之後的人間最無敵?”
楚王殿下打趣道:“不是還有位道種?”
李昌谷哈哈大笑,“一家人嘛。”
楚王殿下也笑了起來。
李扶搖和葉笙歌之間的那些事情,其實很好說,但也不見得真的好說。
不過好不好說,都要看今日之危局如何去解了。
李昌谷屏氣凝神,手已經放在了那柄苦晝短的劍柄上,說是之後李扶搖要是破境失敗,他有可能會救不下來,但救不下來是救不下來,不妨礙李昌谷去救一救。
這個世間的年輕人裏,李昌谷真的沒有看見過第二個和他如此相像的人。
李扶搖和他,才真的有相似之處。
雖說用劍,但心中仍舊都有道理,隻是那些道理,他們兩人都知道用嘴說出來沒有意義,必須要用劍才行。
這或許才是李昌谷真的想要救下李扶搖的原因。
他不願意看見世間隻有蘇夜那樣的讀書人,而沒有李扶搖這樣的年輕人。
他心中的世道,從來都不是這個樣子的。
什麽叫做好世道,那就是有朝青秋這樣的絕世劍仙,有蘇夜那樣的讀書人,也有李扶搖和葉笙歌這樣的年輕人。
這麽一想,好像現在也算是個好世道啊?
李昌谷自嘲笑道:“還是不夠好的人多了些。”
……
……
遠處有劍掠向秋風鎮。
明月劍去而
複返,從遠處回到這座破敗小院,然後便插到了李扶搖身前。
高樓劍緊随其後,也插到李扶搖身前。
十裏在李扶搖身後。
去了六柄劍,隻回來了三柄。
草漸青應該在葉笙歌手中,不知道爲什麽,這位道種并沒有把劍還給李扶搖。
至于青絲和遮雲,卻還是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
雲海裏的景象此刻難以用言語形容。
那些電弧現如今已經變成了一條條電龍,世間本沒有龍,但是自從那條妖祖來到人間之後,世間便有了龍。
遠處的雲海裏,雷聲好像鼓聲。
那就好像是雲海之中有仙人擂鼓!
整座天地都在積勢。
李扶搖身處此地,竟然無動于衷,這一點倒是讓人有些意外。
狂風吹過,整座秋風鎮幾乎便已經是個廢墟。
當然得除去李扶搖的那座小院。
李昌谷是終于看清楚了那天地之間有些什麽。
“劍道氣運?!”
之前他隻是關注着那雲海之中的景象,此刻才注意到,原來這片天地,是絲絲縷縷的劍道氣運彙聚的。
楚王殿下既然是滄海修士,自然不可能是什麽都不知道,聽到這麽一句話,很快便擡頭看着那邊,雖然看不到什麽實質性的東西,但是總歸是感到了天地之間的那些鋒芒之意。
李昌谷喃喃道:“既然如此,或許真能成。”
在小院裏,李扶搖睜開眼睛,他靈府裏早已經被劍氣填滿,即便是經脈裏,也都是劍氣,再多也多不了。
當初有些僞靈府的時候,或許能比現在的處境好些,但是那隻是劍氣數量會更多些,絕對不是他的殺力更強些。
他看了一眼眼前的三柄劍,輕聲說道:“再等等吧。”
……
……
高樓是往北途中遇到青天君的,但是沒有人知道,李扶搖的那柄青絲,去北方去得更快。
那柄劍去了妖土。
掠過北海之時,被那隻麻雀看了一眼,但是那隻麻雀沒有理會。
于是那柄劍穿過北海,在青天城上空一掠而過,來到了那座茅屋前。
那婦人正坐在門前在做着一身衣衫,看着那柄青絲落到這裏,很快眼裏便多了些東西,“你說說你啊,這柄劍其實比那柄劍好看的。”
當初李扶搖來這裏的時候,腰間懸的是遮雲,而不是青絲。
原因倒是很簡單,那就是因爲遮雲劍比青絲劍的外觀更好看一些。
但是這個時候,還是讓青絲劍來了。
因爲這是他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柄劍,就好像是他喜歡的第一個姑娘一樣。
婦人知道自己閨女在修行,但還是很快便站起來,站在窗前,輕聲喚了一聲。
青槐睜開眼睛。
有些疑惑,但是很快便感受到那些劍氣。
她擡頭看去,那柄劍就懸停在茅屋外面。
婦人看着那柄劍,眼裏滿是擔憂,青天君和李扶搖都在那邊,她很擔心。
擔心自己的丈夫,也擔心自己閨女的丈夫。
雖然那小子還沒能正式娶到青槐,但是也真的,被她認定了。
青槐走了出來,看着這柄青絲劍,輕輕拂過劍身,感受到那裏面傳來的訊息。
那大概是說,他要破境了,不知道成不成,來給你說一聲。
青絲劍微微顫鳴,青槐的眼淚也不争氣的掉了下來。
“你怎麽能死呢?”
她知道,李扶搖要是有把握的話,是絕對不會讓青絲劍來的。
既然是青絲劍都來了,就說明面對這一道檻,李扶搖也沒把握。
青槐說道:“你不能死的。”
她的手掌在青絲劍身抹過,出現了些鮮血,就留在青絲的劍身上。
青槐握緊拳頭,鮮血順着往下滴落,啪的一聲,當然還有她的淚水,她朝着青絲劍吼道:“李扶搖,你不許死!”
此刻,這個女子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那是之前不曾有的。
他她很怕那個男人就在今天離開人間。
青絲劍已經離去,青槐此刻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