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飛草長,萬物複蘇。
劍山掌教破境入登樓,成了世間一等一的修士,這個消息從劍山中傳出來,最開始是傳到了大餘,之後便傳到了太平城裏。
畢竟劍山現在和大餘的關系,真的有些密不可分。
女子帝師徐芽比吳山河更早入登樓,這位闆上釘釘的大餘第一人,前些日子才從大餘南郡那邊回來,斬殺了幾位禍亂的散修,徐芽本來是想着再去北郡看一看的,不過很快太平城裏就已經傳來了旨意,說那位皇帝陛下病重,要他立馬回宮。
徐芽得到旨意之後,當即便禦劍離去,在當天日暮之分便重新回到了太平城裏。
而且很快便出現在了皇城外,不用打招呼,這位女子帝師便懸劍入了皇宮,卻沒有去皇帝寝宮,而是去了西苑。
那位大餘皇帝此刻便應該在那個地方。
徐芽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那位大餘皇帝正坐在石桌前喝着一碗銀耳粥。
當然,那石桌上還擺了另外一碗,一看便是給徐芽準備的。
大餘皇帝已經不是當初那般年輕了,但是也不顯老。
徐芽看着他,有些無奈的問道:“怎麽還是用這個辦法?”
在好些年前,大餘皇帝還是個年輕人的時候,隻要一想這位帝師了,便會以病重的理由來召回帝師徐芽,可是那會兒他隻是個普通人,現如今,他已經是朝風塵的學生,練劍多年,境界不算太高,但是絕對也沒有多差,病重這個理由,是怎麽都糊弄不了人的。
大餘皇帝沒有回答徐芽,隻是笑嘻嘻的說道:“來喝了銀耳粥朕在告訴你。”
徐芽瞥了大餘皇帝一眼,也不猶豫,端起那碗銀耳粥,便是一飲而盡,這個世間的女子,恐怕沒有幾位有徐芽這種氣魄了。
大餘皇帝看着徐芽喝完銀耳粥,這才說道:“我想你了。”
他用的是我,不是朕。
而且也十分直白。
徐芽有些怪異的看着這位大餘皇帝,這麽些年了,可從來沒有見到過大餘皇帝這個樣子。
大餘皇帝站起身來,然後說道:“以前我活不過你,我什麽都不敢說,現在我覺得我行了。”
“你什麽行了?”
徐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春天來了,我不想做皇帝了,我想和在一起。”
大餘皇帝看着徐芽,整個人顯得很認真,看不出有什麽虛假的地方,這本來就是他想說的實話,自然不假。
徐芽卻是說道:“春天來了,發 春了?”
大餘皇帝咬牙說道:“徐芽,朕就是想要你做皇後,你做不做吧!”
徐芽忽然笑起來,“做啊,怎麽不做。”
在徐芽笑起來的時候,大餘皇帝也笑了起來。
是啊,這草長莺飛的季節還真是不錯的。
……
……
劍山掌教吳山河破境入登樓,消息傳到洛陽城的時候,上陽宮也沒能将消息帶到皇宮裏去。
甚至于那位上陽宮副宮主此刻都不在上陽宮裏,章太一這個時候在宮裏。
楚王殿下也走出了那座小院。
皇帝的寝宮外面跪着一大片人,有各宮的妃嫔,有很多皇子皇孫。
時不時有哭聲響起。
在這座大殿前,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情實意,但總歸是要做出些樣子來的。
太醫們有好幾位,這個時候都沒能進入皇帝的寝宮,也隻能跪在宮外候着。
寝宮裏也就隻有一位程貴妃在陪着,除去他之外,沒有人知道皇帝陛下的現狀。
但是誰都知道,皇帝陛下是快要離開人間了,隻是時間而已。
他們對于皇帝陛下要不要離開人間這種事情其實不上心,人都有一死,況且爲君者,鮮有能夠高壽的。
他們隻在意,在皇帝陛下離開人間之後,由哪一位皇子即位。
要是十幾二十年前,皇位的歸屬倒是很明朗,在幾位皇子出事之後,也就隻有一位皇子是有希望成爲下一任的延陵皇帝的。
可是這十幾二十年之後,皇帝陛下的皇子又多了起來,其中又有好幾位皇子這些年頗受延陵皇帝喜歡,現如今的皇位歸屬,才真的是有些撲朔迷離。
所以所有人都在等。
至于爲什麽現在是程貴妃在宮裏,有些不蠢的妃嫔都已經想到了程貴妃宮外和她并沒有子嗣關系,這才能夠這個時候也在陛下身旁。
要不然何至于此?
章太一站在宮門一側,看着這些皇子皇孫,不用想也知道他們未必傷心。
皇帝陛下現在什麽情況,他沒有進宮去,但也知道皇帝陛下暫時不會斷氣的。
他在等一個人。
在風裏,楚王殿下從遠處走來了。
他走的很慢,隻是提着一盞燈籠,讓人不能忽視他,楚王殿下從跪在的那群皇子皇孫中走過,沒有一個人敢擡頭看他。
現在的延陵和之前已經是大不相同,即便皇帝陛下什麽都不留下就走了,可還是不會亂,因爲那位楚王殿下不僅是皇族,還是一位滄海修士,别說皇宮,就連整個延陵,也是那位楚王殿下說什麽便是什麽。
以前他不說話,是因爲延陵有皇帝。
現在他要選誰當皇帝,也不會有人敢說些什麽,即便敢說,也沒有什麽用。
楚王殿下來到宮門口,把燈籠交給章太一,後者微微躬身。
楚王殿下這才推門而入。
宮殿裏面很溫暖,放着很多火盆,這不是深冬,但是皇帝陛下也覺得很冷,所以就有了這麽多火盆。
這和當年程老太爺離開人間的時候一模一樣。
楚王殿下緩步走到延陵皇帝的床榻之前,程貴妃已經站起身子,往後退了兩步。
這位楚王殿下是宮裏和皇帝陛下一樣重要的人,自然也要尊重。
楚王殿下低頭看着臉上已經沒有多少血肉,顯然是病入膏肓的延陵皇帝,神情不變,至于在想些什麽,倒是沒有人知道。
“皇祖……”
延陵皇帝努力睜開眼睛,滿是渾濁的眼神看着楚王殿下,輕聲喚了一聲。
楚王殿下點了點頭,說了聲嗯。
延陵皇帝咳嗽了一聲,這才緩緩問道:“人都來了嗎?”
楚王殿下問道:“你想要誰來呢?”
要是說那些皇子皇孫,肯定是都來了,但是要說别的,還有很多人沒有來。
延陵皇帝說道:“還有很多人來不了,我知道。”
在最後的時刻,延陵皇帝也不自稱朕了。
楚王殿下說道:“身後事不用太擔心,我會幫你處理好的。”
如果說延陵皇帝還有什麽放心不下的,肯定就是在他離開人間之後,延陵何去何從,後來人會不會也按着他的治國方略走。
延陵今後會遭遇什麽。
這些都是很重要的事情。
他都放心不下。
延陵皇帝說道:“延陵有如今的局面,我其實很開心了,這是曆代先祖們都沒有敢做,也沒做成的事情,偏偏被我做成了,即便之後事情做差了,也能有我的名字,不過是不是賢名不好說而已。”
“可是我不在乎這些,我隻想看到那件事真的做成了。”
延陵皇帝的表情顯得痛苦至極,讓他的臉都有些扭曲。
楚王殿下說道:“你要是願意,我會找到你的來世,讓他繼續來做這個延陵皇帝。”
凡人有來世,修士沒有。
隻要延陵皇帝願意,楚王殿下便能夠找到他轉世之處,把那人帶回來,等到他成年,再把延陵交到他手上。
不過要是那樣的話,會遭受一些非議。
隻不過楚王殿下不在意。
延陵皇帝問道:“皇祖,要是那樣的話,那還是我嗎?”
楚王殿下平靜道:“不好說。”
雖說是延陵皇帝轉世的,但是不是延陵皇帝,也還要兩說。
這種事情,真的說不清楚。也看不清楚。
即便楚王殿下就是一位滄海修士。
“那算了,這樣活着也很累。”
說完這句話,延陵皇帝喘了很大一口氣,然後才說道:“皇祖這麽些年,活着也會不會很累?”
活得成百上千年,對于凡人來說,是不可想的事情,但是真當他們能活這麽多年的時候,想來也會有很多人覺得無趣。
漫長的歲月裏,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事情,當這些事情堆積起來,不管是誰,想來都受不了的。
修士們可以排解,因爲他們有别的辦法。
楚王殿下說道:“選個人吧。”
楚王殿下不想回答那個問題,于是便跳過了,隻問要選誰做皇帝。
延陵皇帝艱難的喘了一口氣,有些沒來由的說了句别的。
大概就是不想走之類的。
楚王殿下看着他,沒有說話。
他在等着皇帝陛下做出決定,其餘的不想說了。
延陵皇帝看着楚王殿下,問道:“皇祖認爲,十二好嗎?”
那是十二皇子,是這些年最被他冷落的皇子。
皇帝陛下做事,旁人萬萬猜不透。
但程貴妃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她沒有子嗣,也和那些受寵的皇子保持着距離,偏偏和十二皇子有些關系。
她看他可憐,在宮裏,對那位皇子多有照拂。
要是今日十二皇子得以成爲延陵皇帝,那麽她之後在後宮,隻怕地位也會很穩固。
畢竟那位十二皇子的母妃也很久之前就離世了。
楚王殿下想了想,沒有立即表态,隻是說道:“讓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