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深得不到溫瑤的心,那是因爲溫瑤的心在别人身上,一旦盧深明白這個道理之後,他便不再繼續糾結了,得到了李扶搖允許之後,盧深便離開了這座竹樓,離開之前,當然沒有忘了深深看了溫瑤一眼。
溫瑤穿嫁衣好看,可惜隻此一眼了。
不過會不會隻此一次,不好說。
處理完了這邊的事情,竹樓又恢複了如昨,就連那老妪都變回了年輕的容貌,就和當年李扶搖在那個村子裏見到的一樣。
溫瑤已經換了一件衣衫,李扶搖就在潭水前看着水中的月亮。
溫瑤和槐樹妖說了些閑話之後,便想來看看李扶搖,槐樹妖拉住溫瑤,輕聲說道:“小姐,如今的李仙師已經被當年強出太多了,不是姐姐多嘴,也不是姐姐狠心,隻是有一句話,不得不說。”
溫瑤一怔,随即說道:“青姐姐請講。”
“像是李仙師這樣的修士,如此年紀,便有這份境界,肯定是劍山重點栽培的弟子,一心是要朝着那大道長生去的,恐怕除去大道之外,不會在意别的事情,小姐和李仙師的緣分,恐怕早已經就沒了,小姐若是還執着于此,隻怕就要失望了。”
槐樹妖其實不知道李扶搖的境界修爲,但單憑這擡手便鎮殺竹娘子來看,他的境界至少已經在朝暮巅峰,這樣的修士雖然不多,但是放在整座山河來說,也不算是太少,可重要的不是境界,而是年紀。
當時見李扶搖的時候他應當是還不到二十歲,現如今才多大,便有這樣的修爲,如此天才,槐樹妖實在是不敢多想。
她終年陪着溫瑤在世間四處行走,其實消息不太靈通,但凡用心去探聽,便該知道李扶搖是誰了。
溫瑤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但是不曾說話。
槐樹妖松開手,歎了口氣,沒有多說什麽,隻是看着溫瑤朝着李扶搖走過去。
“你覺得他會有想法嗎?”
不知道什麽時候,葉笙歌早已經出現在了這邊,這讓槐樹妖悚然一驚,對于李扶搖,其實她不見得會特别害怕,畢竟之之前有過接觸,即便這好些年不見,再見的時候也沒有發現李扶搖變化太多,可是這個女子,她從來沒有見過,沒有見過便算了,之前一出現便以雷霆手段殺了徐崖,而且面不改色,光是讓人一看,便覺得不似一般人。
槐樹妖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躬身答道:“仙師所問,小妖是實在是不知。”
李扶搖的想法肯定是沒有太多人知道的。
葉笙歌沒有接話,隻是自顧自走進竹樓裏,搬出來一把竹椅,然後就坐在那竹椅上,閉目養神。
那邊,溫瑤已經來到李扶搖身後。
李扶搖看着潭水裏的那輪明月,不知道在想什麽,但是溫瑤過來的時候,他依然還是知道的。
等到溫瑤這已經停下腳步,李扶搖便轉過身來,率先開口說道:“行走在外,諸事須多上心,生死之事,不是兒戲。”
這一開口,還是一派長輩的模樣。
溫瑤笑着說道:“神仙哥哥,我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姑娘了,這種事情,我拎得清。”
李扶搖點點頭,但還是說道:“小青是妖,所以她注定不能多在人間行走,也隻能去那些偏僻的地方,但境界還算不錯了,也不必太過擔心。”
溫瑤點點頭,顯得十分乖巧。
“我這一次要往佛土去,你們離開大山之後,如何打算的?”
溫瑤眯着眼睛說道:“神仙哥哥要去佛土,我可不去,我們離開了大山,就要去延陵了。”
李扶搖嗯了一聲,隻說了一聲小心,别的沒有過多追問。
溫瑤想了想,往前走過幾步,低聲問道:“神仙哥哥已經有道侶了?就是那位葉姐姐?”
李扶搖搖搖頭,“不是。”
不是?!
溫瑤眼睛裏有些喜色,但很快便被李扶搖的下一句話沖去。
“是另外一人,不在身旁而已。”
李扶搖柔聲說道:“世間女子有千萬,都不及她。”
溫瑤哦了一聲,明顯有些傷心,但是很快便笑道:“那神仙哥哥已經娶妻了?”
“沒有,那家人彩禮要得多,現在還沒有籌夠。”
彩禮要得多,這句話自然是李扶搖自己瞎編的,但實際上差不多,青天君不要外物,但是卻要必須是一位滄海境才行。
說是彩禮也差不多,那要是說彩禮,這份彩禮真的就真的是要得多了。
隻是現在已經走到了春秋境界的李扶搖,對于滄海境界,其實也十分有信心了,兩個境界,應該還是能走到最後去看一看的。
溫瑤笑道:“那神仙哥哥還真的有點難了。”
李扶搖不置可否,隻是笑了笑。
溫瑤在這裏和他說了好些閑話,都不是什麽重要的,無非是李扶搖這些年走過了些什麽地方,見過了什麽人,吃過什麽好的東西而已。
都是閑話。
最後天邊泛起魚肚白,溫瑤才說可以下山去了。
李扶搖回過神來,看着天色,才問了個問題,“那盧深你是真想救他,還是害怕什麽,你告訴我實話。”
盧深算不上罪大惡極的人,但也絕對算不上什麽好人,盧深可生可死而已。
溫瑤看着李扶搖,低聲說道:“神仙哥哥,你忍心讓一個愛你的人去死嗎?”
“溫瑤愛的人不愛溫瑤,便隻能更珍惜愛溫瑤的人了,哪怕我也不愛他,也不願意他就這麽死去了。”
這句話說的有些深意,但要看誰去聽了。
李扶搖沒接話,隻是說了一句下山吧。
……
……
天光出現,天色明朗,要從這片大山深處離開,李扶搖要往西而去,溫瑤則是往東,李扶搖禦使明月懸停在槐樹妖身旁,平靜說道:“你們離開這片大山之後,它自然能夠回到我身邊,這期間,若有其他妖修出手,我自然知曉。”
這是李扶搖給溫瑤和槐樹妖留下的後手,要護着她們的安全。
“小妖叩謝李仙師大恩。”
槐樹妖對着李扶搖認真行禮,這就跪了下去。
李扶搖将他扶起來之後,才看着溫瑤,将那塊玉佩遞給她,“畢竟是家裏傳下來的,自己好好收着吧。”
那塊玉佩是當年李扶搖離開那村子的時候,溫瑤悄悄放在他的劍匣裏的,那塊玉佩能夠聚集氣運,對修行其實也算是很有幫助,這些年,李扶搖能走這麽快,其實也和這玉佩有着關系,隻是李扶搖身上的東西其實也有很多,這塊玉佩不過是其中一件而已。
溫瑤接過玉佩,緊緊攥在手心,笑着說道:“神仙哥哥,我們還能再見嗎?”
“有緣自然相見。”
李扶搖笑意不減。
溫瑤朝着李扶搖揮手,然後便朝着東邊走去,那柄明月随即跟着而去,她們不出這片大山之前,這柄劍不會返回。
看着溫瑤遠去,李扶搖轉過頭來,葉笙歌就站在山林之中。
兩人朝着西邊緩行,都是春秋修士,在山林上行走,自然也算不上什麽難事,李扶搖甚至還散發出一縷劍氣,讓那些山妖不敢靠近。
葉笙歌說道:“你明明知道你不管做什麽事情,都不管用,爲什麽還要做。”
葉笙歌心如明鏡,不管是李扶搖還是溫瑤,其實都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李扶搖不管擺出什麽樣的姿态,溫瑤都還是一如既往會喜歡着自己的這位神仙哥哥,而李扶搖也明白,自己不管怎麽做,都不能磨滅她的喜歡。
但不管是溫瑤還是李扶搖也都明白,即便是溫瑤再有心,李扶搖都是無意的。
喜歡不是别的東西,不可強求。
李扶搖笑了笑,“我也沒有想過,我有一天變成了香饽饽,你看看我要是以後不練劍了,光憑一張臉能不能活下去?”
葉笙歌沒有理會他,隻是說道:“那個小姑娘現在一定在哭,你信不信?”
李扶搖笑容斂去,“我知道,不過仍舊是沒辦法的事情。”
“你授意那槐樹妖如此行事,她也知道。”
葉笙歌果然是絕頂聰明,這樣的事情都能想到。
李扶搖苦笑道:“你們女子的玲珑心思,有些時候,真的很麻煩。”
葉笙歌微笑道:“那你看我麻煩嗎?”
“……”
“你裝的辛苦嗎?”
李扶搖不說話。
葉笙歌淡然道:“李扶搖,你什麽時候變成了喜歡看女子胸脯的好色之徒了?”
這一陣子,李扶搖的幾次有意無意瞟葉笙歌胸脯以及看别人的胸脯的事情,其實都沒有逃脫葉笙歌的眼底。
隻是葉笙歌不在意,也就沒有點破。
李扶搖神情有些複雜了,他看着葉笙歌,沉默不語。
這種事情,怎麽說?
“你李扶搖隻喜歡青槐,别的女子都不會喜歡。”
這一次絕對不是詢問,而是陳述句。
“就連我葉笙歌也不例外?”
這又是詢問。
李扶搖苦笑不語。
葉笙歌往前走了幾步,緩緩說道:“你和我之間,有些話說不出口,其實很正常,我知道說了沒有意義,你知道說出來更沒意義,所以你便想了這麽個蠢辦法。”
在葉笙歌的眼睛裏,李扶搖故作好色,時不時看女子胸脯,自然便是想要讓葉笙歌知道,他李扶搖或許是被她看錯了,他不值得被她喜歡,也或許便是在告訴葉笙歌,他李扶搖對她,沒有結果。
那就是要用這種辦法将之前那段隐晦的關系挑明了。
隻是這種方法,騙不了葉笙歌。
就連溫瑤都很難騙。
與其說是因爲她們這些女子聰明,實際上還是因爲李扶搖是個什麽樣的人,其實形象已經根深蒂固,突然轉變,騙不了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你什麽時候淪落到要耍這些小聰明了?”
葉笙歌顯得雲淡風輕。
李扶搖搖了搖頭,他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麽。
他看女子胸脯這種事情,的确不是他自己的性子。
“當年在洛陽城裏的事情,你應當還沒有忘掉才是。”
當年在洛陽城裏,程雨聲苦苦追求葉笙歌,李扶搖是知道的,甚至程雨聲還給他說過好些東西。
“我喜歡你,是我的自由,與你無幹,你不喜歡我,是你的自由,與我無幹。”
葉笙歌看着李扶搖說道:“他說的别的東西都沒有什麽意思,偏偏這番話有點道理。”
李扶搖總算開口說道:“但是感情這些事情,還是很複雜。”
葉笙歌笑道:“你李扶搖喜歡誰,與我何幹?我葉笙歌怎會牽挂于此,我要做什麽,我要怎麽做,都隻是因爲我想怎麽做,覺不可能有别的緣由,你李扶搖即便是恨我,我想出手救你的時候,便要出手,我即便是喜歡你,我不願意出手的時候,你死了我都不會出手。”
“因爲我,因爲葉笙歌就是這樣一個人。”
葉笙歌是個什麽樣的人,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所思所想都是随着自己的想要做的事情去的,她很多年前上劍山的時候,看着李扶搖那個樣子,想打他一頓,所以就打了他一頓,後來她想要在破廟前種下桃花,所以便和謝陸用桃木劍換了桃花。
這些年來,無論做什麽,葉笙歌都逃不過想要兩字。
想要這件事,葉笙歌想得好,做的也好。
葉笙歌還是這般平靜,他看着李扶搖,想來這個時候是李扶搖應該說話的時候了。
“那還是一起走佛土。”
李扶搖笑着說道:“葉觀主?”
葉笙歌點點頭,繼續前行。
她今天就算是說了這麽些話,但實際上她還是那般,和之前沒有什麽區别,反倒是李扶搖,聽了這麽些話,似乎就要輕松許多了。
有些事情,說出來還是有效果的。
……
……
走在山林之中,那柄明月劍就在一旁跟着,溫瑤走了好些步,看着那柄明月,總算是忍不住了,眼淚奪眶而出。
很快便淚流滿面。
槐樹妖輕聲勸慰道:“有的人是有緣無分,但更多人是無緣無分。小姐和李仙師,不是一條道上的人,如今這般算不得圓滿,但遺憾也說不上。”
溫瑤咬着牙,眼淚順着臉龐滴落,一夜重逢,不知道讓她多開心,可是李扶搖故意所做的事情,讓她也覺得十分痛苦。
她明白這是爲了什麽,不過是想讓她早些忘了他便是。
溫瑤抽泣道:“神仙哥哥是極好的人,即便他不喜歡我,我也覺得他是極好的,不管他怎麽樣對我,但是我還是很傷心,我等了神仙哥哥這麽多年,可他還是不喜歡我,怎麽會這樣呢?”
“我知道的,神仙哥哥不喜歡我是他的自由,是應當的,他是這樣的神仙哥哥,既然喜歡上了一個女子,肯定是不會再對别的女子動心的,這樣的神仙哥哥,才是最好的。”
溫瑤靠在林旁的一塊大石上,泣不成聲。
那柄明月劍随之而停。
槐樹妖想要說些什麽,但好像是又無從說起,有些話,其實說不說都一樣,就是說了也沒有用的,隻能讓那個人自己去想,自己去思索。
“可是我還是好想神仙哥哥喜歡我,我好想他喜歡的女子就是我啊!”
槐樹妖走過來抱住溫瑤,低聲說道:“既以曾經相識,便是最大的幸運了,小姐隻是差幾分運氣,沒能在對的時間遇到李仙師,若是時間對了,今日便是小姐在李仙師身側了。”
“不是這樣的!”
溫瑤流着淚,看着槐樹妖說道:“神仙哥哥不管怎麽都不會和我是一個世界裏的,我們注定不能攜手。”
槐樹妖歎了口氣,不知道怎麽說才好。
說道理,溫瑤不是不知道,她偏偏是明白這個道理,才會這般,若是不知道這些道理,反倒是還要簡單許多了。
“沒事的,神仙哥哥以後會和他喜歡的那個姐姐一起走下去的,他們會有好多孩子,他一定能夠過得很好,而且他肯定……不會忘了我的。”
溫瑤的眼神裏還多是悲傷,看着便覺得很是惹人憐愛,她從懷裏把那塊玉佩拿了出來,就放在手心。
“青姐姐,神仙哥哥會記住我的。”
“是的。”
溫瑤看着那柄明月劍,将那塊玉佩系在了劍柄上,然後伸手在劍身上一抹而過,明月劍雖然比不上那柄尋仙劍,但也極爲鋒利,隻是輕輕的,就将她手心割出一道血痕來。
她滴落些鮮血在這上面,讓明月劍看着十分不同。
槐樹妖緘默不言。
溫瑤閉着眼睛,仿佛是在喃喃自語,“神仙哥哥,你知道的,我溫瑤這輩子非你不嫁,你不娶我,我也不嫁他人,隻希望你不要忘了我。”
說完這句話,溫瑤睜開眼睛,笑道:“青姐姐,走了。”
……
……
穿過大山,來到沙漠,穿過這片沙漠便是佛土,李扶搖的明月劍回來了,劍柄上系着那塊玉佩,劍身上有些鮮血。
李扶搖收好明月,不發一言,就連那塊玉佩都收好了。
這就是一如既往了,人和物都是這樣。
葉笙歌撐着那把油紙傘,緩慢的走在沙漠裏,留下了一串腳印,深淺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