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山下的百姓打交道,有些時候其實不用多費勁,隻需要做點事便行了,今日之前,所有人都認爲李扶搖是那個好說話的說書先生,那今日之後,便再也沒有人能夠把他和之前那個說書先生聯系到一起了。
今日之後,李扶搖就是那個曾經在酒樓裏禦劍離開的劍仙了。
他看着所有人,神情很平靜,很多人的臉上已經出現了别的情緒,但是卻沒有動,這個時候,天已經快要黑了。
天色漸晚,看别人的臉色便會有點困難,所以他們還沒有走。
李扶搖又一次關上了門。
“我記着你第一次上山就把我打了一頓,那個時候我就想有機會我也揍你一頓,可是你走的太快,所有人都隻能跟在你身後,想揍你一頓,很難。”
這算是李扶搖的肺腑之言,這個世間的年輕人很多,但是沒有哪一個是能夠和葉笙歌相提并論的,想要揍她,自然也很困難。
葉笙歌有些煩躁,但是李扶搖這句話還是讓她回過神來,她看着李扶搖說道:“你想要打我一頓,隻能在滄海裏去了。”
隻能在滄海裏,并不是說李扶搖在滄海境界會勝過她,隻是隻有滄海才能讓他們處在同一個境界上。
依着現在葉笙歌的境界來說,當李扶搖成爲春秋修士的時候,葉笙歌也過不了多久就要成爲一位登樓修士了,他們兩人是永遠不在一個水平線上的,隻有成了滄海,她往前走的步伐會慢下來,那李扶搖才有機會去追到她。
李扶搖吐出一口濁氣,“像是我這樣的大器晚成的修士,往往最後成就都特别高。”
“你做夢的成就會特别高。”
葉笙歌還是有些直白,隻是這言語裏有些調侃的意味了,這是别人永遠不可能在葉笙歌這裏得到的,也就隻有李扶搖才能有機會的。
“你喜歡的那條青蛇,有多久沒見過了?”葉笙歌好似有了些性子,随口問道。
李扶搖看了葉笙歌一眼,當初在霧山離開之後,就再沒有見過青槐的他,現在算來,可能差不多會有七八年了。
這一算起來,李扶搖差不多已經練劍二十年有餘了,二十年的練劍,若是一般武夫,天賦不差的話,能夠在江湖上混出些名堂來了,若是天賦再高一些,有些機緣,說不定就能成爲這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了。
可對于修士來說,二十年的光陰不算是什麽,可誰知道,就是這二十年光陰裏,李扶搖能一路走到朝暮境,成了這世間鼎鼎有名的人物,而且誰都知道,葉笙歌修道三十多年,便成爲了春秋修士。
這是很短的時間。
李扶搖揉了揉有些酸痛眼睛,問了個有意思的問題,“當初她來山河裏挑戰你,你怎麽想的?”
葉笙歌沒有回答,她忽然又不想提那條青蛇了。
葉笙歌說道:“你還真是不在意她的身份。”
這有點感歎的意味,但不知道葉笙歌是說給誰聽的,人族和妖族是一道坎,劍士和妖族又是一道,劍士和道門修士也是一道坎。
葉笙歌動了動嘴唇,想要說些什麽。
但最後還是閉上了嘴巴。
兩個人對視一眼,各有情緒在自己眼中。
就在這個時候,院門那邊,又響起了聲音。
李扶搖站起身,很快便打開了院門,這個時候天已經黑了下來,那些小鎮上的百姓都已經離開了這裏,此刻敲門的是一張陌生的臉。
有個少年笑着看着李扶搖。
“請問有位叫做葉笙歌的姑娘住在這裏嗎?”
滿是笑意的少年看着李扶搖,看着很是和藹。
李扶搖卻是漸漸嚴肅起來,葉笙歌在這裏的消息,不會有太多人知道,至少在這座小鎮裏,便沒有一個人知道住在這裏的這個人是葉笙歌,所以當少年能夠準确說出葉笙歌的名字的時候,李扶搖已經覺得不好了。
“你是誰?”
李扶搖警惕的問道。
“我家先生就在馬車裏,想請葉姑娘出來相見。”
少年繼續開口,隻是這個
時候神情已經和之前不一樣了,變得多了些别的意味,看着很是古怪。
李扶搖站在門口,并未感覺到殺機,也沒有感覺到别的什麽東西,若是這個少年是強大的修士,便一定能讓他感到氣機,但是不知道爲什麽,這個少年身上一股氣機都沒有。
反倒是車廂裏那位,氣機磅礴,怎麽看都是一位大修士,而且這位大修士,最少都是春秋境界。
李扶搖心念微動,在屋裏裏明月和草漸青兩柄劍已經在院子裏消失,出現在長街盡頭。
青絲劍還沒有動作。
尋仙劍一直都在李扶搖衣袖中。
那個少年笑道:“不瞞你說,我家先生來此地,隻是爲了殺人的。”
殺人兩字,從這個少年嘴裏說出來,略微顯得有些冰冷,他看着李扶搖繼續說道;“不打算請客人回去坐一坐?”
“不速之客,算不上客人。”
說完這句話,李扶搖走出了院門,然後關上了門,不再理會這個少年,而是轉頭看着那街道上一直停着的那架馬車。
馬車裏,那位水先生正合上一本書,就掀開了簾子。
李扶搖站在長街上,水先生從車廂裏往外看。
隻是一眼,李扶搖便确定了那個人的境界,絕對是一位春秋境界。
知道了水先生的境界之後,李扶搖反倒是有些不太相信,畢竟水先生雖然是一位春秋境界,可院子裏那位,才是這世間最強大的那位春秋修士。
那少年又不是修士,今夜到訪,他們又有什麽勝算?
李扶搖隻是微微思索,那水先生已經開口說道:“你是一位劍士,劍氣精純,看着年歲不大,境界卻是已經到了朝暮,想來便該是那位李扶搖了。”
李扶搖現在身上空無一物,青絲劍不曾懸在腰間,他沒有說話,隻是很快便禦使街角的草漸青往這邊掠來。
而他則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握住了明月劍。
明月如天上明月。
這是一場不用說話便知道開始的生死之戰,李扶搖反倒是有些放松,畢竟最後不敵也還有葉笙歌在後面,所以傾力出手,不留餘力便是。
夜空中很快便出現一道絢爛劍光。
……
……
少年站在院門前,聽到那邊的已經開始打了起來,很快便推開了院門,葉笙歌就在院子裏,少年走過幾步,看着院子裏的葉笙歌,平靜說道:“道種,有點意思。”
葉笙歌之前便沒有收起那一對羽翼,這個時候看到這個少年,不知道爲什麽,便生出一股強烈的不安。
“你是誰?”
這又是一個之前便問過的問題。
少年微微一笑,說道:“若是那些老家夥,可能還會聽過我的名字,你這個小家夥,應該是沒有了,隻不過今日是要殺你,要是不告訴你名字的話,好像是有些不好,那你就聽清楚了,我叫裴綠水。”
裴綠水這樣一個有些女性化的名字,竟然會是一個少年的名字,這要是認真想想,就會覺得有些怪異。
隻是這個時候,容不得葉笙歌多想,她已經在這個少年身上聞到了一股十分危險的氣息。
她将自己一身的氣勢調至巅峰。
大戰一觸即發。
……
……
秋風鎮安靜下來,入了夜之後,真的不會有太多人會想着在街上到處走走,更何況之前已經發生了那好些事情。
但是這個時候街道上還是出現了兩個人。
一個腰間别着一卷書,看着便書卷氣很濃的中年讀書人,另外一個一身道袍,神情漠然。
兩個人并肩走在街道上,看着那輪明月,那讀書人問道:“你的明月能夠照亮他的那片湖泊嗎?”
“明月能不能照透那片湖泊不緊要,隻要能殺他,這些事情都很簡單。”
中年道人看着前方,感受到那股登樓氣息,平靜說着話,“他是你們儒教中人,但他要殺笙歌,本來就該死。”
“不好殺的。”讀書人看着灑落到地
面的月光說道:“裴綠水,這可是比你我都要大出好些的家夥了,反正要花點功夫,再說了,雲端之上,已經有聖人看中他了,要領着他上雲端,你殺了他,咱們頭上的聖人會動怒。”
中年道人反問道:“我一個道門修士殺你個儒教修士,也算是情理之中。”
把殺人說成是情理之中,這應當就是隻有中年道人才能講出來的道理吧。
說道理其實那個讀書人更強一些,畢竟他是整個學宮的掌教,是儒教在人間的領袖,至于這邊這位沉斜山的觀主,打架可能更擅長一些。
梁亦說道:“他要殺笙歌,結局便已經注定了,要是往日,我不妨先看看笙歌那丫頭怎麽應對,可是現在,那丫頭心情不太好,我要去殺他了。”
說着話,觀主便要朝着那座小院走去,三年前就是在這個地方,梁亦遠隔千裏便斬殺了一個登樓修士,他如今的境界,已經不是一個普通的登樓修士可以說明的了。
蘇夜平靜說道:“裴綠水是綠水書院的老祖宗,境界也好還是什麽也好,都是當世頂尖,這麽多年銷聲匿迹,不知道如今的境界如何了,雖說犯下過太多錯事,但是境界是真,殺起來棘手,不過這對于你梁亦來說,當然不是問題,可問題是,你要殺他,也得等着。”
梁亦有些不解。
蘇夜笑道:“今夜也好,還是某夜也好,隻要裴綠水再現人間,就一定會遇上林紅燭。”
魔教教主林紅燭,這位當年開宗立派的一教之主,後面被學宮覆滅魔教,很多儒教修士是他的仇家,就好像學宮的那位周宣策一般,可是除去周宣策之外,還有一人是林紅燭的必殺之人,那人就是裴綠水。
“當年裴綠水爲了盜取林紅燭的修煉法門,在魔教中潛伏了很久,最後能夠這麽快攻破魔教,也是有他的功勞,正是因爲有他的功勞,才有很多事情沒有追究他,當然學宮裏派系林立,很多事情不是一人說了算的,互相制衡,便有如此局面。”
“林紅燭恨他入骨,如今他再現人間,你覺得輪得到你出手嗎?”
梁亦雖說不清楚那段過往,但是知道一些,也就夠了,他想了想,這才問道:“你我皆有人打探消息,林紅燭哪裏來的消息?”
“他這個人你都能看透?”
蘇夜把别在腰間的那卷書拿在手上,笑道:“入雲一事再說吧,今夜看了林紅燭這一戰之後,我回去便收拾學宮亂局,一切處理完全,雲端便有我了。”
蘇夜這麽說,便是在告訴梁亦他已經決定入雲了。
梁亦不作理會,停下腳步之後說道:“先入雲和後入雲有什麽區别,這不是緊要關頭,你要是先入雲,等我入雲的時候,我來問你,這時入雲和那時入雲有什麽區别?”
蘇夜停下腳步,很認真的說道:“我真的覺得你這句話很有禅理,要不你也去佛土看看。”
梁亦面無表情,隻是吐出一個滾字。
然後長街之上便響起了爽朗笑聲。
蘇夜很少有笑的如此開懷的時候。
……
……
那個少年不願意多說廢話,說完幾句話之後,一身氣勢便已經顯露出來,看着便是登樓之感了,葉笙歌神情微變,這一位登樓絕對是要比三年前遇到的那位登樓強上很多。
她有些緊張,看了一眼長街。
李扶搖出門之後再無音訊。
葉笙歌一雙羽翼已經展開,整個人的氣勢也是已經到了最頂點,這是她最強大的表現,也是最強的形态。
她如今想的是要趕緊斬殺這個少年,好出去看看李扶搖。
别的倒是沒有想太多。
隻是在她準備傾力一戰的時候,那屋子的門被人推開了。
嘎吱一聲。
有個一頭白發,身穿紅袍的男人走了出來。
那個男人看着極其冷漠,一頭白發更是随風而動,隻是一看便覺得是很不好招惹的人。
“林紅燭。”
少年皺了眉頭。
“好久不見,綠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