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鎮的冬天或許要比山河别處更冷一些,但是絕對不會是最冷的地方。
往北走,這天氣便越冷,等到越過了那片海,便冷到了極點,那裏一年四季,都不會太暖和,到了冬天便更是如此。
所謂的風寒雪冷,便是如此。
這些日子的雪一直下個不停,街道上少了很多人,小鎮裏一直在發酵一個故事,那便是那位年輕說書先生當初不知道爲什麽便成了禦劍的劍仙,在酒樓禦劍離開的事情。
好事和壞事都傳得很快,何況這秋風鎮本來就不是個多大的地方,因此很快便傳遍了全鎮上下,隻是這個故事和李扶搖說的那些故事一樣,有的人會深信不疑,有的人會覺得隻是子虛烏有。
但不管是深信不疑還是覺得子虛烏有,大人們都不會來這邊詢問,因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種事情,他們很清楚。
反倒是很多孩子,從知道了這個故事之後,便一直守在這裏,他們說的很清楚,是要向李先生學劍的。
隻是這裏的小孩子每日都在變而已。
這些小家夥聽過很多故事,那些故事裏,隻要能夠堅持,便能夠打動高人,繼而能夠學到那些高深莫測的劍法,所以這裏有很多人在這裏等着。
隻是沒有一個人能進院子裏。
葉笙歌這些日子一直坐在屋檐下看雪,李扶搖便撿起來了圍裙,在竈房裏做起來魚湯,葉笙歌之前不喜歡喝魚湯,那是因爲自己做的魚湯并不好喝,可是李扶搖做的東西,的确是要比她做的好不少。
“你這魚湯怎麽這麽白?”
“因爲放了些豆腐。”
“那爲何是鲫魚煲湯?”
“好像這種魚本來就是用來熬湯的。”
在修行上,李扶搖可能不是葉笙歌的敵手,但是在别的方面,葉笙歌可能還是不及他,李扶搖端着滾燙的魚湯,看着冒出的香氣,然後給葉笙歌舀了一碗,這才蹲在門檻上說道:“你不喜歡釣魚,也不知道這裏面的學問,我喜歡釣魚,自然知道的多。”
葉笙歌喝了兩口魚湯,在那院門的底端看過去,能夠看到一雙小腳。
“他好像和别的孩子不一樣。”
李扶搖擡眼看去,自然能夠發現,這雙腳已經出現在門外很久了,至少也有好幾個時辰,依着現在這個天氣,很少有孩子能夠在大雪的天氣裏待這麽久,畢竟都不是修士,是受不了的。
“其實都一樣,他們要我教他們練劍,但實際上他們都不是練劍的苗子,學三五年劍,都不見得能入門,要是就此生出了要爲此奮鬥一生的想法,未來便是被我耽誤了,我不願意去教,就是覺得這條路不太适合他們。”
葉笙歌咬了一口豆腐,随口說道:“你練劍的時候,不也說是中人資質,不還是現在成了這個朝暮境了?”
李扶搖說道:“可行與不可行是一回事,可行和不太行又是一回事,他們現在就是不可行,不管怎麽都不可行。”
不可行,便是怎麽都不可行。
葉笙歌說道:“我看那個孩子還是個修道的苗子。”
李扶搖說道:“那你問問他要不要跟着你學道法?”
葉笙歌沒說話,依着那些個孩子現在的狀态,現在八成就一心想要學劍了,不管是誰此刻站在他們面前,想要讓他們去學什麽了不起的神通,他們肯定都會嗤之以鼻,不予理睬。
這種事情,到也不能說是這些個孩子傻,隻是這個年紀的孩子,自然有自己的堅持,即便在外人看來便是十分愚蠢。
現如今這些孩子在他們門外來等着,被别的大人來看,不就是十分愚蠢嗎?
葉笙歌喝完兩口魚湯,便不再去看院門那邊,這位道種現在要做的是養傷,别的事情,都還是不太上心。
李扶搖喝完自己碗裏的魚湯,把碗随手放在門前,然後問道:“我其實覺得我快要破境了,隻是最後那冥冥中的契機就是抓不住,你沒有過這樣的情況嗎?”
葉笙歌平靜搖頭,“沒有。”
在這句話上她還真是沒有說謊,她從開始修行開始,便一直沒有遇到過什麽阻礙,破境便好似家常便飯,不管是破朝暮,還是說之前的全部境界,就是想走進去,便走進去了,一點都不苦惱。
就連入春秋的時候,也是如此。
李扶搖一頭黑線,揉了揉腦袋,早知道就不該去問了。
葉笙歌這樣的妖孽,這可是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出現過一個的人物了。
他托着腮幫子,看着雪,不說話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門外那邊,好些孩子承受不住嚴寒,已經離開了,隻有最後的那個孩子還站在門前,并沒有跪下,隻是站在門前,什麽都沒有說,也什麽都沒有做,他腰間懸着一柄做工粗糙的木劍,看着滑稽,但是配上他嚴肅的表情,卻是不顯得滑稽了。
他站在這場風雪中,就像是一個雕塑,不會倒下。
從清晨到日暮,從小雪到大雪。
從開始到結束。
……
……
終于在日暮的時候,李扶搖開門了。
他今日隻穿了一身棉袍,沒有帶着劍,也沒有擺出一副高人的風範,而是往那個孩子懷裏塞了幾個包子,然後問道:“你是來聽我說書的?”
那孩子搖頭。
李扶搖又問道:“那該不會是來找我學劍的吧?”
那孩子終于開口,他站在風雪中,認真說道:“請先生教我。”
不是跪着,也沒有用求。
這便是極爲硬的骨頭了。
李扶搖揉了揉臉頰,然後說道:“我爲什麽要教你,你憑什麽覺得你适合練劍?”
這是兩個問題,也是擺在那孩子身前最重要的兩個問題。
那孩子看着李扶搖,認真說道:“先生,我吃得苦,我也能練劍。”
這又是毫無根據的胡話。
人人都覺得自己能練劍,那麽該是人人都是劍士了?這世間适合練劍的,說到底也是不多,要是真有這麽多,三教便真的會日夜都睡不着了。
李扶搖冷聲道:“别人都有可能,唯獨你不可能,你練不了劍,就算是再想練劍也練不了,就算是你能練劍,我也不會教你。”
這便是李扶搖斬釘截鐵的幾句話,說完之後,他看着這孩子的眼睛,也看着他的木劍,那孩子沉默了很久,終于開口說道:“先生看我是妖,所以不教我練劍。”
這是肯定的說法,不是詢問。
他這麽說,也就是徹底說透了,因爲他是妖,所以他沒有練劍的可能,這是之前數千年,乃至數萬年裏經過無數先賢證明過的事情,妖族不能練劍,即便能練劍,也不會有好結果。
所以這些年來,沒有任何一個妖族能成爲劍士之後還有善果的。
李扶搖不想知道爲什麽這偏僻的小鎮上會有一個妖修,但是之前光是憑借他不同常人便知道了些什麽。
這種山河裏的妖修,境界不會太高,看見他們這種劍士,本該躲得遠遠,因爲劍士殺的妖最多,遇見劍士,妖修有天然的懼意。
這種事情最開始不是這樣的,但随着時間越來越長,便成了如此局面。
李扶搖雖然是劍士,但也沒有想過馬上要出劍斬殺他。
他來找自己學劍,自己不理會他便是,不用害他性命。
“先生是境界高深的劍士,殺我肯定很容易,但是先生不曾殺我,便和其他劍士不同,青闵還想問問先生,是否真的不教?”
那孩子看着李扶搖,眼中沒有任何别的情緒,隻有平靜兩個字。
李扶搖看着他,還是搖了搖頭。
不能教妖族練劍,這是老祖宗說死了的事情,即便李扶搖現在不算是一個尋常的劍士,也不願意違背。
叫做青闵的妖修不再說話,轉身便走。
那柄木劍倒還是懸在他的腰間。
看着有些滑稽。
李扶搖走回到院子裏,重新回到葉笙歌身旁。
葉笙歌說道:“你看出來他是個妖族了,怎麽還要去見他?”
李扶搖苦笑不語,他是個劍士,對妖氣最是敏感,早在那孩子出現在門外的時候他就知道了,隻是最開始他想要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麽,所以沒有理會,後面去見他也是爲了打發他走,從一開始他說不可行的時候,便已經是在葉笙歌說明情況。
葉笙歌當時聽出來了,隻是沒有開口。
妖族可以修行人族的道法,這種事發生過,葉笙歌這種兩種血脈都有的人,更是修煉的極快,但是妖族不能學劍,這是身體原因。
“你有妖族血脈,你也學不了劍。”
李扶搖忽然想起之前葉笙歌用劍時候的光景,便說了這麽一句話。
葉笙歌沒有放在心上,對她來說,練不練劍這種事情,不重要。
她看着那場大雪,溫聲問道:“他會去哪裏?”
“可能一直往北走。”李扶搖擡頭看着北方,一臉的溫柔神色,看着便覺得安靜。
“北邊有片海。”葉笙歌平靜說道。
那片海叫北海。
“海的那邊有個人。”
“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