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晉怎麽想,到底也隻有孟晉本人最爲清楚。
李扶搖怎麽想,也隻有李扶搖自己最清楚。
所有人的想法,都隻有所有人的内心最爲清楚,别的人隻能揣測,隻能試探,不能百分之百了解。
李扶搖到了山腳,看着那顆當年被種下的桃樹,默然無語,吳山河沿着山道重新回到劍山上,他現在是劍山掌教,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即便當務之急還是孟晉的事情,他還是需要回到那座大殿裏。
這或許就是做掌教必須要做的。
李扶搖站在破廟前,平靜不語,破廟仍舊是破的,但是裏面已經重新有了三座雕像,師叔謝陸柳依白洗初南三人的塑像便在這裏面。
李扶搖走了進去,在那台下翻出一壇滿是灰塵的酒來,吹了吹上面落着的灰,然後拿出一個酒碗,自顧自倒了一碗,喝了一口之後,才想到師叔柳依白也是個喜歡喝酒的主,所以再拿出一個碗,就放在柳依白的塑像前。
他隻是擡頭看了一眼柳依白,視線便落到了洗初南的塑像上,當年在下山之前,洗初南說要讓他尋回他的短劍,可這麽久了,他都還沒有去做,現在想來,其實有些對不住他。
所以李扶搖喝了一口酒。
然後他看向師叔謝陸的塑像,塑像十分逼真,這看着便感覺得到謝陸的英氣勃發。
李扶搖看了好一會兒,才再喝了口酒。
幾口酒下肚,李扶搖也沒說話,之前和吳山河在山道上閑談到了最後,都認定這之後就一定會有一位登樓修士上山,至于是不是道門修士,也說不定,但要是孟晉真的想要做劍山掌教的話,這一次有人上山的事情,便少不了,一定會發生,于是李扶搖到山腳,開始等。
要等到什麽時候,他不知道,但好像現在的他時間還很是充沛,這三兩年應當是還等得起的。
于是這一等,便是從清晨等到了傍晚。
李扶搖在外面看了看桃樹,星光夾帶着月光便來了。
這是很美的夜色,李扶搖躺在大青石上,盯着那星空,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還是個孩童的時候,記得舊時好,跟着爹爹看月光。
隻是如今人長大,心事亂如麻。
李扶搖笑了笑,枕着青石就這樣睡去,竟然等到第二日夜晚才睜開了眼睛。
又是一片星光。
灑落在人間。
這一日的劍山上其實和昨日一樣,仍舊有好些人在誇贊那位老掌教如何如何,言語之中,除去向往,就是欽佩。
從那道劍光生出的第一天開始,這劍山就有了變化,而到了這第二天,其實無非是變化更爲深切了一些而已。
等到第三天第四天,想來都還要繼續重複這樣的事情。
山上有人坐不住了,很快便去見了吳山河,但是吳山河隻是安撫了一番,别的什麽都沒做,讓那人也覺得十分古怪,但實際上仔細想想,如今這個局面,孟晉不曾出面,吳山河即便想要出面,也不能做,做了便是輸了,這個道理他也十分清楚。
時間有些
時候很珍貴,有的時候卻顯得那麽普通,一點都不值得人去珍惜。
隻是這種情況,也并不多。
李扶搖在劍山腳下破廟裏的消息不是什麽秘密,很快便已經流傳出去,有很多弟子專程來見他,也有很多人抱着複雜的心情遠遠在看李扶搖,但不管是打着心思要來拜訪李扶搖的,還是隻是打算來看看李扶搖的,都沒能和他說上話。
因爲這些日子的李扶搖,白日裏都在睡覺,誰也叫不醒。
隻有在星光出現的夜晚,李扶搖才會坐起身來看看那片星空。
星空之下,星光照亮大地。
又是一個極好的夜晚,破廟這邊來了一個人。
那個人也是個年輕人,他腰間懸着劍,看到坐在青石上的李扶搖,他自顧自說道:“山上局勢如此微妙,你卻待在山下,是打定主意不管上山的事情了?”
李扶搖沒有看他,仰頭看着星空一樣可以回答他的問題,“我本來不是劍山弟子,這些事情,好似沒有和我沒有什麽關系。”
那人笑了笑,然後說道:“既然如此,你爲何要和掌教說這麽多,難不成就隻是準備看看他的笑話?”
來人不是别人,是言樂,這個也能夠說上是當世最爲驚豔的年輕劍士之一的劍山弟子,看着李扶搖,他神情很淡然。
“星光不錯。”李扶搖笑道:“這是師兄的劍山,我本來就不用如此操心,師兄自然知道,也明白該怎麽去處理這些事情。”
“掌教就算是想要解開這個局,也很費力,需要你的額幫助。”
言樂盯着李扶搖的眼睛,神情顯得格外的嚴肅。
李扶搖沒說話,隻是想起了之前在霧山裏的事情,當然還有更早在劍山上的那會兒光景。
想了想之後,李扶搖揉了揉臉頰,然後說道:“世間哪裏來的這麽多麻煩事。”
“所以劍士才說要一劍斬開這世間的麻煩事才好。”
言樂吐出一口濁氣,還準備說些什麽,但李扶搖已經搖了搖頭。
“我和師兄說了很多,事情早已經說透,心中即便再有芥蒂,也不是現在出現在我們心裏的時候,所以你要說的話,都可以省了。”
李扶搖顯然是知道言樂來的目的,這才如此直接了當的表示。
言樂笑道:“我還以爲你們之間始終有一道邁不過去的檻,看來是我想多了。”
李扶搖沒說話,隻是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來一壺酒獨自喝了起來,有些事情不是不在意,隻是壓在心裏不願意去提而已,真要說全然不在意,都是假的。
酒這個東西,一個人喝的時候,和兩個人喝的時候,都是不一樣的。
李扶搖沒有打算要給言樂一壺。
“我沒有想過,你能真心實意的站在師兄身旁。”
言樂最開始不是劍山弟子,而是那白翁的弟子,這便是第一道隔閡,也是不會輕易被抹去的隔閡。
所以不管吳山河做些什麽,還是言樂做些什麽,都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可以理解的事情,那就不是
怪事。
但是現在言樂這一切行爲,都在告訴李扶搖,他對劍山,對吳山河沒有半點隔閡。
言樂臉色有些複雜,猶豫了片刻了之後,他緩緩說道:“師父做的不對,所以他死了,我不覺得是什麽不可理解的事情,而且我想要的,從來都簡單,那便是要在這人間留下我的名字,當然,這不要是惡名。”
“選擇留下一個好的名聲,首先不是要做一個好人,而是要足夠強大,因爲隻有強大了,才能讓人知道你的名字,劍山能幫我做到這一點,強大了之後,做事情自然便要謹慎,若是做出了惡事,這就是留下了惡名,所以我真心實意,就不會留下惡名。”
言樂看着李扶搖說道:“你直到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順着你的心意來的,從來沒有想過别人會怎麽看,這種想法本來就不太好,若不是遇到那麽些大人物,你或許會很凄慘,世人的唾沫就足夠把你淹死了。”
言樂說的自然也是李扶搖和青槐的事情,這種事情,不是李扶搖做些别的好事就能夠找補回來的。
人人心裏都有一杆秤,這到底該如何去評斷,人人心中都有答案。
李扶搖沒說話,人各有志,不必勉強。
言樂深深的看着李扶搖,忽然說道:“還有一句話,不是忽悠你李扶搖,而是實打實的告訴你,若是今後劍山要易主,我希望是你坐上去。”
隻此一言,李扶搖才終于來了精神,他看着言樂,眼中的情緒變幻不定,但很快又盡數斂去,“你這樣說話,很難讓人覺得你是個好人,也很難留下好名聲。”
“爲何不能?”言樂好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他笑着看着李扶搖,整個人的臉上都出現了怪異的神色,“我隻是如此一說,吳山河做劍山掌教我便好好輔佐他,你做劍山掌教我便好好輔佐你,不管是誰,我都不曾生出别的想法,我爲何不能是個好人?隻是你們師兄弟比較起來,我不過是更爲看好你而已。”
李扶搖搖頭道:“此事不用再想,本來也沒有什麽好想的。”
言樂灑然一笑,不在這件事上繼續深究下去,反倒是說道:“最後一問,倘若山上真出了你們都不想看到的那件事,你們師兄弟如何應對?”
聽到這句話,李扶搖的眼神深邃,他看着遠處,就像是之前那般的看着天上的星空。
“這劍山是師兄的劍山,自然要師兄先做應對,至于我,之後再說。”
李扶搖喝了口酒,然後打趣道:“你是看着劍冢還是洗劍池的?”
言樂直言不諱,“我現在的全部心神,都是盯着陳掌律的。”
李扶搖哦了一聲,再無下文。
……
……
遠處星光落下之處,山道之上,就在門塵山的盡頭,似乎有些光芒。
但這光芒在星光之下顯得很是微弱,沒有幾個人看得清楚。
就好似沒有一般。
但光芒既然出現了,誰又能說沒有呢?
哪怕沒有人看見。
可存在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