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不太會下雪,因爲已經臨近了妖土那邊,氣候和山河也有很大的不同,但是在孟晉說出那句話的時候,還是下了一場雪,雪不大,但落在孟晉身上之後,孟晉覺得很冷,他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覺得冷了,但是感受着這場雨,還是覺得很冷,他緊了緊身上的袍子,老邁的身體朝着海邊的茶舍走去,他很想去茶舍裏喝口熱茶暖暖身子,在他身後,那個懸劍老人站起來看着他,孟晉問道:“現在是什麽時節了。”
他們在剛才那一刻開始,便成了同一個主人的兩條狗,這就應當再不會是敵手,懸劍老人可以不回答他的問題,但想了想,還是說道:“小雪時節了。”
孟晉笑道:“人間應當會有一場雪的。”
說着這句話,那個懸劍老人才駭然的發現一件事情,那就是那場曠日以久的血雨居然已經停了,早在他被孟晉一劍擊出茶舍的時候,就已經停了,也就是說,從現在開始,人間已經沒有雨了。
北海開始下雪了。
那麽洛陽城也開始下雪了。
小雪時節,洛陽城迎來了第一場大雪,這場大雪從清晨開始,飄飄灑灑,很快便積滿了整條街道,很快便讓各家各戶的屋頂出現了積雪,很快便讓人們忘了那場血雨。
巷弄裏的孩子們在快活的跑着,這又是一個冬天,又是一個團圓的時節。
李扶搖坐在窗前,聽着外面傳來了快活的笑聲,也笑了笑。
孩子們總是不知道什麽天下大事的,他們隻要開心,那就會開心,不會因爲别的事情而出現什麽問題。
大雪落在院子裏,李府的下人們在張燈結彩,挂上了很多大紅燈籠,就在李府外面的那條街道上,積雪很快便被程府的下人們掃幹淨。
街坊鄰居們都知道,李家的小女兒就要在今日出嫁了。
那個小的時候就在這條巷子裏玩耍的小丫頭,今日就要嫁出去了,很多人都感歎着時光的流逝的速度,但是隻有很少數的人在歎氣,聽說李家的小女兒嫁的是一家官宦人家,這尋常百姓的女兒嫁進官宦人家,不見得真有幸福。
隻是既然都已經定下了這門親事,誰也不能阻止。
李父穿着一身喜慶的衣衫,站在李扶搖的窗前,但并不高興,他輕聲說着話,“要早知道是這樣,我就不把小雪嫁出去了。”
李扶搖坐在窗旁,沒有說話。
這親事既然已經談好,便已經是定數了,不管誰有什麽想法,都無法更改了,除非程雨聲或者李小雪改了主意。
李母就靠在李父身旁,看着李扶搖,想聽聽他的看法。
李扶搖平靜道:“小雪既然喜歡他,他既然又要娶,那就這樣吧。”
他這個做哥哥的,可以幫自己的妹妹很多事情,但從來做不出那種棒打鴛鴦的事情。
李父歎了口氣,想着自己養了好些年的閨女就要離開自己,便越發的郁悶,他心裏到處都是火,甚至想着把那小王八蛋拉過來打一頓,然後問他爲什麽要把自己的女兒帶走。
李扶搖平淡說道:“替我告訴程雨聲,要是以後負了小雪,我殺他全家。”
之前提親的時候,他告訴過程雨聲,要是以後負了李小雪,他就要殺了他,但是現在他改主意了,他要是真負了李小雪,他就要殺了程家所有人。
李父皺眉道:“新婚之日,說這些話不太好吧?”
李扶搖笑了笑,“那就私下告訴他。”
說完這句話,李扶搖背着劍匣就要出門。
李母大驚,攔住他問道:“現在是你妹妹出嫁的日子,你要去哪裏?”
李扶搖看着李母,“去皇宮。”
要是說去别的地方都還好,但是李扶搖說是要去皇宮,便沒有任何理由攔着他了,這就是大事,十分重要的大事。
李母問道:“什麽時候回來?”
李扶搖搖搖頭,之前宮裏便傳來了消息,說是第一場雪的時候,那位楚王殿下便要破境成爲滄海,這便是洛陽城裏的第一場雪,今日便是那日,所以他要去皇宮。
李父擺了擺手,拉住李母,平靜說道:“早些回來。”
誰知道李扶搖隻是搖了搖頭,然後說道:“去過了皇宮,我便去劍山,之後可能便往西而去,不知道什麽事才回來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李扶搖有些難受,之前他說過注定孤獨,但實際上他沒有這麽孤獨。
他還有父母,還有妹妹。
還有青槐。
隻是誰都不知道走到最後會是什麽樣子,到底是不是孤獨,誰也不清楚。
他看着李父,從懷裏拿出兩顆丹藥,放在他們手裏,然後說道:“不見得真能多活好些年,但總歸是有些用的,好好活着,我會回來的。”
說完這句話,他便轉身,沒有再停下哪怕半分,就已經消失在兩個人的視線裏。
出李府之前,李扶搖去見了李小雪,她帶着霞冠坐在鏡前,看着很是美豔,她本來就是個美人,今日一看,卻又感覺更美了幾分。
李扶搖坐在門口,笑着說道:“好看是好看,就是不知道過了幾年,會不會像是别的那些婦人那樣,變得有些啰嗦。”
李小雪聞聲轉頭,看着一臉笑意的李扶搖,這才動了動嘴唇,又察覺到李扶搖的裝扮,便有些惆怅,“哥哥連我大婚都不能留下來?”
李扶搖不想說什麽安慰的話,隻是說道:“昌谷先生都不反對的事情,我自然也不會反對,隻是成婚之後,不要忘記練劍才是,若是要生孩子,便早些生下來,爹娘都要想着抱孫子,多帶孩子回來看看,哥哥要做的事情很多,在家裏待不了。”
李小雪沒有說話,低着頭。
李扶搖站起來笑道:“我讓爹告訴程雨聲,要是敢負你,我就殺他全家,但是我忽然一想,你嫁過去便成了他的媳婦兒,殺他全家,便是連你在内,算了,他要是負了你,哥哥隻殺他一人。”
說了這些話,李扶搖覺得再沒有什麽好說的了,就最後再笑了笑,然後便站起身離開了這裏,隻是還有淡淡苦意。
出了李府,撐開傘往皇宮而去,這一次領他進宮裏的,還是那個太監,那個太監走在前頭,微微低頭,餘光看着這個這些日子進宮最多的年輕人,心想着這位還當真是很受陛下信任。
李扶搖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隻是撐着傘緩緩往前而行。
皇城大雪,難得一見。
又到了那條小巷前,李扶搖看到了站在院門口的那位皇帝陛下,微微點頭之後,便走了進去。
楚王殿下還是那般,盤坐在屋子裏。
他的身側擺着好些東西,散發着古怪的氣息,李扶搖走進來之後,發現自己的氣息好似都被掩蓋了,不僅連劍氣不能散發,就是呼吸都變得很輕。
楚王殿下兩條白眉飄搖,他看着李扶搖笑道:“今日破境是不是好時節。”
李扶搖不懂風水,也不懂其他的什麽門道,隻是說道:“要是能夠破開登樓,那什麽時候都是好時節,隻是楚王殿下真的做好了準備?”
要破開登樓成爲滄海修士,不僅要自己做好了準備,還要确定真的能夠掩蓋氣息,要是沒有能夠掩蓋住氣息,這位楚王殿下,恐怕會死在這裏。
楚王殿下搖搖頭,輕聲說道:“其實叫你來,有兩件事,第一件自然是讓你看看我破境,而第二件,便算是拜托你了,想讓你幫我看看,看看還有什麽人來殺我。”
楚王殿下是皇室最爲古老的存在,也是整個皇族的秘密,但不見得真是那種絕密的事情,或許消息會流傳出去,流傳出去之後,說不定會有人趁着他破境而對他進行襲殺。
這是楚王殿下最擔心的事情,他一旦開始破境,那麽就算是一位青絲修士都有可能對他造成威脅,這是他不能接受的事情。
所以他讓李扶搖來了皇宮。
李扶搖說道:“洛陽城應當還有忠于皇室的高手才是。”
楚王殿下知道他想要說些什麽,他搖搖頭,然後說道:“那些人朕我不過。”
“你是許寂的徒孫,最重要的是你有他的燈籠,許寂是什麽樣的人,我自然知道,他能夠把那個燈籠交付的人,我自然也相信,隻不過要是來人你應付不了,大也不必死戰,并非說你的命便沒有我的命值錢。我能來到滄海,有朝一日你也能夠來到滄海,我們都是一樣的。”
楚王殿下笑意不減,但聲音溫和。
李扶搖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
他這次來皇宮,是把所有劍都帶上的,足以應付一位春秋境的三教修士,不說殺人,但總歸是能夠保證不讓那人從他這裏過去的。
李扶搖苦笑道:“楚王殿下之前不說,是怕我不接這個事情?”
楚王殿下沒有說話,但是有着深深的笑意。
他看着李扶搖,然後說道:“我隻是想看看許寂出劍。”
李扶搖搖搖頭,“老祖宗已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