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下的那座宮殿,看起來極爲不凡,當然,這畢竟是那位聖人最後的栖息之地,自然不凡。
禅子走在玉石鋪就的石梯上,每一步都極其緩慢,就像是在朝聖一般。
誰都知道禅子是佛土最爲出色的年輕弟子,是聽過那兩位佛教聖人講經的修士,心智自然極其堅韌,絕不會因爲這樣的事情而道心不穩。
言河聖人雖然傳言學貫三教,但是論起來佛法,應當也還是沒有那兩位佛教聖人精妙。
禅子緩步,隻是以示尊敬。
世間的聖人不見得都是真聖人,但是這一位,既然不曾高坐雲端,倒也值得人敬佩。
走在玉石梯上,顧緣說道:“這位聖人号稱學貫三教,掌教大人在我離開學宮的時候,特地囑咐我,要是見過這位聖人的棺木,記得鞠個躬。”
那位學宮掌教,是雲端之下儒教的頭号人物,但是也不可能什麽都知道,言河聖人學貫三教這種事情,顧緣和禅子都在在進入霧山之後才知道的,那位掌教,沒有理由在之前就知道。
但是之前那些年裏,三教一直都在考證這位聖人的身份,即便是不知道他是否學貫三教,但是從考證的過程中,都能得到訊息,儒教得到的訊息是這位聖人是一位大儒,道門則是說他是個道法高深的道士,那麽佛教的人來看,那就是言河聖人是高僧大德。
這縱然有些誇張,但實際上說的沒有多誇張。
禅子想着那位學宮掌教,點了點頭,然後說道:“這位聖人,還是很厲害的。”
說完這句話,禅子還想多說些什麽,但好似又說不出來什麽了。
顧緣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往前跑了好幾步,竟然走到了禅子前面,禅子剛想開口,便看到了在晚霞下的顧緣,不自覺便笑了笑。
禅子本來就生得極美,若不是出家做了和尚,他行走在佛土也好,還是走在山河裏也好,肯定會吸引許多女子的目光。
用某位妖修的話來說,那就是會有很多人想給禅子生猴子。
顧緣看到了他的笑容,然後不解的問道:“你怎麽會出家當和尚?”
當年在北海,第一次見到禅子,顧緣便說過一句話,當時她說的是可惜是個和尚。
現在總算是問出來了這句話。
禅子笑了笑,往前走了幾步,越過顧緣,來到那座宮殿前,平靜說道:“俗世太吵,我偏喜靜,如此而已。”
說着這話,禅子推開了那宮殿的門。
大殿的門不知道是什麽做的,看着像是木材,但偏偏十分沉重,旁人根本無法推動,也就隻有修士才有可能。
随着大門緩緩被禅子推開。
裏面不知道有什麽布置,原本昏暗的場景漸漸亮了起來。
大殿兩旁頂端鑲嵌着無數顆夜明珠。
足以把這座大殿照得亮如白晝。
這座宮殿和世俗裏的王朝皇宮宮殿沒有任何區别,唯一不同的就是,那本該放在龍椅的地方,沒有龍椅,隻有一張畫。
那張畫上畫着一個人。
就是一個閉眼盤坐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衫,一頭長發随意的披在肩上,兩隻手放在膝蓋上,盤坐在一塊石頭上,身後遠處有些藏在雲裏的山峰。
看着很普通,就和尋常的那些修士一樣,沒有什麽特别的地方。
禅子看着他,說道:“想來他就是那位言河聖人了。”
顧緣不知道爲什麽,隻是一直緊緊拉着禅子的衣袖,有些莫名緊張。
禅子往前走了幾步,大殿裏忽然起了一陣風。
大殿很是空曠,這起了一陣風,風聲在大殿裏呼呼作響。
那張畫像被風吹開,然後露出一個字:跪!
禅子這才注意到,原來在畫像前還有一個蒲團。
這想來便是留給後來人跪的。
禅子尊敬這位聖人,但并不想下跪,顧緣得了掌教蘇夜的囑咐,也隻是鞠躬而已。
沒有人想着要給那位聖人下跪。
所以禅子不爲所動。
顧緣隻是拉着他的衣袖,看着那副畫像。
那陣風起了過後,或許是太久沒有感受到有人跪在那個蒲團上,這幅畫像随風搖擺,竟然從牆上脫落下來,就在大殿裏到處遊走。
禅子雙手合十,不知道何時已經生出一道佛光,把他和顧緣包裹起來,他往前走了一步,有一朵蓮花從他胸間生出,瞬間破空而去。
落到了之前那張畫的牆壁上。
砰地一聲。
那道牆被蓮花轟出一個大口子。
禅子看着那個露出來的通道,有些失神。
以他的目力,自然能夠看得出來,這裏面橫放着一具棺椁。
尋常人的隻能叫棺材。
隻有帝王們的棺材才能叫棺椁。
外面一層大棺,裏面是一層小棺。
禅子不知道那棺椁是什麽做的。
但看着就像是普通的楠木。
言河聖人既然留下來遺物,又要外人來繼承,那麽見棺并非對他的不尊重。
禅子帶着顧緣往前走了過去。
穿過那道牆壁,自然就來到了棺椁之前,禅子生的足夠高,足以看得清楚棺椁上面的那行小字。
小字有些多,大抵是在說他的一生,要是讓李扶搖來看,那些小字即便和谷底的一雞一犬所說有些不同,但大抵還是那個故事。
禅子認真的把這些看完,然後有些感慨。
是有些感慨這位聖人的經曆。
他已經死去了那麽些年,禅子自然也不能對他做出的那些事情,生出什麽憤懑的看法來。
看完這些之後,禅子打量了周圍。
這是一處很小的密室。
除去這棺椁之外,沒了别的東西。
禅子忽然說道:“若是說我們的運氣好,能夠第一個走到這裏,那麽别人爲何要慢這麽多?”
顧緣之前一直很小心,心弦崩得很緊,從來沒有想過這個事情,但現在聽到禅子近乎自言自語的這句話,也察覺到了問題。
這說是考驗,爲何并不難。
倘若他們不難,另外的人也應當不難才是,可爲什麽隻有他們兩人。
禅子往後退了幾步,神情有些緊張。
顧緣擔憂問道:“怎麽了?”
禅子說道:“我覺得不太好。”
是的,不太好。
禅子雖然不是葉笙歌那樣的女子,說不上道心純粹,但也是極爲純淨的人。
他能感受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禅子說道:“我們走。”
竟然隻是因爲自己覺得不太好,禅子便要
想着離開這裏,那這樣一來,什麽聖人傳承,什麽言河聖人的遺物都不要了。
明明是咫尺之遙。
這裏沒有别的東西,隻要一伸手推開那棺椁就知道真相。
可是禅子選擇了放棄。
顧緣一直都很相信禅子,所以當禅子說出這句話之後,他沒有半點猶豫,就直接點了頭。
現在的局勢已經發生了變化。
再不是之前那些聖人商定的那樣。
禅子在指尖生出了一朵蓮花,開始往後走去。
回到大殿,門忽然關了。
禅子沒有半點猶豫,手中的蓮花沖着那道門就轟擊而去。
而且漫天佛光,顯得很是莊重。
禅子竟然直接就是全力出手。
這位比葉笙歌還要大出半輩的年輕天才,要真說起來戰力,或許不如道種,但絕對不會差到哪裏去。
那朵蓮花就是禅子的殺招。
從指間離開之後,蓮花就落到了那道門上。
沒有聲響,但肉眼可見。
好似一朵花落到了水裏。
驚起了漣漪,但除此之外,沒有别的。
禅子悶哼一聲,倒退數步。
一口鮮血從他唇間流了下來。
顧緣看着禅子這個樣子,擔心不已。
她小聲問道:“你沒事吧?”
禅子正在吐血,這怎麽看都不算是沒事。
禅子笑了笑,沒有任何猶豫,從懷裏便拿出一粒金丹服下。
這是靈山上的靈丹,對于治傷很有用,因爲太過珍貴,其實整個靈山都不見得有多少。
禅子有,但不多。
一顆靈丹下肚,禅子好了很多,他轉過身,把顧緣擋在了身後,平靜道:“若是今日要死,希望是我先死。”
說着這話,他的指間再度生出蓮花,把顧緣護在了蓮花後面。
前面那具棺椁,忽然落到了大殿裏。
那副畫也落到了棺椁上。
很是甯靜。
顧緣甚至能夠聽到禅子的心跳聲。
禅子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别怕。”
就在話音落下之時。
棺椁發生了動靜。
搖了搖。
然後有一道刺耳的聲音,緩緩生出。
如果沒有聽錯的話,那棺椁是被人推開了。
那張畫也往前移動了一些。
接下來的一幕,讓顧緣險些叫出聲來。
因爲棺椁裏伸出了一隻手。
那隻手很幹瘦。
看着就像是皮包着骨頭。
這應當是一個老人的手,而且這個老人應當是病入膏肓,行将就木了才對。
要不然哪裏會有這樣一隻手。
禅子不知道這隻手是不是那位聖人的。
但看到那隻手握住了畫卷,然後緩緩把畫卷拿回了棺椁中。
然後是一陣輕微的聲音。
就好像某人穿衣。
禅子指間的蓮花光芒大作,想來是禅子也很緊張。
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過了片刻。
一刻仿佛千年。
大殿裏響起一道歎氣聲。
很是滄桑,仿佛穿過了時間洪流來到了禅子對面。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