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畔竟然是響起一道聲音。
瞬間讓那位劍修以及那一對道侶都覺得心神激蕩。
雖未見人,但三人都已經想起了佛教的獅子吼,那是佛教的秘法,威力很強,是對人神魂的攻擊,防不勝防。
但是修行這門術法,一定需要很高的悟性,以往那些佛教高僧大能施展的時候,光憑一聲獅子吼便能夠震退無數妖族。
這一次霧山之行,佛教派遣兩位弟子前往霧山,按理說都是年輕弟子,怎麽會便把獅子吼研習得如此精妙?
這屬實很是奇怪。
那位劍修最是靈敏,聽到這一聲阿彌陀佛之後,那柄飛劍便已經放棄追擊盧建安,掠向了溪畔某處,帶着風聲,劍勢很是迅猛。
可是那柄飛劍飛過小溪,最後卻隻是懸停在那人眉心之前。
那人是個和尚。
他穿了一身大紅袈裟,長相極其俊美,就這樣站在了溪畔的某塊石頭前,然後看着那柄停留在他眉心前的飛劍。
那位劍修的額頭上已經生出了許多汗珠,不是他不想讓劍往前走上一些,而是那和尚看着那柄飛劍,讓他的本命劍,不僅不能前行,就連撤回也很難。
不動分毫。
他已經是朝暮境的劍修,可以說是極爲強大,在這座霧山裏,恐怕除去那兩位劍山劍士之外,便隻有那些體魄強大的妖族能讓他覺得棘手了,可是在面臨這樣一個和尚的時候,他卻是沒有半點辦法。
甚至還生出了一些畏懼之意。
“你是誰?”
這位劍修皺着眉頭問道。
他沒有注意到顧緣有些開心的神情。
想來就算是注意到了,也不會太過在意。
那年輕僧人沒有動作,就是站在溪畔,看着那柄飛劍,輕聲道:“小僧法号觀樓。”
觀樓?!
劍修有些茫然,佛教本來便一直遠離山河,在佛土傳教繁衍,山河裏的修士對佛教的了解實在是不多,除去那兩位佛教聖人之外,便沒有什麽佛教高僧的名字太過響亮。
倒是很多年之前,佛教出了一位禅子,那位禅子變成了除去兩位佛教聖人之外最爲出名的人物。
禅子他們都知道,但是這個觀樓又是什麽人?
是佛教進入霧山的兩位年輕僧人之一?
劍修不知道觀樓是誰,但盧建安知道。
他不喜歡讀書,但畢竟是學宮弟子,知道的東西實在不少。
關于那位禅子,他知道許多。
比如那位禅子博學,早已經被世間公認,即便是活得比他久的前輩修士,都不見得有禅子知道的多,最爲讓人難以理解的是,禅子身在佛土,爲何知道山河以及妖土那邊的諸多大事?
至于禅子的法号,其實是一樁趣談。
當年禅子入靈山,拜入一位高僧門下,那高僧是一位春秋境的修士,境界雖然說不上極爲高深,但懂得佛法卻是很多。
禅子因此拜入這位高僧門下,那位高僧沒有仔細去看禅子根骨,想着自己這輩子最大的遺憾是不曾見過登樓風景,希望禅子有可能走進登樓,替他看一看。
于是便定下了觀樓的法号。
事後不久便有别的高僧看出了禅子并非一般弟子,仔細觀察之下,發現禅子竟然是禅子之身,這讓靈山都有些興奮,要知道。
這世間最爲适合修行的資質,也就那麽幾種。
儒教的讀書種子,道門的道種,以及佛教的禅子。
除此之外,也就是劍士一脈的劍胚了。
觀樓竟然是一位禅子,那麽這樣來看,便不僅僅是有可能走到登樓了,怎麽看都是有望滄海的存在。
這讓人震驚的同時,再提起禅子的師父替他取的法号,便多了幾分調侃的意味。
隻是那位高僧雖說有些執念,但畢竟是佛法深厚,聽着這些話,全然不在意,更是沒有想着替禅子改法号的想法,而禅子年紀輕輕,當時便已經極爲沉穩,也沒有多說什麽。
此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沒有改過。
隻是随着禅子的聲名一日勝過一日,大部分人都忘了他的法号的事情,所以對于觀樓兩個字而言,并不出名。
盧建安感歎道:“原來是禅子來了,禅子果然佛法高深,名不虛傳。”
随着盧建安開口,那劍修的臉色變得很是難看。
那一對道侶也是如此。
禅子的名頭,在這座山河裏雖然不及葉笙歌這位天生道種,但也是極爲響亮,而且更多原因其實還是因爲禅子并不如何涉足山河,要不然,隻怕名聲更甚。
氣氛一時間有些古怪,禅子還隻是看着這柄飛劍,沉默片刻之後,這才說道:“這位施主,顧緣姑娘是小僧的朋友,若無生死大仇,可否就此罷手?”
顧緣的名字,比觀樓這兩個字要讓人熟悉得多。
隻要不是孤陋寡聞的修士,都該知道,那位學宮的讀書種子便叫顧緣。
劍修一下子沉默下來。
若是之前盧建安說他是學宮弟子的時候,他還能說要取了他的性命就能不讓外人知曉這件事,可現在禅子在,不說能不能取了盧建安的性命,就連禅子他也不一定能勝過。
而且現在更爲直接的問題擺在了眼前。
那個少女竟然不是旁人,而是學宮的讀書種子顧緣。
要知道,這位讀書種子可是學宮的未來。
若是這是兩位普通的學宮弟子也就罷了……
若是不能殺了他們。
很有可能不管在霧山裏得到些什麽,離開霧山之後,都是一個死字。
這個時候握手言和,才是最好的辦法。
禅子看着那劍修的猶豫,平靜道:“小僧可以保證,若是施主罷手,學宮不會做些什麽的。”
說完這句話,禅子平靜的看着盧建安。
禅子是佛教中人,雖然不曾經常出現在山河這邊,但風評極好,劍修有些相信,但是卻不太相信盧建安。
盧建安不知道禅子爲何要這麽說,但看着禅子俊美的臉,莫名的有些安心。
他平靜道:“既然禅子開口,那便這樣吧。”
他選擇相信禅子,雖然不知道是爲什麽。
那劍修想了一會兒,總算是開口,“禅子一言,自然很重,既然如此,在下向學宮賠罪,就此便了事情吧。”
說着這話,劍修便撤去了和那柄飛劍的聯系,算是率先表示誠意。
禅子點點頭,然後那柄劍便無力的滾落到了溪水裏。
劍修這才禦劍而返。
劍歸鞘!
然後劍修什麽也沒有說,就這樣轉頭,消失在了溪畔。
那對道侶相視一眼,知道今日已經再無可能,便對着禅子行了一禮,“多謝禅子化解恩怨。”
禅子雙手合十,低聲說道:“阿彌陀佛。”
那對道侶再次對着盧建安行過一禮,算是賠罪,這便小心離去。
溪畔就剩下了三人。
禅子卻沒有動。
盧建安開始盤膝而坐,運轉靈府裏的氣機。
他需要治傷。
之前爲什麽會同意禅子的建議,不是他真的想讓那位劍修離開,隻是他沒有辦法解決,而有辦法解決的禅子既然這樣說來,他也不能反駁什麽。
既然是麻煩旁人,怎麽敢再生出些事情?
禅子沒有動,他站在溪畔看着遠處。
顧緣覺得有些奇怪,但她沒有說什麽。
禅子就這樣看着遠處。
直到很久之後,山林裏出現了一道劍光。
那些微末劍氣真的散去了。
那位劍修真的離開了。
禅子這才松了一口氣,他看了顧緣一眼,臉上出現了笑容,剛想開口,便猝不及防的吐出一口鮮血來。
然後他整個人都倒了下去。
激起無數溪水。
這幅場景讓盧建安和顧緣都覺得很是奇怪。
……
……
禅子是暮時醒來的。
當時夕陽正照在他的臉上。
但是卻不能給他蒼白的臉染上些别的什麽顔色。
顧緣抱着他,看着他以往很是俊美的臉,現在依舊俊美,隻是多了些病态。
她輕聲問道:“你怎麽了?”
誰也沒有想到,禅子竟然是受了傷,而且看起來如此嚴重,爲此他還在溪畔攔下了那道飛劍。
不管怎麽看,這都是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霧山不是佛土,沒有人會那麽尊重禅子,若是禅子身上有什麽大家都想要的東西,即便是人族修士隻怕也會出手,而即便沒有這些。
妖土修士遇見禅子,也會出手。
佛土的和尚和劍士,都是妖土極其讨厭的對象。
禅子知道顧緣問的是什麽,他在山河這邊沒有幾個朋友,但都是學宮裏的,顧緣是其中一個,他沒有隐瞞,輕聲道:“是人。”
有時候人真的比妖可怕。
說這句話的時候,禅子從懷裏拿出來一塊石頭。
那塊石頭金光閃閃,就像是一塊金子。
但要是就因爲一塊金子,禅子便遇到了襲殺,隻怕也太好笑了。
恐怕真要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就是整個世間最爲古怪的事情。
沒有之一。
顧緣的有些驚異,當然,更多的還是驚奇。
她不知道這是什麽。
禅子說道:“聖血石。”
聽着這句話,盧建安有些驚訝的把目光放在了那塊石頭上。
因爲某種原因,三教修士跨過登樓,成就滄海之後,體内便會發生變化,他們的血液便會從鮮紅變成金黃色。
之前嚴煥然在北海找到的那些聖丹,便是金色的。
因爲那是聖人用聖人精血煉制的東西。
這聖血石比起來聖丹,沒有那麽珍貴,因爲聖人的精血不多,能夠煉制一爐聖丹已經是極緻,而這聖血石,上面便隻是普通的聖人血液而已。
石頭并不是什麽普通的石頭,而是某種極好的煉器材料。
再加上有聖血澆灌,這便是世間最好的煉器材料。
禅子既然能夠找到一塊,那麽引起别人的垂涎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我在山裏的某顆樹下尋到的,我并未太過在意,之後便遇到了幾個人。”
禅子動了動嘴唇,不準備多說什麽。
依着他來看,這聖血石雖然珍貴,但絕對說不上是什麽非要奪取的東西,但他也能夠知道旁人知道這東西之後,會生出這些想法的。
人性中的惡和欲無法徹底消滅,隻能盡最大努力去克制。
想着這些事情,禅子有些無奈,佛教裏便對此有着詳盡的解釋,隻是山河裏并無佛教道統。
禅子握住那塊聖血石,沉默了很久,然後說道:“要在這裏待上好幾年,便意味着要看着這樣的事情發生很多次,有些殘忍。”
聽着這話,顧緣沉默着不說話。
禅子說的話極其有道理。
是的,要在霧山待上三五年,會遇到很多事情,有的事情禅子能夠接受,但大多數事情,禅子是不忍心看見的。
顧緣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小姑娘,她看着禅子,輕聲說道:“我們總得先養好傷才能做些事情。”
禅子點點頭,知道很有道理。
他把那塊聖血石揉進了顧緣的果脯包裏,然後說道:“送給你。”
顧緣哦了一聲,沒覺得多奇怪。
倒是盧建安覺得有些吃驚。
這聖血石是什麽東西,是最爲珍貴的一類煉器材料,平日裏修士裏拿到,不得視若珍寶?
可爲什麽禅子沒有什麽想法,甚至還就這麽送了出去?
誰都知道禅子博學,可沒有誰知道,禅子竟然在這般年紀便已經沒有欲求了?
這真的是讓人覺得意外的事情。
禅子忽然說道:“那片山林裏既然出現了一塊聖血石,或許那處聖人洞府就在那邊。”
說了這句話,禅子便不再說了。
盧建安很安靜,若是要得到最大的斬獲,那處聖人洞府本來就是最應該去的地方,但禅子重傷,盧建安也是受了傷,本來不應該去。
良久的安靜之後,盧建安問道:“禅子可否解決了他們?”
有人來搶禅子找到的聖血石,禅子不給,然後重傷出現在此處。
那麽禅子會不會做了些什麽事情?
佛也會發怒,何況是禅子?
禅子看着遠處,眼神裏很有些别的情緒,他說道:“殺生了。”
殺生了,就是簡簡單單三個字。
但其中的意味很多。
盧建安說道:“我們應該過去的。”
禅子發現了聖血石,那麽很有可能聖人洞府便在那邊,而且禅子殺了别的人,就說明這件事隻有禅子一個人知道。
換句話說,現在隻有禅子最有可能知道那處聖人洞府的位置。
禅子沒有說話。
顧緣說道:“師兄,禅子受了傷。”
顧緣說這句話的時候,顯然自己也不太高興。
盧建安說道:“師妹,我也受了傷,但是傷勢不重,若是有可能,我希望去那邊,畢竟我們代表着學宮。”
說這些話的時候,盧建安顯得很是平靜,但他一直都在看着禅子。
禅子扭過頭看了幾眼盧建安。
“我知道怎麽走。”
禅子沒有什麽别的話,說了這些之後,便開始講那條路該怎麽走,出家人不打诳語,他自然不會說謊。
盧建安反複确認,最後發現真的沒有問題之後,這才對顧緣說道:“師妹,禅子在,應當能夠護你了。”
說這句話的意圖很明顯,顧緣隻是眼神有些黯然,然後便點了點頭。
誰都知道這其中的意思。
盧建安站起身,很快便消失在溪畔。
禅子無力的看着他的背影,沒有說話。
顧緣有些感傷道:“我不知道師兄是這樣的人。”
禅子說道:“看不清的。”
說完這句話,他終于支持不住,便昏死過去。
顧緣這才想起一件事,她拼命的搖着禅子的腦袋,讓他重新睜開了眼睛。
禅子第一次覺得有些茫然。
顧緣從腰間的小包袱裏拿出許多丹藥,一股腦塞進禅子的嘴裏,這才說道:“先吃了。”
禅子感受着嘴裏的東西,好不容易咽了下去,這又昏了過去。
顧緣沒有再做什麽,隻是低頭看着禅子的臉,想着怎麽會是個和尚?
……
……
李扶搖不知道霧山到底有多大,有些什麽地方。
所以他前行,一直都是亂走。
好在他每走過一個地方,便記錄下來一些。
過去半個月之後,他拿出那張地圖,發現自己已經走了很多地方,差不多比得上十座洛陽城大小了,但現在眼前都還是陌生的風景。
李扶搖不得不感歎霧山真有這麽大!
那位聖人的手段,當真是太過于了不起。
蘇潭跟在他身後,顯得很是歡快。
自從知道李扶搖的身份之後,她便有些安心了。
三教修士對于劍士很是忌憚,順便對于李扶搖,便也是如此。
劍士們因爲李扶搖和青槐的事情,也是對他有些特别的情緒。
可蘇潭不過是個野修,對于這些事情算是全然不在意。
知道李扶搖的名字之後,和他過往的事情聯系在了一起。
蘇潭對李扶搖很是傾慕。
這可是在青天城讓一衆妖族年輕天才黯然失色的人!
恐怕隻有李扶搖,才能配得上葉笙歌這樣的天才吧?
毫無疑問,蘇潭最崇拜的人,不是别人,就是那位梁溪道種。
她在過往的那些時間裏一直在想,這個世界上到底誰才是那位道種最合适的道種,她爲此還和師姐們争論過,直到李扶搖出現之後,她覺得有了答案。
這個人,就是李扶搖。
李扶搖不知道蘇潭在想些什麽,隻是皺了皺眉,來到了某塊大石頭後面,看到石頭後面的半具屍體,神情複雜。
蘇潭不知道他發現了什麽,走過去一看,便忍不住叫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