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山的事情定了下來,但另外的大事已經生出,吳山河站在問劍坪看着遠處的風景。
雖說有梁亦這位沉斜山觀主親自前來與他講了些事情,但他還是在等些别的。
晨光落到了樹木之間,劍山生起了些薄霧。
吳山河穿着一件寬大的衣衫。
上面一片素潔,繡着一柄小劍,上面用雲文寫了劍山兩字。
而且一頭長發早已經認真的紮成了一個固定的發髻。
這樣的發髻讓他的額頭露了出來,顯得莊重,但少了幾分年輕的意味。
隻是人人都會漸漸失去年輕這兩個字的,哪怕吳山河失去得太快了一些。
等到薄霧散去,聽見幾聲鳥叫之後。
吳山河總算是接到了信箋。
那是來自學宮的信。
寫信的人有着一手不錯的字,看着中正平和,當然是一位大儒,但落款卻并不是那位學宮掌教蘇夜。
隻是某位學宮的管事者。
劍山哪怕實在再如何不濟,總歸也是這世間唯一的劍道門派,就連梁亦都親自前往,學宮那邊卻是如此,怎麽會不讓人多想些東西。
但吳山河很清楚,學宮沒有來人,便已經說明了很多東西。
至少比梁溪的态度要好。
不過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怎麽想的。
畢竟之前在世俗裏的争鬥,好像怎麽看學宮都算是吃了虧的。
延陵不遵學宮号令,至今都沒有什麽動作,已經讓學宮裏的某些人很是生氣,想來要不是因爲某些特殊的原因,便會有人上劍山了。
吳山河看了信,微微一動念,便有無數劍氣生出,将信粉碎。
劍上的内容和道門所說大緻相同,沒有什麽差别。
這個局既然已經設好,便是不管怎麽都要往裏面走了。
言樂來到他身後,看着這個年紀和他相當,但現如今卻已經是劍山掌教的年輕人,神情複雜。
他說道:“還有一封信,你爲何連看都不看?”
吳山河沒有轉頭,“看了,便是亂,我爲何要讀?”
言樂感歎道:“你不看,便不生亂了?”
吳山河沒有說話,實際上他知道言樂這句話很有道理,不知道該怎麽反駁。
言樂若有所思的說道:“要亂自然是先從人心先亂,人心要亂,自然便先得失望才是,若是他已經失望了,不管怎麽說,都要亂。”
“不過看起來,他還沒有失望。”
吳山河點點頭,沉默了片刻,平靜說道:“活下來。”
說完這句話,他便朝着某處走去,劍山雖然定下來了,但還有很多事情要等着他去處理。
言樂站在原地,想着是讓我活下來,還是讓我們活下來?
仔細思索了很久,卻沒有答案。
于是他說了個好字。
……
……
說完這個好字,言樂便到了劍山腳下的那間破廟前。
破廟裏的塑像沒了,但在吳山河成爲劍山掌教之後,這裏便出現了三個靈位。
上面有三個人的名字。
李扶搖這些時日便一直待在這裏。
言樂來到這裏的時候,李扶搖正看着那幾顆桃花樹。
卻想着另外一個姑娘。
言樂說道:“聽說這些桃樹是道種種下的。”
李扶搖轉過頭來,說道:“是的,她很喜歡桃花。”
言樂看着李扶搖,問道:“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這個世間的年輕人,沒有人不想知道葉笙歌是個什麽樣的人,當然,想知道她是個什麽樣的人,也不是爲了想知道她是個怎麽樣的人而已。
更爲單純而直接的原因是他們想超過她。
很久之前,山河裏就有了這麽一種說法,葉笙歌走在前面,而離她最近的年輕人,隻是能隐隐看到她的背影而已。
這種說法,不僅僅是針對境界而有的感歎,還有些别的什麽原因。
李扶搖想起葉笙歌,不知道該怎麽形容。
她的道心是他見過最爲純潔的一個。
不是說因此她便很單純,相反來看,她很聰慧。
隻是說她行事風格如此。
當然修行速度也很快。
甚至有些偏執。
思緒太多。
想了很久,李扶搖最後還是搖了搖頭,有些事情,說不清楚。
他輕聲說道:“要是你運氣夠好的話,或者說這一次真有那麽重要的話,你能見到她的”
言樂想了想,然後說道:“我想對她出劍。”
李扶搖看了他一眼,眼裏有些奇怪的情緒,沒有說話。
他不知道言樂是怎麽想的,但有些事情,真的無關勇氣或者别的什麽,就是很簡單的境界差距。
氣氛一時間有些安靜。
李扶搖說道:“走吧。”
言樂有些失神,現在離北海之行應當還有半年左右的光陰,若是禦劍,要不了多久就能到,爲何現在就要出發。
李扶搖笑着說道:“不見得還能活着回來,趁這段時間不去看看别的什麽風景,或是什麽有遺憾的事情不去做一做?”
聽着這些話,言樂的神情變得很古怪,沒有說什麽話。
心想着你們這對師兄弟說話都有些古怪啊。
李扶搖沒有理會他。
隻是抛出了腰間的青絲。
落到劍上之後,李扶搖直了直身子,很快便有一道青虹劃破天際,消失在雲端。
言樂擡起頭看了看,還是追了上去。
禦劍在高空上,其實很不好受,需要用劍氣隔絕罡風,以免被罡風吹落人間,這也就是爲什麽境界低微的劍士不禦劍的原因。
因爲一邊禦劍一邊驅使劍氣擋在身前,真的很麻煩。
境界低微,很容易出問題。
李扶搖禦劍已經有了經驗,這一次也沒有走錯方向。
在很快的時間便從劍山來到了洛陽城外。
落在城外,把劍收回鞘中。
李扶搖朝着城裏走去。
言樂禦劍比他慢不少,但這會兒也是落到了他身後。
擡頭看着那座刻着洛陽城三個大字的城池,言樂一時間也是有些驚訝。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梁溪那座朝歌城才是世間第一雄城,但是李扶搖沒有去過,言樂也沒有去過,因此見到巍峨的洛陽城,誰都會覺得,這世間的城池也不過如此了吧。
不理會言樂的失神。
李扶搖往城裏走去。
洛陽城已經是盛夏,天氣很熱,街旁除去一些賣消暑小吃的小販之外,沒有别的什麽人。
李扶搖走在鋪滿青石的街道上,神情很平靜。
言樂跟在他身後,在四處張望。
穿過幾條街之後,便來到了一條小巷前。
有兩座宅院挨在一起。
李扶搖指着那座門隻是虛掩的小院,平靜說道:“葉笙歌以前便在那裏待過一些時日。”
言樂擡頭看去,還能看到院子裏有幾顆桃花樹。
長勢極好,想來是有人常常打理。
李扶搖說完這句話,便踏入了另外一座小院。
小院裏生出些響動,很快便有個婦人走了出來。
她看着李扶搖,很快眼裏便生出些淚水,婦人帶着哭腔說道:“說好要回來,怎麽一去便是這麽久,你還真怕你爹給你找媳婦兒?”
李扶搖一怔,随即想起了初春時節離開洛陽城的時候,自己好像是說過很快便回來,誰知道去過了萬劫關,然後便去了太平城。
然後到如今,都已經是盛夏時節了。
想到這裏,他有些歉意。
對着婦人微微一笑。
隻是依然沒有說話。
自顧自便往院子裏走去。
婦人有些失神,然後看到了站在院門口的言樂。
她試探的問道:“扶搖的朋友?”
言樂顯得有些局促,輕聲喊道:“伯母。”
婦人臉上的笑容漸漸生出,想來是極爲開心的表現。
李扶搖不知道這些,他已經走到了院子深處。
又是幾個月沒見,院子裏的布局又大了一些。
自從先後出了兩個劍士之後,李家便隐隐有了些底氣,之前翻新過一次,等到李扶搖離開洛陽城之後,李父不知道是生出了什麽别的想法,就又把院子擴大了一些。
甚至在院子弄出了一方假山。
李扶搖沒有想過,但見到了也不見得會失望。
李父要做什麽,隻要不是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情,便一定會有人滿足他,這一點毋庸置疑。
走過很長一段路。
李扶搖在一處涼亭前看見了李父。
他正在讀某本書,身旁有一塊不小的冰塊,用來消減暑意。
李扶搖走進涼亭,在他身後不遠處坐下。
看着他鬓角越來越多的白發,李扶搖注意到李父的背已經有些佝偻。
他今年三十有餘,算來李父快要是個花甲老人了。
或許活不了多少年了。
這讓李扶搖有些感慨。
生離死别,都是離别,想來也避免不了。
李父沒有轉頭,已經知道李扶搖到了這裏。
他問道:“回來了?”
這是句廢話,但想來很有意思。
李扶搖嗯了一聲。
李扶搖把手搭在李父的背上,輕輕用劍氣替他梳理着經脈,活絡氣血。
李父不自覺的便哼了一聲,轉過頭來的時候,臉色很是紅潤。
李扶搖看着他這個樣子,有些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李父便問道:“你什麽時候娶妻?”
這當真是沒有半點鋪墊,直白到了極緻。
李扶搖有些尴尬的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