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坐到大餘新帝面前,和這位大餘皇帝談生意的人,隻怕這世間隻有三個。
或許是三方勢力。
儒教道門外加一個劍士一脈。
這三方作爲山河裏能說得上話的三方,自然是有資格和大餘新帝談生意的。
隻是相比較起來,劍士一脈更像是才崛起的新貴,無論底蘊還是話語權,都要差了許多,比起道門和儒教,相差甚遠。
因此大餘新帝幾乎不願意和他們談。
更爲諷刺的是。
他們似乎也沒有想要和大餘新帝談。
畢竟現如今整個劍士一脈最重要的事情,便是選出劍山掌教,現如今世間再無第二座劍士建立的宗門,而且看現在這個情形,再建立一座宗門也不現實,因此劍山的掌教,便一定會是之後劍士一脈的重要話語者。
論地位,甚至會和學宮掌教蘇夜和沉斜山觀主梁亦相當。
甚至在某些情況下,還有更甚于這兩位。
畢竟劍山隻有一座,道觀和書院卻是不少。
……
……
大餘新帝在雨幕裏站了很久,才有人開了門。
是那個之前發出聲音的男人。
看打扮是個讀書人。
大餘新帝微笑着看着這位讀書人,沒有先開口。
儒教一定會在大餘有些布置,那些布置裏,最能說得上話的人,也是一定會在太平城。
隻是以往的時光裏,大餘的皇帝們都不願意和儒教和道門其中一家打交道,不願意打破道門和儒教兩方的微妙平衡。
隻是現如今兩方既然已經可能建立了契約,大餘新帝便要想想去某一方讨生活了。
他自然不擔心會被人拒之門外。
原本隻能吃半個餅,現在卻是可能吃上一整個。
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該怎麽選。
那讀書人側身把大餘新帝迎了進去。
很快便煮了一壺茶。
重要的談話裏,自然是要喝茶的。
若是喝酒,便顯得有些不太好。
讀書人說道:“陛下想要談些什麽?”
大餘新帝喊了一聲甘先生,然後才說道:“有點事情,真的想要和甘先生好好說說。”
甘先生點點頭,把茶杯往前推到了大餘新帝面前。
茶水不滿,有些漣漪。
在大餘一直有個說法,說是茶滿欺人,酒滿敬人。
這句老話很有意思。
延陵和梁溪都沒有這個說法,甘先生不給大餘新帝的茶杯裏倒滿茶水,顯然也是入鄉随俗。
大餘新帝看着茶杯裏翠綠的茶葉,聞着撲鼻的茶香,想起了那個老人開得茶舍,每年春天,他都是要和帝師徐芽去飲茶的,今年春天,徐芽不在太平城,讓他一個人有些寂寞。
對于這位帝師,旁人隻會說是大餘王朝的肱股之臣,是大餘新帝最爲信任的臣子,更是大餘王朝爲數不多的劍道宗師。
可隻有與大餘新帝最爲親近的幾個人才知道,這位帝師,和大餘新帝的關系,并不尋常。
那種關系,隻怕連那位大餘皇後都比不上。
大餘新帝想了想,直截了當的問道:“甘先生能做主嗎?”
甘先生看着大餘新帝的眼睛,搖頭道:“我不能。”
這世間實在是有太多事情太過于重大,讓他做不了主。
大餘新帝早先便知道是這個答案,因此并不如何意外,他看着甘華,想了想,然後問道:“學宮和沉斜山是否談妥了某些事情?”
要談生意,自然是要在之前知道有些東西的。
若是都不清楚,怎麽才能說是在談東西。
甘華想了想,沒有隐瞞,平靜道:“是。”
大餘新帝又問道:“延陵和梁溪會不會在今年内向着大餘發兵?”
燃眉之急,不外如是。
甘華看着大餘新帝,眼裏有些笑意。
大餘新帝會忍不住,這是他們和道門那邊都知道的事情,隻是大餘新帝會先找道門和儒教,這誰也說不準。
兩方都不會想着僅憑大餘新帝和他們一兩次見面,便讓這位大餘新帝倒向某一方。
大餘新帝不是傻子,自然也知道權衡利弊,要看看哪一方的條件更豐厚一些。
甘華說道:“世俗的事情,我不知道。”
大餘新帝坐直身子,盯着甘華的眼睛。
甘華說道:“何不開門見山?”
大餘新帝深吸一口氣,“大餘不想變成延陵那般。”
這種事情就像是山裏的人想出來,山外的人也不想進去。
大餘王朝爲何在這數千年裏一直權衡利弊,不想着倒向某一方,不就是想着過着比較自由的日子?
哪怕因爲如此,大餘的日子也一直不太好呢。
大餘的皇帝們,也是不願意去寄人籬下,給人當狗。
甘華說道:“可是學宮的意思便是一定要大餘成爲延陵那般。”
大餘新帝沉默了會兒,然後說道:“或許梁溪那邊有不同看法。”
這是提醒,但更像是在講價。
甘華說道:“陛下你知道,梁溪能給的,我們也能。”
實際上不用甘華說透,大餘新帝也知道,若是他要投靠某一方,另外一方都會匹配報價的。
大餘新帝還想說些什麽。
甘華便說道:“陛下不如再想想。”
這便是要準備逐客了。
大餘新帝看着甘華,問道:“你們真的不擔心?”
甘華喝了口茶,“陛下反正都是要去見見那位梁溪的朋友的,說太多也沒有什麽意義,不如先去見了那位梁溪的朋友再說吧。”
說完這句話,甘華便轉身離開這裏,很快便有之前的那個稚童來收拾茶具。
大餘新帝久久沒有起身。
他看着屋檐外面的春雨,忽然說道:“朕覺得,在天外的鳥是不願意進入鳥籠的。”
甘華走在廊道裏,聽着遙遙傳來的聲音,冷笑道:“不願意又如何,這世間的事情,是你能選的?”
就連學宮掌教蘇夜都不敢說天底下的事情都在他掌控之中,他一個大餘皇帝便能夠翻起浪花?
癡人說夢罷了。
大餘新帝沒有急着離開,隻是坐在桌前,沉思了很久。
沒有人來打擾他。
現在他肩上的東西,實際上不輕。
也沒有人能夠替他分擔。
他若是一個如同延陵皇帝那般的帝王都還好,可惜他一直被說成明君,要處處爲國家想,爲社稷想,爲百姓想。
哪裏有這麽容易的明君。
揉了揉臉頰,大餘新帝歎了口氣。
……
……
春雨落在街道上,落不到某人頭上。
枯槁老人還是覺得有些疑惑,他跟着朝風塵走在街道上,疑惑問道:“若是大餘要被延陵和梁溪聯手攻伐,那麽這位大餘新帝除去投靠儒教和道門的其中一方之外,還有什麽自保之力?”
“就憑借他的那幾個修士,可是攔不住兩座道統。”
朝風塵點點頭笑道:“是這個道理,不過一個在天空裏飛慣了的鳥,是不願意進入鳥籠的,當非要進入鳥籠了之後,也得看看是哪一家的鳥籠夠大才是。”
枯槁老人皺眉道:“那這不過是道門和儒教的博弈,出兵一說,都是吓唬大餘的?”
朝風塵搖搖頭,“哪裏有這麽簡單。”
枯槁老人哦了一聲,等了很久,卻是沒有得到下文,于是便有些生氣的說道:“你能不能一口氣說完?”
朝風塵歎了口氣,不知道是嫌棄枯槁老人笨還是别的什麽,“大餘有座劍山,道門也好,儒教也罷,自然都不是沖着大餘這座王朝來的,六千年都熬過去了,儒教和道門自然沒有那麽急着在短期裏解決這件事,這次自然是針對我們的。”
白魚鎮一事才落下帷幕沒有多久,這便出了些新的事情,其實也是在朝青秋和朝風塵預料之中的。
畢竟吃了虧,總不能一直吃虧。
需要朝青秋,不是需要劍士一脈。
枯槁老人說道:“這裏面的彎彎繞繞,我怎麽聽不懂?”
朝風塵笑道:“又不是給你說的,問題也不是讓你去解決的,不懂就算了。”
枯槁老人更是煩悶,要不是知道不是朝風塵的敵手,他或許早要邀劍比劍了。
朝風塵揉了揉腦袋兩側,往前走了好些步,然後才說道:“大餘新帝不能投向道門或者儒教任何一方。”
枯槁老人反問道:“你說不投靠便不投靠?”
朝風塵這一次真的有些不太高興了,他轉過頭看着枯槁老人,無奈說道:“我們來太平城,不是随便逛逛的。”
朝風塵來太平城,自然不是爲了随便逛逛。
見那位劍修梁藥隻是其中一項打算,除此之外,自然還有些别的目的。
要讓大餘新帝在短暫的時間裏做不出倒向某一方的決定,實在是太簡單。
把另外的商人殺了就是。
這便是朝風塵的想法。
簡單直接。
于是他很快便穿過一條街道,推開一座宅子的門。
那座宅子很大,也很有些意思。
内庭裏有一口很大的水缸,缸裏養着兩尾魚。
一尾紅鯉,一尾青鯉。
有個道士待在屋檐下,看着這場春雨。
屋子裏的布置很有意思。
應當是某個知名陣法。
陣法的作用,大抵是以弱勝強。
當然,在絕對的強面前,這些都是虛妄的東西。
當院子裏生出一道劍光的時候。
那座大陣便被人破開了。
一身白袍的男人和面容枯槁的老人走了進來。
站在雨幕中,白袍男人看着這個道士,沒有說話。
枯槁老人則是把視線放在了魚缸裏。
有朝風塵在的時候,他向來不需要想太多。
隻需要做事情便好了。
那個道士感受到撲面而來的劍氣,感受着那道淩厲劍意,有些冷漠的說話,“我教聖人有法旨,你家那位劍仙便沒有說過話?”
道門和儒教的聖人頒下法旨,說是不能啓釁劍士一脈,那麽劍士一脈呢,那位劍仙難不成什麽都沒說?
朝風塵看着他,笑了笑,“他說了,我沒聽而已。”
話音還未落下,一道淩厲至極的劍氣便在他身後生出,枯槁老人早已經遞出一劍。
一位朝暮境的劍士,本來是沒辦法一劍将那位春秋境的道門修士斬殺的。
隻是有朝風塵的劍意牽制,竟然讓枯槁老人沒有費什麽力,便斬殺了那位道門修士。
這座宅子裏就隻有這麽一位修士,其餘的修士不知道爲什麽,都沒有在這裏。
朝風塵走出宅子。
很快便不見蹤影。
要不了多久,那位大餘新帝的馬車便已經到了宅子門口。
他平靜的敲了敲門。
沒有應聲。
如此僵持了差不多半刻鍾,然後大餘新帝推開了門。
宅子裏的兩尾魚還活着,可是除此之外,院子裏隻有一灘血。
大餘新帝沒有猶豫,很快便返回到了車廂裏,讓馬夫趕車。
這架馬車很快便離開這裏。
朝風塵站在街角,看着這邊,眼神平淡。
枯槁老人問道:“要不要去殺另外那位?”
朝風塵說道:“有什麽意義?”
枯槁老人一時語塞,他實在是不知道朝風塵在想什麽。
朝風塵看着他,認真說道:“等一會兒。”
“等什麽?”
朝風塵說道“自然是等到某個家夥來。”
枯槁老人問道:“李扶搖?”
朝風塵搖頭道:“他又不是劍山弟子。”
“那是誰?”
“吳山河。”
——
一襲青衫,并且背負劍匣的年輕人從萬劫關禦劍前往大餘邊境的劍山,隻禦劍走了一半,便不知道爲什麽,放棄了這個想法,變作步行。
隻是步行也走得很快,要不了許多時間,便已經到了離着大餘邊境不遠的地方。
一路上那個年輕人跟着商隊走過,跟着镖局走過,甚至跟着不常見的遊學讀書人走過,最後也跟着一些年輕人走過,這才登上了一條大船,要前往大餘邊境。
這條大船是由延陵前往大餘的船隻,并非是一般江湖人士才能乘坐的,若不是修士,也不見得會有資格。
李扶搖本來就不是普通的修士,背負劍匣,腰懸長劍,再加上那若有若無的劍氣,是個人都知道這是一位劍修。
雖說境界不知,但既然是一位劍修,就不是一般人能夠惹得起的。
因此在上船之後,并未有人主動挑釁,甚至在那年輕人選了廂房之後,附近的房間客人,都換了房間。
這條大船上不僅僅有野修,三教修士也不再少數。
人人都知道,大餘和延陵還有梁溪的戰事一觸即發,許多三教修士都已經得了命令,要在近日來到大餘境内,等到大戰開始之後,在最短的時間裏拿下那些重要的關隘。
修士們都是山上神仙,出入某地不知道有多簡單。
因此在大戰開始之後,大餘若不能以相當數量的修士應對,應當是要不了多少時間,便要落敗的。
而且會是一敗塗地。
到時候是大餘一分爲二,成爲史上第一個被瓜分的王朝,也未嘗可知。
當然,即便大餘倒向某一方,說不定一樣會有一場大戰,若是倒向延陵,或許梁溪會惱羞成怒和延陵開戰,看看山河之中到底誰才是真正的主事者。
倒向梁溪也是如此。
延陵養精蓄銳這麽些年,不見得就一定不如梁溪,就是借着這個機會比一比,其實也很有道理。
所以修士們來到大餘,是大餘無法避免的。
大餘的結果到底如何,還不清楚。
反正若是大餘新帝想保生靈不被塗炭,就要早些做出選擇。
白魚鎮一戰裏,名聲最響的是提劍斬殺了許多登樓境修士的白知寒,這位六千年前的劍胚,當即被傳出來的時候,無數修士都驚駭不已,原來這劍士裏除去朝青秋這個殺胚之外,還有這等劍士。
等到後來有确切消息說這白知寒是六千年前便已經死去的人物,這便讓世間更是驚駭了。
白知寒是被朝青秋用某種秘法短暫再現人間的,可就是這樣,便也斬殺了好些登樓,即便是有些登樓修士是負傷的,可那又怎樣,這也不是當年那個白知寒啊?
要是白知寒還未死,隻怕這雲端之下第一人的說法,便再也落不到觀主梁亦頭上了。
畢竟一位在登樓境的劍士,還是一位劍胚,誰能敵?
除去白知寒之外,那位一身白袍,以春秋境界的斬殺兩位登樓的朝風塵名聲一時之間也不小,隻是并未有人知道他的名字而已。
還有幾位還活着的登樓劍士,也是已經成爲了三教上心的人物。
反倒是引起這場大戰的李扶搖,除去學宮和沉斜山之外,别的什麽人也沒有怎麽上心。
因此對于李扶搖的打扮,這些修士,并不熟悉。
登船之後,李扶搖深居淺出,直到半旬之後,才趴在窗邊,第一次湊了一次熱鬧。
船上魚龍混雜,自然修士極多,修士多了,自然便出現了許多摩擦。
這一次是熱鬧的起因是某位野修看中了一位懸劍的女子,看見那女子姿色尚可,便要調戲一番,那女子一身劍氣内斂,本來也是誰也看不出境界高低。
可是在那人的挑釁之下。
船頭那邊很快便生出了一道淩厲劍意。
要不了半刻鍾,便有一人被那女子一劍斬殺。
劍氣充盈船頭。
而斬殺了那人之後,事情并未了結,很快便出現了一個白眉長發的老人。
一言不合便要出手打殺那個懸劍女子。
誰知道僅僅是片刻之後,那老人又被一劍斬斷一條胳膊。
然後船頭便嘈雜起來。
有人讓那女子留下姓名。
女子按住腰間劍柄,極爲漠然的對着衆人說道:“大餘,徐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