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扶搖的要求很簡單,讓延陵皇帝找不出半點拒絕的理由。
這是舉手之勞,自然不用費心思。
他有些欣慰。
欣慰的原因不是因爲别的什麽,是因爲李扶搖這個要求很有分寸,隻是陳述了一下陳炳郡的想法,并沒有多說什麽,當然,最後他也答應了。
要是李扶搖提出些别的什麽要求,其實延陵皇帝也不會拒絕,比如讓陳炳郡成爲官職不低的官員,管理一些朝政大事。
這些要求,都在延陵皇帝能夠做到的範圍内。
但要真是這樣,他便會不太開心,他要李扶搖成爲刑部供奉,不是讓自己頭頂多出一位不理常情的山上人,李扶搖不不曾如此行爲,正是他想要的。
他對李扶搖有種長輩對晚輩的欣賞,無關境界,隻關年紀長幼。
李扶搖想了想,把那柄木劍桃花取出來。
這柄劍最開始沉斜山的東西,後來被葉笙歌帶出沉斜山,這些年葉笙歌在對敵的時候,大多都是用的這柄劍,他的道法也算是精妙,但多數時候,都不願意用道法對敵。
她不是喜歡用劍,隻是喜歡桃花,恰好這柄劍也叫做桃花,因此便用這柄劍殺了許多人。
可現在的山河,劍士一脈重新發出了自己的聲音,她再用劍便有些不妥,哪怕是木劍也是如此,因此她便把劍送給了李扶搖。
她認識的人裏,用劍的人隻有李扶搖和他師父。
葉笙歌自然不會把劍送給他的師父,因此便送給了李扶搖。
李扶搖的劍很多,但沒有一柄木劍。
他也不打算用木劍,所以想着把木劍留在皇宮。
延陵皇帝問他:“爲什麽?”
他說的自然是李扶搖爲何要把劍放在皇宮裏。
李扶搖笑道:“我來的時候,看到一個小家夥。”
他說的是之前撞到那個老宦官的那個小太監,爲此李扶搖送了一顆丹藥給老宦官,可誰知道,原來他真正看中的是那個小太監。
延陵皇帝覺得有些奇怪,皇宮裏發生的所有事情,他不見得都知道,但大部分事情,他是一定知道的,“那是個太監。”
這是在陳述事實,也是在提醒李扶搖。
李扶搖笑道:“誰說的太監不能練劍。”
延陵皇帝問道:“那你準備怎麽做?”
李扶搖要把劍留下,當然不是簡單的留下。
李扶搖想了想,認真說了些事情,大抵是如何讓那小家夥不經意撿到一本秘籍,然後不經意開始練劍的。
“不一定能成,但劍還是想留下來,要是沒被他帶走,有朝一日,我會來帶走。”
延陵皇帝沒有拒絕。
若是能成,延陵便能多出一位劍士,何樂而不爲?
若是不成,也就當作随手下的一着閑棋,不會有什麽問題。
李扶搖拿出木劍之後,歪着頭問道:“洛陽城的雪景你看了這麽些年,會不會膩?”
延陵皇帝搖搖頭,“這座王朝,朕看了這麽多年,也不見得膩。”
李扶搖哈哈大笑,然後開始談事。
在經曆過之前的幾句話之後,氣氛便輕松了許多,之後的談話,便順暢很多。
延陵皇帝要拜托他的事情,倒是很簡單。
抛去那些繁瑣的形容詞彙,最後以殺人兩字來概括,便顯得十分真實了。
……
……
雨是要停的。
隻是當這場雨停下之後,便又下了一場小雪。
如何來界定大雪和小雪之分,其實很難說得清楚。
李扶搖也是如此,但當他覺得這是一場小雪的時候,便想起了一個姑娘。
李小雪。
走出禦書房,還是那位老宦官領路,隻是這一次,李扶搖撐傘的時候,用劍氣将四周的雪花隔開,不讓老宦官被雪花觸碰,普通的百姓在面臨着這些氣候的時候,并無太多辦法。
所以那個老人并不能李扶搖這樣,無懼風雪。
老宦官走了幾步,沒有感覺到雪花飄落到頭上,有些意外。
隻是想着身後這個李先生是陛下都要鄭重對待的山上神仙,便覺得很是正常。
世間總有自己想不到的事情,而且特别多。
老宦官領着李扶搖來到宮牆外,忍不住低聲詢問道:“李先生,這藥,如何吃?”
李扶搖笑着解釋道:“喝口水,就能咽下去,要是不喜歡,也可以不用。”
吃藥這種事情,想來某個姓葉的會很擅長。
但李扶搖也不差。
老宦官點點頭,再次緻謝。
李扶搖沒有多說,撐着傘很快便離了皇宮。
看着李扶搖的背影,老宦官把那顆藥放入喉嚨,直接便咽了下去。
這種東西,要是不吃,隻要出手,都會有些不少的報酬,隻是太過貴重,反而有些讓他有些猶豫不決。
還不如當場便吃了。
李扶搖在小雪的街頭緩行,走過很多地方,最後立身于摘星樓下,并未多做什麽。
摘星樓在李昌谷一劍刺破禁制而出之後,便再無守衛,延陵學宮那邊才經曆了白魚鎮的那樁事情,還沒有什麽餘力再做些什麽。
尚且李昌谷現在是一位登樓劍士,境界高深,之前在白魚鎮便斬了一位修爲高深的水鏡先生,現如今學宮即便是想對付他,也不是一兩個普通修士能行的。
再說了,聖人已經頒下法旨,不能無故向劍士啓釁。
這才過了不長的日子,誰敢堂而皇之的不理會這道聖人法旨。
隻是延陵皇帝所托之事,需要他去辦,不過那是開春的時候的事情,李扶搖現在不太急,這個寒冬,他想過個年。
畢竟已經十幾年沒有和家人在一起吃過一頓像樣的年夜飯了。
離着除夕還有數十日,李扶搖想要先見李小雪。
這個妹妹,他還沒有聽過她喊他一聲哥。
在雪裏站了半個時辰,李扶搖看到了許多雪花在他身旁飄落,然後才看到了出現在遠處的那道人影。
腰間懸着一柄雪白長劍的少女,她的頭發随意紮了起來,穿了一身長衫,顯得英氣十足。
李扶搖看着她,她便看着李扶搖,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少女往前走了好幾步,才低聲喊了一聲哥。
李扶搖伸手在懷裏掏了掏,發現自己的确是沒有準備什麽禮物,便顯得有些尴尬。
好在很快他便反應過來,走過來揉了揉李小雪的腦袋,然後把傘面往李小雪那邊傾斜了一些,說道:“回家。”
這句話說的很是平淡,但是很自然。
李小雪乖巧的點了點頭。
數年之前,李扶搖和葉笙歌在洛陽城的時候,就住在那座小院旁,葉笙歌和他的娘親很是聊得來,哪怕最開始有些隔閡。
當然,和李小雪也是如此。
李小雪仰着頭問道:“葉姐姐呢?”
現在的李小雪早已經不是那個當初的小姑娘,她是李昌谷的唯一弟子,是洛陽城裏爲數不多的劍士,知道很多事情,比如當初那個喜歡穿着一身白裙的葉姐姐,其實是沉斜山的道種,是年輕修士裏最爲出彩的那個人,而自己的這位哥哥,前些日子甚至在妖土做了一件很大的事情,那便是把那些在妖土裏很出名的年輕人,都給打了一頓。
也殺了不少妖修。
劍士與妖土自古便有恩怨,起源于六千年前的那場大戰,因此李扶搖不管是殺妖修還是做些什麽讓那些妖修難堪的事情,都是理所當然的。
不會有人說什麽。
但在他從青天城離開之後,随着那個消息傳出來,有很多修士不但記住了李扶搖的名字,還對他厭惡起來。
如果說厭惡一位劍士是三教修士很平常的事情,那麽對于李扶搖的厭惡,緣由便要直接許多。
緣由很簡單,因爲李扶搖在青天城出劍的原因,是爲了某個女子。
爲了女子便算了,還是爲了某個妖修。
人族和妖族已經有六千年沒有發生過大戰,但這并不意味着兩族的關系便很好。
若是真有這麽好,當初朝青秋斬殺北冥的時候,便早已經被人阻止。
這六千年來肯定有人族和妖族結合的事情發生,但沒有哪一個有李扶搖這麽簡單直接,光明正大。
雖說這之中一定有人推波助瀾,但是對于很多人來說,不重要。
隻要這件事是事實,便夠了。
厭惡這種情緒,真的不需要太多理由來支撐。
當然李小雪不會厭惡自己的哥哥,她隻是對自己未來的嫂子有些好奇。
順帶着有些替哥哥擔憂。
一個人若是名聲太大,會很麻煩。
李扶搖想了想,搖了搖頭。
葉笙歌在何處,他不清楚。
隻是知道她比自己先離開白魚鎮。
走過一大段距離,李扶搖忽然問道:“你有沒有喜歡的男子。”
這當然是随口一問。
所以他問了之後便沒有在繼續在意這件事。
李小雪卻是紅了臉。
李家宅子是在一條小巷門口,李父數年前曾經讓人翻修過一次,擴大了些規模,比起李扶搖記憶裏的那座小院子,要好許多。
李扶搖皺了皺眉頭。
然後情緒很快便釋然,有些事情,要發生,也無法改變。
在門口收了傘,李小雪高興的喊了一聲。
裏面很快便傳來婦人的呵斥聲。
李小雪沒有急着走進去。
兩兄妹站在門口,很是有意思。
李父比李母先踏出屋子。
數年不見,李父的鬓角多了許多白發,臉上有了些皺眉,身形也佝偻不少。
李扶搖捏着衣角,腰間的青絲搖搖晃晃。
李父看到李扶搖之後,有些短暫的失神,然後便笑了笑,男人的情感本來便不易外露,含蓄便是最好的形容詞。
李母很快也走了出來,隻是才看到李扶搖的第一眼,便哭出了聲。
女人,到底情緒容易受到波動。
李小雪則是悄然的挽了自己哥哥的手。
……
……
快要到除夕前的日子裏,洛陽城的雪小了許多,街道上的積雪不多,便能看到許多孩子從家裏跑出來,拿着各自的零食,追着打着。
李扶搖坐在門檻上,身旁是李小雪。
這兩兄妹很無聊的看着這幅場景。
李小雪忽然說道:“哥,我總覺得葉姐姐對你也有些意思?”
李扶搖嗯了一聲,沒有急着說話。
“那你會不會給我找兩個嫂子?”
這是李小雪的第二句話,有些直接。
李扶搖想起那個女子在北海見面的時候說的那些話,然後以最快的速度搖了搖頭。
這怎麽可以?!
即便是他想,也沒有那個膽子。
更何況是不想。
李小雪遲遲沒有得到回應,便搖了搖李扶搖的胳膊。
李扶搖認真道:“要是你喜歡的男子也同時喜歡兩個女子,那你怎麽想?”
李小雪咬牙切齒的說道:“那我一劍殺了他!”
李扶搖看了李小雪一眼,然後愁眉苦臉道:“你這個性子,以後能夠嫁的出去?”
這當然是玩笑居多。
隻是李小雪好像是當真了,她看着李扶搖,有些委屈。
李扶搖又揉了揉她的腦袋,沒有說些什麽。
反正自己這個妹妹,不論作何選擇,是選擇某個男子也好,還是選擇不練劍也好,李扶搖都不會多說些什麽,最多在她選擇某個男子的時候,李扶搖會認真去考察一番,然後給李小雪說些自己的看法,就好像是把利弊擺在她面前,最後她要如何選擇,這個,李扶搖不管。
反正此後的路,從來都不是他這個當哥哥的要陪她一起走下去。
況且按道理來說,他們這種成了山上修士的家夥,等到親朋好友都随着時間死去之後,他們便該是孤家寡人一個,去追求那大道的盡頭了。
修行從來都是一件孤獨的事情,有人陪着走一段路之後,便已經是幸事。
要是能夠走一輩子,那便是天大的幸事了。
李扶搖歎了口氣,“你的性子,還是收斂一些好。”
說完這句話,李扶搖便起身走回宅子裏。
接下來到除夕前的日子裏,李扶搖并沒有閑着,他先是在洛陽城裏走了一圈,見了程雨聲之後,又去見了陳炳郡,見程雨聲大抵是想看看這個家夥數年不見,到底是什麽境界,誰知道當時卻是見到了陳酒,那個老人,一身磅礴刀氣在身,讓李扶搖看一眼,便感受到那些鋒芒刀氣而不得不退後幾步。
登樓境的野修,其實用什麽兵刃不要緊,修行什麽功法不要緊,最怕的便是身上有那股氣勢的哪一種。
李扶搖的境界不算是太高,好在之後那老人并沒有出手的想法,要不然李扶搖免不得又受一次傷。
見過程雨聲之後便去見陳炳郡,見陳炳郡是爲了簡要提點他暫時不會離開工部這件事,是讓他安心,至于别的,沒有多說。
之後又去找了王偃青下棋,這位棋道幾乎說得上世間第一的讀書人面對李扶搖這個臭棋簍子,自然是輕松毫不費力。
至于他爲何有興趣和李扶搖這個臭棋簍子下棋,給出的緣由則是要是李扶搖有朝一日成爲劍仙,他王偃青就可以對着天底下的修士說,這位劍仙,世間少有又如何,與世無敵又如何?還不是被我王偃青殺得落花流水,丢盔卸甲?
對于這個說法,李扶搖顯得有些無奈。
眼瞅着除夕将近,一家四口開始出去采辦年貨,李母和李小雪負責買東西,李扶搖和李父便負責提。
女子無論年長年幼,似乎都喜歡逛街。
隻是身後的兩人,都有些無奈。
大部分東西都被李扶搖提着。
畢竟一位太清境的劍士,提這些東西,實在是不難。
李父走在李扶搖身旁,笑着問道:“咱們喝一點?”
李扶搖轉頭看着李父,沒有搭話。
李父碰了碰李扶搖的肩膀,說道:“你這一走便是數年,再回來的時候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酒也不和我喝,以後怕是沒機會了。”
言語感傷。
世間的百姓不過百年的壽數,哪裏及得上這些修士,李扶搖即便是境界不再提升,也是能夠活個幾百年的人。
到時候自然是李父先走。
李扶搖也沒有什麽辦法。
山上的丹藥,對于凡人來說,其實能有什麽作用?
幾年壽數,也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李扶搖看着他,問道:“你還有什麽願望?”
因爲很多事情,李扶搖對自己的父母并沒有那麽親切。
所以問的很直接。
李父沒有想到李扶搖會這樣問,他愣了一會兒,然後說道:“我想看你娶媳婦兒。”
這本來就是做父母最想看到的場景,孩子長大成人,娶妻生子。
要是李扶搖隻是個普通人,自然是能夠滿足他們的。
可惜他不是。
所以李父要看到的他娶妻生子,會很難。
至少在百年之内,應當是看不到了。
李扶搖不知道怎麽回話,便很沉默。
李父似乎不知道李扶搖的心思,繼續問道:“你到底什麽時候娶媳婦?”
李父不是山上人,李小雪也沒有把妖土的事情告訴他,所以他不知道很多事情。
李扶搖有些無奈,把視線投向李小雪,想讓她幫個忙。
哪知道那丫頭卻是扭過了頭。
李扶搖皺了皺眉頭,看着李父期盼的眼神,想了想,認真的說道:“我們還說喝酒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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