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餘是山河裏三座王朝裏最爲動亂的一座,因爲是位于延陵和梁溪中間,不管是儒教還是道教,都想着讓這座王朝成爲自己治下,兩方明争暗鬥,整整數千年,一直都并未得出結果,因爲這兩方不想大餘王朝徹底倒向對面,大餘王朝也深知這個道理,因此在這數千年之間,曆任大餘皇帝,不管是昏庸還是賢明,都不會生出,徹底倒向某一方的想法。
因此也就隻有在大餘,能看到道觀林立,書院學堂點綴在整個大餘疆土之上。
可因爲沒有這儒教和道門徹底掌控大餘,讓大餘成爲除去南海之外的野修最多的地方,山上宗門,和山下江湖,魚龍混雜,說不定某座打着山上宗門旗号的宗門裏,一個修士都找不出來,也說不定能在某個看起來不太起眼的江湖門派裏,就藏着那麽一兩個境界高深的修士。
眼裏看着的小魚塘,或許不小,眼裏看着的大江河,也不一定大。
除此之外,大餘疆域裏的大小國家,足足比延陵和梁溪兩座王朝的小國之和,還要多。
依着大餘山上山下流傳着最廣的一句話來說,那便是大餘的第一,太多了。
千鶴國是大餘疆域最東北的一個貧瘠小國,疆域不大,百姓不多,因國土之内,有一處湖泊,每年四月,便能引來無數黃鶴來此,每年如此,故而國名叫做千鶴。
這個貧瘠小國被周圍的青雷和紫雲兩國夾在其中,苟延殘喘,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要不了百年,這座千鶴國便要變成千鶴州了。
青雷國以盛産酒水出名,釀造手藝若是說第二,恐怕這周圍數國,便無人敢說第一。
青雷國最出名的酒,叫做長樂酒,酒法釀造手藝極爲苛刻,必須要青雷國邊境和千鶴國接壤的那處湖畔的水才能釀成,爲此每年産量極少,一度是皇室貢酒。
偶有流出,也必定是高價。
青雷國最大的酒坊叫做瑣窗寒,便是位于青雷國邊境的一座小鎮上,小鎮名叫丹溪,十分偏僻,即便有那麽一座酒坊坐落其間,除去販賣酒水的商販之外,很少有其餘閑雜人等來此,爲了讓酒坊安心釀酒,青雷國皇帝甚至在此設立一座監酒司,派遣數百精兵護衛。
寒冬時節,正是一年一度酒坊開始釀酒的時候,取水的時節,往日裏酒坊都不親自麻煩,隻要将話放出去,小鎮上的百姓,自然便穿過邊境,去那邊千鶴國的湖畔裏取水回來,那千鶴國保管是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隻是這取水一事,也有好壞,要是取到好水,自然便價錢便高一些,水要是不那麽好的,大概酒坊便會壓價,甚至拒收,反正是一分錢一分貨,誰也别想着偷奸耍滑。
隻是往年這時候,已經有許多百姓動身前往千鶴國了,可今年,卻無人動作,原因是數月之前,那邊傳來消息,說是那處名爲嶽麓的湖泊不太平。
好像是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一個境界不太低的妖修,霸占了整個嶽麓湖,不讓外人靠近取水,一經發現,反正就是當場打殺,大餘這邊,野修多,妖修也多,這不算是什麽大事,隻是許多地方的野修都不敢如此張揚是因爲總會被當地百姓籌措銀兩或是天材地寶請山上的仙師出手,趕走妖物。
可這一位妖修出現之後,千鶴國當即便讓那位号稱千鶴的天下第一的修士前往鎮壓,可誰也沒有想到,那位修士到了那邊之後,别的不說,就菜交手,便被那妖修大卸八塊,屍首未見,千鶴國當即便被吓破了膽,要知道那位号稱千鶴國天下第一的修士是一個境界在太清境的野修,平日裏誰敢招惹,可這一次,卻是栽了一個大跟頭,把性命都給搭上了。
千鶴國對此毫無辦法,青雷國這邊也有些難辦,長樂酒說是專供于皇室,實際上青雷國還要憑借此酒和另外一座疆域比青雷國大得多的國家增加聯系,釀不了酒,實在是難辦。
于是那位青雷國皇帝,請動了青雷國的國師,一位貨真價實的道教修士出手,境界高深,道法玄妙。
那位國師真實境界無人知曉,但怎麽來看,也是應該在朝暮境才是。
隻是月餘之前,那位國師深入嶽麓湖,至今未還。
這還有什麽好說了,一定是被那位外來妖修給斬殺了。
這一下不僅是千鶴國,就連青雷國都慌了神。
朝野上下愁眉苦臉,對這件事無計可施。
甚至都還發布了皇榜,說是要能斬殺那位妖修的,高官厚祿,更是能成爲青雷國的國師,可連那位道法玄妙的國師都死了,還真沒有人再敢出手。
嶽麓湖是一定多了一位境界高深的妖修,丹溪鎮的百姓們便不敢輕易前往了,酒坊無水,便不能釀酒,爲此不惜提高價格收水,可依然無人響應。
命都快要保不住了,誰還想着要去掙這個錢?
就在大家都在耗着的時候,丹溪鎮,下了一場大雪。
……
……
在丹溪鎮的最東邊,有一座破落小院,小鎮百姓都知道,這座小院裏有一對夫婦,膝下還有個姑娘,不過七八歲而已,都是窮苦人家,男人生的高大,有把子力氣,平日裏就在小鎮南邊的山上采石,一個月掙不了多少銀錢,但一家三口還是能夠糊口。
小鎮裏沒有私塾學堂,好在那婦人念過書,認得字,便由她自己親自教導,男人一直都是早出晚歸,回到家之後,話也不多,吃過簡陋的晚飯便逗弄一會兒孩子,等到洗了腳之後,倒頭就睡,很快便鼾聲如雷。
一日複一日,一年複一年。
從未改變。
隻是從去年入冬開始,那婦人便患了病,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男人最開始在一個寒冬的晚上敲開了鎮上郎中的醫館,把家裏還有的銀錢一股腦擺在櫃台上,然後就說了一句話,說是要看病,好在那位一直素有醫德的老郎中并未因爲半夜爬起來而生氣,替女子仔細把脈之後,老郎中隻給出了一個結論,說是犯了病,不好治,以後隻能吃藥維持性命,要想着根治,幾乎沒有可能。
男人沒有多說話,隻是要了幾服藥,便帶着婦人回到院子裏,在這之後的一年時間裏,男人除去每日從山上下來,沉默着去醫館抓藥之外,也不曾多過什麽舉動,隻是藥費不菲,這一年下來,讓本來便沒有多少銀子的男人徹底空了家底,家裏能夠抵押的東西都已經抵押的差不多了,男人再也拿不出多餘的銀錢,好在老郎中心地善良,許多就在山上能夠找到的草藥便不再賣給男人,讓他自己前去采摘,另外找到其他草藥還可以用來換取草藥。
這才讓男人熬過了這幾個月,隻是入冬之後,草藥難尋,男人今日下山,便是兩手空空如也。
隻是他仍舊敲開了老郎中的門。
老郎中身材清瘦,頭發蒼白,看着這個男人,歎了口氣,“許吏,你再這樣耗下去,沒有結果的。”
男人睜着一雙大眼,有些訝異的說道:“難不成就這樣讓她去死,她可是我媳婦兒。”
老郎中熟練的抓着藥,一邊說道:“許吏,生死有命,就算是你非要伸手拽住你媳婦兒,不讓她去走黃泉路,可實際上你能拽多久?你還有個女兒,你不爲你自己考慮,也要爲你閨女考慮吧,你這樣耗下去,要不了多久,你閨女都要跟着你上街乞讨了,不說别的,你忍心讓你閨女遭這份罪?聽楊叔一句勸,該放手便放手,小鎮上的好人家多,你又踏實,以後叔給你找個媳婦兒,不難。”
許吏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隻是說道:“楊叔,藥錢我會很快還上的。”
老郎中看着這個明顯是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心裏的家夥,把藥往他懷裏一塞,有些怒意,“你這家夥,非不聽勸,吃了虧才知道好人言。”
許吏沒有多說,隻是朝着老郎中鞠躬,然後便轉身走入寒風中,很快便不見了蹤影。
老郎中看着他遠去的背影,歎了口氣。
這個倔成驢的家夥哎。
許吏提着藥,走過街角,在一處石牆上看到酒坊重金要水的告示,往年他嫌麻煩,從未跟着鎮上的百姓前往千鶴國去取過水,也就沒有關心過價格,可今日他卻在寒風中駐足看了許久,确定是往年之中最差的水現在都是有兩銀子一斤之後,許吏才跨過街道,穿過一條小巷,走進那座破落小院。
推開屋門,有婦人正抱着小姑娘在火堆前烤火念書,火堆旁有幾個紅薯,婦人神情恬靜,一點都不像是小鎮這邊的婦人。
小姑娘聽見開門聲,脆生生喊了一聲爹。
許吏點了點頭,聞着房間裏傳來的藥味,擠出一個笑臉,然後便蹲在一旁的藥罐前開始熬藥。
婦人教小姑娘念了一會兒書,便讓孩子自己去一旁自己讀,而她則是拖着病體來到許吏身旁,靠在他的肩膀上,輕聲說道:“有件事,我想了很久了。”
許吏停下手上的動作,身體變得有些僵硬。
他溫聲問道:“是什麽事?閨女上學堂的事情?那可是要去郡城裏才行,路途有些遠,我倒是不太放心,要是年長一些,倒是還行,反正住在學堂更好,先生們脾氣都不差,你也不要想着閨女會被欺負,當然,要是真的被欺負了,我這個當爹的,一定會去給閨女出氣的,你知道的,我平日裏話不多,但講起來道理,不差的……”
婦人伸手打斷許吏的話,認真說道:“你知道我不是說這個。”
許吏停下,歎了口氣。
婦人擠出一抹笑容,“這樣的日子我過夠了,藥吃得想吐,我不想再這樣煎熬的活着了,許吏,你讓我走吧。”
許吏轉過頭看着這個眼裏有淚水的婦人,輕聲問道:“你要是走了,月兒怎麽辦,她才幾歲?”
婦人柔聲笑道:“月兒會知道做娘的爲什麽要選擇這個的,她很懂事,你不要擔心。”
說這些話的時候,夫婦兩人都沒有掩蓋聲音,其實都被那小姑娘聽去了,她低頭看着書,沒有聲音,隻是那本書很快便被打濕。
許吏咳嗽了一聲,咽下嘴裏的那口痰,溫聲問道:“那我呢?月兒能夠接受,可我不能。”
婦人替他順了順後背,柔聲道:“許吏,你沒有了我,還有月兒,月兒會代替我陪着你的。”
許吏搖着頭,“不一樣的。”
婦人笑容越發溫柔,“許吏,你從來都不是一個霸道的人,爲何現在非要我受苦,就因爲你不想
我走?”
許吏知道這句話肯定不是婦人本來的想法,但還是不知道找什麽話來反駁,隻是輕聲請求道:“不要離開我,我什麽都可以沒有,最怕的是沒有你。”
婦人的臉被火光映照得很紅,她低聲笑道:“許吏,咱們能夠同行一段路程已經是幸事,不要奢望一起走到盡頭。”
許吏認真說道:“可那是我最大的夢想。”
婦人搖搖頭,沒有多說什麽。
許吏想了想,然後說道:“我明日就去嶽麓湖取水,帶回來之後,你明年的藥費都有了,你不要離開我,我和月兒都不想你離開。”
婦人搖搖頭說道:“那邊有妖怪,你要是過去,會被吃掉的,到時候月兒怎麽辦?”
許吏有些心虛,低聲道:“萬一運氣好,沒有碰上呢。我知道你是怕之後月兒吃不上飯,才想着離開,可是相比較起來,吃不上飯,月兒沒有了娘親,才是最痛苦的事情。”
婦人眼神黯然,她何嘗不知。
她張嘴,想說些什麽,許吏便已經端起來藥碗,吹冷了藥,輕聲道:“沒事的,難關總會渡過去的,你要快些好起來,看着月兒長大成人,看着月兒以後嫁人,你要是走早了,沒見着女婿,怎麽能夠安心?”
婦人咽下一口藥湯。
許吏便又說道:“我明日便動身,你好好睡一覺,等你醒來的時候,我便回來了。”
婦人有些驚異,“這裏離嶽麓湖不得往返需要半個月?”
許吏笑了笑,沒有說話,隻是喂了幾口藥,然後說道:“我走得要快一些的。”
婦人還想說些什麽,卻感覺頭腦暈眩,睜不開眼,靠着許吏便沉沉睡去。
許吏小心将婦人抱到床上,替她蓋好被子,然後朝着小姑娘伸手笑道:“月兒過來。”
小姑娘走到許吏身旁,沒有喊爹。
許吏替她擦去眼角的淚水,柔聲道:“傻丫頭,爹怎麽會讓你娘離開呢,爹明天要出趟遠門,後天便能回來,你照顧好你娘,不要讓她出事,好不好?”
小姑娘擡起頭,皺眉問道:“爹,這裏離嶽麓湖可遠了,你真能趕回來?”
許吏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從懷裏拿出剩下的幾個銅闆,放到小姑娘手裏,低聲說道:“爹告訴你個秘密,爹其實能夠更快一些的。”
小姑娘瞪大眼睛,許吏隻是微微一笑。
“等着吧,爹明日就帶着錢回來喽,到時候給月兒買糖葫蘆好了,好像不對,現在這個時節應當是沒有糖葫蘆的。”
小姑娘鼓着腮幫子,氣鼓鼓的說道:“爹你可笨了。”
許吏會心一笑,沒有多說。
第二日天光漸起,許吏替小姑娘和那婦人掖好被角,便挑了兩個不算小的木桶出門。
……
……
嶽麓湖距離丹溪鎮說不上近,也談不上遠,普通人步行一趟,差不多需要七日光景,若是騎馬,便要快上許多,許吏都窮成這個樣子了,别說是騎馬,就連是驢都沒有。
可是就光憑兩條腿,許吏也走到極快,出了丹溪鎮之後,在山林之間,竟然快到沒有人能看清楚他的影子,隻花了半日功夫,許吏便來到了嶽麓湖。
現在不是四月,因此在這裏,還見不到什麽千鶴光景。
隻有安靜的一片湖水。
許吏站在湖畔。
看着哪裏的水質最好。
這一趟出門,隻要裝滿了這兩桶水,絕對不是什麽一年的藥錢的廢話,實際上十年二十年都夠了。
那副藥方子,其實價值不高,那草藥也算不上昂貴,更甚至于,那藥根本都不能治婦人的病。
婦人所患的病,其實也說不上病。
真要說起來其實便是生機枯竭而已。
買藥吃藥都是幌子,他許吏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其實是每日用氣機替那婦人維系生機,這種手段,哪裏是一般修士能夠辦到的,即便是一位太清境修士,爲那婦人維系一日生機,便要幾乎耗費盡靈府裏的全部氣機,而且還是每日都要一次。
這樣一日一日,即便是一位太清境修士,都一定受不了。
可是許吏這樣,都已經堅持了一年有餘。
并未有半點難爲。
隻是就如他這般的修士,也是一樣無法根治,隻能這般,日複一日的輸送氣機。
不過他既然是選擇要做一個普通百姓,便不想讓那婦人知道自己的能耐,要不是最後連藥錢都不夠了,許吏也不會選擇取水一事。
隻是也不錯,這一次取水之後,至少之後十年二十年都不用想着找什麽托詞,最好拿這筆錢去做個小買賣,這樣或許一輩子都不用發愁了。
他的一輩子很長,但那婦人的一輩子,不過是百年光景而已罷了。
選了一處最好的地方,許吏彎腰取水,等到木瓢舀水把兩隻木桶都裝滿之後,便想着轉身返回丹溪鎮,可這個時候湖泊湖面翻騰,很快便有一隻巨大黃鶴出現在湖面,它看着許吏,眼神戲谑,“怎麽還有人膽敢來取水?”
它的那雙眸子裏,充滿了不耐煩。
許吏擡頭看着這隻黃鶴,平靜不已。
黃鶴問道:“你不怕我?”
許吏沒有說話,他本來就是話少的人。
黃鶴換了個語氣說道:“你知不知道,之前來取水的人,都被我吃了。”
許吏想了想,說道:“取水不是什麽大罪吧?”
黃鶴冷笑道:“自然是不算是什麽大罪,隻是看着你們這群人,我心裏煩。”
許吏歎了口氣,這是什麽狗屎說法。
他看着這隻黃鶴說道:“每年都有黃鶴來此,你僥幸成精了?”
在世俗百姓的眼裏,若是什麽妖修,一定便是稱呼什麽妖怪,什麽精怪,絕對不會有其他的稱呼。
很顯然那隻黃鶴對這個稱呼也不太喜歡,于是它揮動雙翅,卷起一道罡風,怪笑道:“看起來你也是某個什麽第一人?是要來降我的?”
許吏皺眉道:“我隻是來取水的,對于其餘那些事情,我沒有什麽想法。”
黃鶴哪裏會聽許吏說這些,扇動雙翅,就要飛過來把許吏一口吃下肚裏去。
許吏認真說道:“你這樣會死的。”
依着他的境界修爲,自然能夠看出,這隻黃鶴是個朝暮境的妖修。
這個境界的妖修,倒是在山河這邊也算是罕見了。
黃鶴桀桀笑道:“上次那個道士也是這麽說的,可不一樣被我吃驚肚裏去了?”
許吏不想再廢話,他把水瓢裏的水随手一潑,一柄水劍在空中憑空而現。
天地之間有劍氣彙集。
那柄劍直接便刺透黃鶴半隻翅膀,黃色羽毛掉了一地,更有鮮血灑落湖泊。
黃鶴倒飛而去。
然後片刻,他便化身成人,到了岸邊,抱着一隻手臂,在岸邊瘋狂磕頭,“小妖有眼無珠,竟然不知道劍仙老爺駕到,實在是罪該萬死,還請劍仙老爺留小妖一條性命,以後全部事情都聽劍仙老爺差遣。”
許吏一劍之後,不再出手,隻是問道:“既然是罪該萬死,爲何還要饒你性命?”
黃鶴帶着哭腔說道:“小妖不知是劍仙老爺,多有冒犯,還請劍仙老爺寬恕小妖冒失。”
能在山河之中,讓一位朝暮境妖修這個德行的,不會太多。
許吏問道:“你爲何不讓人取水?”
黃鶴戰戰兢兢的說道:“小妖發現湖底有一件寶物,想着要将其煉化,又怕旁人觊觎,因此才暫時霸占了這個地方,要是劍仙老爺對那寶物有想法,小妖自當雙手奉上。”
許吏沒有說話。
黃鶴臉色難看,但還是把那件寶物拿了出來。
是一方玉如意。
通體翠綠,光華流轉其中,應當是一件道教法器。
許吏全然不感興趣,隻是想着是否要出手擊殺這個已經作惡不止一次的黃鶴。
黃鶴似乎是感受到了若隐若現的那一縷殺機,趕緊又磕頭道:“劍仙老爺高擡貴手,小妖來此隻殺過兩人,都是他們上門挑釁在先,其餘的百姓都是趕走,并未出手啊。”
許吏似乎不願意放過他,平靜說道:“你剛才是想着要殺我。”
黃鶴面色悲苦,這他娘的招惹什麽不好,偏偏招惹到了這樣一尊殺神,惹不起就算了,還是一個劍士。
誰他娘的不知道這山河之中,劍士最好殺妖,雖然劍士稀少,但是他們這些妖就多了?
許吏沉默了片刻,然後說道:“姑且放過你,不過若是再被我聽聞你犯下惡事,或是洩露了我的行蹤,你便死了。”
黃鶴連連點頭,“劍仙老爺放心,即便是有一百個膽子,都不敢的。”
許吏不再說話,隻是将水桶挑在肩膀上,很快便無影無蹤。
黃鶴低頭低了很久,然後才擦了把冷汗。
擡起頭,臉色陰沉。
“遭天殺的東西,就該被人踩在腳下,最好永世不得翻身。”
黃鶴站起身,罵罵咧咧。
遠處忽然傳來了一聲哦。
黃鶴如喪考妣。
許吏以一顆水珠彈指出劍。
瞬間洞穿黃鶴身體。
許吏伸手取過妖丹,皺眉道:“蠢。”
一閃而逝。
日暮時分,許吏回到丹溪鎮,挑着兩桶水的許吏徑直前往酒坊,在酒坊關門前一刻把水放在了他們面前。
然後片刻,一座酒坊都驚訝了。
有酒坊的夥計認識許吏,有些吃驚的問道:“許吏,你什麽時候去的嶽麓湖。”
許吏還是那個悶葫蘆性子,半天之後才說道:“半月前。”
還有夥計問道:“沒有碰到吃人的妖怪。”
許吏搖搖頭,“沒有。”
酒坊夥計你一言我一語的問着,想來在今日之後,要去嶽麓湖碰運氣的便要多出許多人了,許吏全然不理會,隻是等着賣了水之後,便拿着真金白銀返回小院。
在這之間,有多少人生出嫉妒的心思,有多少人覺得羨慕,這就不關他的事情了。
許吏在包子鋪買了幾個熱氣騰騰的包子,回到小院。
然後看着那個守在門口的小姑娘。
許吏遞過去包子,笑着喊道:“月兒。”
小姑娘吃驚的接過包子,肚子正好開始咕咕叫。
許吏爽朗大笑,走進院子裏。
去房間裏輕輕叫醒那婦人,然後把一大袋銀子放在她面前,溫聲道:“這下别說離我而去了。”
言語之中,竟然是還有些委屈。
婦人低聲道:“你原來不是普通人。”
許吏更委屈了,“我本來就是個普通人。”
婦人忍不住埋怨道:“你既然不是個普通人,怎麽舍得讓我吃這麽些年的苦?”
許吏揉了揉臉頰,“你十八歲那年,在鎮上看了一個禦空的修士,然後就在那裏說,這輩子都不喜歡這種飛來飛去的家夥,還說要嫁就嫁個采石匠就行,我在你身後不遠處,聽得千真萬确。”
婦人皺眉道:“年輕小姑娘的話,你都信了?”
許吏柔聲道:“隻要是你說的,我都信啊。”
婦人護額,忍不住罵道:“蠢。”
這和許吏之前說那個黃鶴,一模一樣。
許吏張張嘴,想着說些什麽。
然後莫名其妙便聽見一道聲音。
忽然便站起了身。
婦人也聽到了,她皺眉道:“什麽鳥,叫的這麽難聽。”
許吏很想罵罵她蠢,但想了想,還是沒有說話。
這是一道劍鳴,從劍鳴裏,他可以聽到兩個意思。
一個是,誰敢攔我?
另外一個是,快去某個地方。
許吏很清楚,這道劍鳴一定是朝青秋的劍。
要不然,沒有人會弄出這個動靜。
許吏苦笑道:“好像真要出一次遠門了。”
婦人問道:“去哪兒?”
許吏沒有回話,隻是把院裏的磨刀石搬到了屋子裏,然後打了一盆水。
最後在床底下拿出一柄生鏽的劍。
然後開始一言不發的在磨刀石上磨劍。
婦人看了許久,眼睛都有些酸了,才說道:“你要是想當大俠,去買柄好劍不成嗎?你才掙了這麽些錢。”
許吏頭也不擡,認真說道:“我輩劍士,隻有一劍便足以。”
随着他磨劍的速度加快,這柄鏽迹斑斑的長劍漸漸顯露出來雪白劍鋒。
最後許吏拿水一洗。
一柄雪白長劍出現在他手上。
他又在床下拿出劍鞘,就把那柄劍懸在腰間,然後看着婦人,忽然說道:“去把東西帶好,咱們去遠門。”
婦人驚訝道:“一起?”
許吏點頭。
婦人哦了一聲,趕緊收拾。
花了差不多半個時辰,總算是全部都收拾完了。
許吏看着帶着一大堆東西的婦人,皺眉道:“有錢了,什麽東西買不成?”
婦人後知後覺,扔下許多東西。
許吏抱起小姑娘,走到小院裏。
将腰間長劍随手一抛,那柄劍懸停半空,讓小姑娘驚訝得張大了嘴巴。
婦人更是問道:“咱們也要在空中飛?”
許吏認真說道:“本來這一趟應該是很危險的,隻是沒了我,你們娘倆在這裏過着也難受,還不如跟着我走,要是我不幸死了,你們至少還能給我收個屍。”
婦人罵道:“你說些什麽胡話。”
許吏歎了口氣,認真道:“我許吏這輩子,練劍一番風順,因爲你所以才一直隐姓埋名,怕招來禍端,原本以爲就這樣過一輩子了,可這一次,既然是朝劍仙相邀,我沒有不去的理由,想來這會是這六千年前,最爲盛大的一次劍士相聚,自然也會是最爲蕩氣回腸的一場大戰,我許吏能不能活下來,難說。但我不後悔,爲了你,我就這樣過了二十年,爲了劍,我任性一次,不過分。”
婦人怔怔看着在說着她聽不懂言語的許吏,别的沒有覺得,隻是覺得自家男人,不知道爲什麽,現在這時候,特别有男子氣概。
一點都不像是一個采石匠。
都是她喜歡的模樣。
婦人忽然說道:“其實十八歲那年,我看着在天上飛的那人,想的是,有朝一日我的夫君也能在天上飛就好了。”
許吏笑了笑,牽起她的手,溫聲道:“小事情。”
片刻之後,在這裏,有一道劍光生出。
登樓境的大劍士許吏,拖家帶口,前往白魚鎮。
——
或許是李扶搖早已經下定主意一定要殺萬羿,因此在他握緊青絲的同時,便幾乎将自己最強的一面都給逼出來了,最後拼着重傷,李扶搖将萬羿的頭顱給割了下來。
白魚鎮裏風起雲湧,李扶搖并未急着往那邊而去,而是回到了寒潭邊,見了顧緣和宋沛。
顧緣有些焦急,總歸是不知道爲何發生這件事,李扶搖不清楚前因後果,但至少是知道這件事是沖着他來的,于是他想了想,隻是交代顧緣回到白魚鎮之後,便好好和言先生一起待着,不要到處走動。
然後說自己要獨自下山,要她小心些。
宋沛站在不遠處,看着這邊,百感交集。
李扶搖拍了拍這家夥的肩膀,然後提劍而行,掠向白魚鎮。
顧緣有些失魂落魄,她又不笨,有些事情她還是知道的呀。
宋沛小心翼翼的問道:“李大哥剛剛那些話,是不是遺言啊?”
顧緣有些生氣,反手就給了宋沛一巴掌,“你胡說些什麽呢?”
宋沛小聲提議道:“要不要找先生幫忙,先生離開之前,給了我一件東西的,說是要找他就拿出來。”
顧緣眼睛一亮,但随即說道:“沒用的,這一次掌教大人也不能幫忙了。”
宋沛啊了一聲,随即臉色發白,“這不就是說李大哥死定了?”
在宋沛心裏,自家先生一定是天底下本事最大的人,要是先生都不能幫忙,那大概是已經沒有可能了。
顧緣還想說兩句,可轉頭看着宋沛這個懊惱的樣子,忍不住安慰道:“好了,你以後要是厲害一點,就能幫忙了,少讀些書,多花時間在修行上,以後誰不講道理,就先揍一頓,至于沒有讀書,會不會道理講不過對方,不要擔心的。”
宋沛點了點頭,認真道:“師姐,我知道了。”
顧緣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擡頭看向遠處,神情複雜。
她不知道自己的這一句話,對宋沛有多大的影響。
……
……
李扶搖下山之後,挑了條隐秘道路前往白魚鎮,實際上這樣很沒有用,畢竟今日到此的都是修士,憑借一些響動,便能夠知道情況,不管他李扶搖是從何處進入白魚鎮,一樣的沒有可能會瞞過旁人感知。
隻是聊勝于無的手段,李扶搖也想要做上一做。
快要臨近白魚鎮,李扶搖松了口氣,吃下的丹藥已經開始調理經脈,要不了許久,便應該是能減輕傷勢了,要想着能夠在短暫時間裏能夠恢複傷勢,隻能用那顆聖丹,可既然是給了青槐的東西,哪怕對方沒有收,李扶搖也不願意再用。
反正是現在還沒有到生死攸關的時刻。
白魚鎮現如今有好幾處戰場,朝風塵和那位自稱儒教第二的沈複。
魏春至和兩位登樓。
葉飛仙獨戰兩位春秋。
枯槁老人應付一位春秋。
陳嵊一人面對兩位春秋。
除此之外,還有周青一人面對兩位登樓。
這些戰場裏,枯槁老人和葉飛仙處境堪憂,葉飛仙畢竟不是一位正統劍士,應付一位春秋還算是沒有問題,但面對兩位,便有些沒有辦法了。
枯槁老人境界隻在朝暮,應付起來一位春秋,也是費力。
這兩人,應當便是最爲薄弱的兩處。
至于朝風塵面對沈複,竟然至始至終都不曾落在下風,朝風塵劍道造詣和朝青秋相比還有差距,但實際上,也差不到哪裏去。
畢竟是同一人。
除去境界之外,真要說弱于朝青秋,都是扯淡。
李扶搖快速掠進一條小巷,準備來到街道,便在前方不遠處看到了一個面無表情的中年書生。
一身氣勢如山嶽壓頂。
讓李扶搖看了一眼,便忍不住腿腳發軟。
李扶搖瞬間青絲出鞘杵地,不讓自己跪下去。
那個中年書生看了李扶搖一眼,隻是一眼,便有一道磅礴氣機迎着李扶搖的面門而來。
李扶搖瞪大眼睛。
劍十九掠出,刺透這道氣機。
隻是劍十九也被這道磅礴氣機擊飛。
中年書生默不作聲,就要第二次出手。
天際忽然出現一道白光。
有三人落在地上。
最前面那人抱着一個小姑娘,身後有個婦人。
落地之後,婦人小心的梳理着鬓發,那人禦劍太快,忘了用劍氣護住她,讓她吹了一路的冷風。
自然是把頭發都吹亂了。
不是許吏還能是誰。
許吏放下小姑娘,拍了拍小姑娘的腦袋,小姑娘乖巧的去牽起娘親的手。
許吏看着前面的那個中年書生,一把握住劍柄,說道:“買好棺材了?”
要是李扶搖聽過之前幾個登樓劍士說的話,便一定會覺得極有意思。
當時草漸青出現在這裏,說了一句來死,朝風塵對沈複說的是不知道你怎麽想的,陳嵊問了一句誰來,周青重傷桂友之後說的是再來數位登樓又如何。
至于當時魏春至出現之後,說的是,想怎麽死。
許吏是在問,買好棺材了。
至于那位在某座山上出劍的劍仙,說得是我這一劍,誰能接得了。
這些劍士啊,都極有意思。
李扶搖蓦然擡頭,原來天際還有許多道劍光。
五彩斑斓。
五光十色。
很多劍都來了,有名的無名的。
很多劍士都來了,活着的死去的。
李扶搖笑了笑,原來世間從來都不止他一個劍士而已。
瞧瞧,這裏,還有這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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