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州府沒有去過,慶州府想來便是去過的。
幾個老人都從白袍男人的言語裏琢磨出些味道,有老人頓了片刻之後問道:“那朝先生是去過慶州府了?”
白袍男人點點頭,沒有多說,他這一輩子,走過的路實在是有些多,去過的地方也很多,禦劍天際,無趣時便落下來,誰知道是個什麽地方,他去過的絕大部分地方都不知道地名,可是像是慶州府這樣的地方,他想要忘記,倒是有些難。
整個街道都是火鍋館子,香辣的氣味在空氣中彌漫,誰能忘記?
尤其是當年他在那個地方,還曾差點喪命。
彼時他尚未踏足滄海,雖然是一位登樓劍士,登樓之中一對一,自然是天下任何人都不畏懼,也可以這般說,當他站在某一個境界的時候,他便是某一個境界的世間無敵之人。
隻是沒有人會那麽講道理,說是一對一便是一對一。
他踏足朝暮境的時候,便已經算是進入了道門和儒教的視線,所受到的襲殺不在少數,世人隻看到他橫空出世,便讓劍士一脈多出一位劍仙,可誰知道,在他尚未成爲劍仙的那些時光裏,經受了多少磨難,修行與厮殺,恐怕就是他經曆的最多的事情。
當時身爲一位登樓,他在慶州府碰到了兩位登樓修士,攜帶重寶的兩人,所求的自然是将他擊殺在這裏,爲此那可能算是他一輩子最爲兇險的一次戰鬥,那種瀕臨死亡的感覺,就連等到之後成爲劍仙,與數位滄海交手都沒有感覺到過。
那次戰鬥的地點,正好便是在慶州府。
斬殺兩位登樓之後的他,差點便死在慶州府。
自然對這個地方記憶猶新。
想了想,白袍男人笑着搖頭。
自己尚未行将就木,怎麽便如同那些老家夥一般,回憶起當年的點點滴滴?
伸手感受着火堆的暖意,白袍男人靠在身旁的石頭上緩緩閉眼,倒是真的睡了一覺。
山林裏多是野獸,自然還有山妖。
在距離這火堆不遠處的山林裏,有兩隻才化作人形的山妖看着這邊,眼裏盡是垂涎之意。
通往慶州府的山道,因爲太過于險峻,其實沒有多少人願意費勁攀登山道,多數旅客更願意走水路,隻有這少數的老饕們,還願意走上這條山道。
“怎麽樣,要不要出手?”
其中一隻山妖問道。
他穿了一身明黃色的衣物,在夜色裏有些顯眼。
另外一隻山妖咽了口口水 ,有些猶豫。
穿着明黃色衣物的山妖着急道:“咱們都有多久沒有吃過人了?”
另外那一隻山妖面無表情的說道:“兩年多了。”
“那還等什麽?”
其中一隻山妖躍躍欲試。
他興奮的搓着手。
隻是下一刻,便肝膽欲裂。
因爲有一柄劍,緩緩而來。
就停在他們面前,既不前行,也不後退。
兩人根本連逃跑的想法都生不出來,直接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他們雖然是沒有見過什麽世面的山妖,但是從一生下來開始,前輩們總會會對他們講一些事情,其中最重要的是事情便是什麽不能惹,這裏面出現得最多的詞彙,自然便是劍士兩字。
更尤爲強調,能夠禦劍的劍士,是最最不能惹。
那些動辄便禦劍殺妖的劍士,哪裏是他們惹得起的?
兩隻山妖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劍仙老爺,無意冒犯,您老人家高擡貴手,把我們放了,我們雖說害過人,但也不想死啊!”
這是那隻穿着明黃色衣物的山妖在說話。
這一句話一說出來,便讓另外一隻山妖心驚膽戰,你他娘的說些什麽不好,偏偏要說這個?
這不死都要被你這句話搞死了。
果不其然,在他說出這句話的同時,那柄劍一掠而過,連劍光都沒有生出,便将他斬殺。
然後長劍掠過之前懸停的地方,對着另外的那隻山妖。
并無劍氣外洩。
隻是這樣懸停在原地。
山妖心驚膽戰,跪倒在地,隻是不停磕頭。
很快地面上便出現了一灘血迹。
……
……
天光漸起,下了一場小雪。
這一行數人都帶有油紙傘,唯獨那白袍男人什麽都沒帶。
于是便有一女子舉傘站在了白袍男人身側。
白袍男人看了她一眼,看着足足要比他矮了一個頭的女子,然後接過傘,遮擋兩人。
女子臉頰微紅,看着白袍男人,眼裏有些莫名情緒。
像是她們這般年紀的女子,說喜歡便喜歡了,實在是快得很。
一行人要在雪中翻過這座山,其實有些難行,隻是要是此時不走,後面若是下了一場大雪,便更是難行。
白袍男人和那女子走在人群最後方,緩慢而行。
女子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問道:“朝先生,你學識淵博,見過山妖沒?”
白袍男人想起那柄尚未招回的古道,點了點頭。
女子有些驚訝,“真的?”
“那他們是不是都是吃人的?”
白袍男人反問道:“要是山妖都吃人,那我見過了他們,怎麽活下來的?”
女子輕聲道:“興許是朝先生有本事呢,打跑了山妖哎。”
白袍男人笑了笑,雖然這便是事實,但沒有細說。
女子忽然說道:“我反正覺得朝先生不是個普通的教書先生。”
白袍男人平淡道:“這你便看錯了,我這輩子也就幹過教書這一個行當。”
女子捂着嘴,低聲笑道:“如此這般,便更是不信朝先生就隻是教書先生了。’
白袍男人轉頭看向她,問道:“爲何?”
女子輕聲道:“教書先生,是不會說行當的。”
白袍男人哦了一聲,并未反駁,隻是腳下的步子又慢了些。
女子恰到好處的跟着白袍男人亦步亦趨,正好時時處于傘下,隻是山道上,有的地方寬敞,有的地方窄小,并不能容兩人并肩而行,遇到這種地方,女子便要主動走出傘下,去走過那一截路,于是走了片刻之後,便沾濕了不少衣物。
白袍男人起先并不在意,隻是在之後的一處狹窄山道,女子一腳踏空,差一點便滾落山崖,幸好白袍男人伸手握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其拽上來之後,才感受到她的衣物被打濕了。
白袍男人站在心有餘悸的女子身後,流露一絲劍氣,将濕意徹底去除之後,女子忽然感到一陣暖意,低頭看了看衣衫,哪裏還有半點濕意。
她轉頭看着白袍男人,低聲道:“朝先生,你果然不是普通人。”
白袍男人沒有多說,隻是做了個手勢,讓她不要聲張。
再之後,兩人行山,不管是女子站在傘下,還是走出傘下,都再也不能被雪落到身上。
這讓女子極爲驚喜。
上了山頂之後,便要從另外一邊下山。
隻是上山和下山,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一眨眼前面的數人就已經走了老遠,白袍男人依舊不緊不慢。
女子問道:“朝先生是江湖大俠還是山上神仙?”
白袍男人直白道:“山上人。”
他要說些什麽,從來都是随自己心意而已。
女子驚訝不已,“那朝先生就是那種有一肚子學問,本事又大得很的山上神仙了?”
白袍男人搖頭,“不是。”
女子聽了這麽個答案,便更是驚訝,不是?
白袍男人繼續說道:“我練劍。”
女子有些開心的說道:“那就是說書先生嘴裏的那種能夠禦劍千裏的劍仙了?”
白袍男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倒是問道:“看起來你的家世該是飽讀詩書的人家,爲何喜好劍仙,而不羨慕那些有一肚子學問的讀書人?”
女子歪着頭想了想,“不清楚,隻是小時候幾個哥哥舞刀弄槍,爹爹便讓他們好好讀書,可我卻是極爲喜歡,之後長大了看到那些帶着刀劍的大俠們,我就很歡喜,聽了說書先生的那些故事,便更喜歡了。”
“至于讀書,反正爹爹也說我這個笨丫頭,讀書不厲害,那就懶得讀了呗。”
白袍男人嘴角有些笑意,然後便搖了搖頭,“像是你們這般的女子,還是要好好讀書,喜歡那些不着調的劍士,并不是好想法,甚至于以後嫁人,最好都是嫁給讀書人,江湖大俠也好,還是這些所謂的山上神仙也好,都不見得會真心對你。”
女子吐了吐舌頭,一點都沒有覺得朝先生說的是對的。
白袍男人倒也不去繼續多說,萍水相逢,覺得她還算是個不錯的女子,那便多說幾句,并不寄望于她會因爲自己做出什麽改變。
前面數人已經走了很遠,女子若有所思,之後再行過幾步,便張口問道:“朝先生有喜歡的女子嗎?’
白袍男人看向她,坦然道:“有過,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爲什麽,今日怎麽這麽多話,而且還是對着一個女子。
提起他喜歡過的那個女子,他口中的許多年了,那自然是以百年爲單位記載的。
女子笑着問道:“她是何方人氏?”
白袍男人說道:“或許是慶州府,或許是都州府的,誰又說得清楚呢。”
說到這裏,白袍男人才總算是想起了一件事情,原來自己是慶州府的人,那女子應當也是,怪不得當年她的嘴巴有那麽厲害。
隻是那女子早就已經化作塵土,就連轉世都不知道過了幾世,他卻還風華正茂,這找誰說理去?
女子走在前面,問道:“朝先生吃完了慶州府的火鍋,會不會去都州府,反正你們這種山上神仙,應當是很多時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
白袍男人想了想,然後說道:“我是慶州府人氏。”
這句話的意思,其實發散出來有很多意思,大概是說我是慶州府人氏,所以才想着重回故地,吃了火鍋是因爲有
故土的味道,我是很忙的人,沒有時間再去什麽都州府。
隻是這些意思并不能通過這一句話表露出來,因此女子沒有能理會這裏面的意思。
她隻是笑道:“那你一定很能吃辣。”
白袍男人搖了搖頭,已經數百年沒有怎麽吃過東西的他,其實早已經不知道辣味是什麽味道。
女子再找不到什麽話來說,隻是低着頭說道:“朝先生說自己練劍,可是沒看到見。”
白袍男人看了她一眼,招了招手。
那柄還懸停在那山妖面前的古道掠過到他身側。
一直在磕頭的那隻山妖,擡起頭,看着那柄劍不知所蹤,淚流滿面,這能夠活下來,真的是幸事了。
“多謝劍仙老爺高擡貴手!”
他扭頭看了看身旁的屍體,然後小心翼翼的搬起來,緩緩離開這裏。
這樣有一劍懸在身側,他便真是像一位劍士了。
女子仰着頭,希冀說道:“朝先生能不能禦劍帶我一程?”
白袍男人覺得這女子的要求有些過分,準備拒絕,可想了想,卻是還點了頭。
古道懸停在身前,白袍男人抓住女子的手臂,然後站在了劍身上。
心神所動,禦劍而起,沒入雲端。
從山林掠過,尚未沒入雲端的時候,正好之前數人當中,有人擡頭去看天際。
瞧着這一幕,那人驚駭道:“爹,小妹在天上!”
……
……
禦劍穿過雲海,來到慶州府的城裏,隻用了極短的時間。
當然這還是白袍男人刻意控制住速度,若是全力,隻怕那女子當即便要被吓死。
即便如此,女子也還是被吓的不輕。
站在街道上,白袍男人主動說道:“我好像記得這裏有家老字号,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
女子自信的說道:“慶州府裏的火鍋館子,都是越久越吃香,應當是還在的。”
白袍男人沒說話,他要是告訴她這是他好幾百年前碰見的館子,女子可能便不會那麽笃定了。
越久越吃香,這個時間也有上限,這數百年過去了,不知道要經曆什麽,要是一不小心的天災人禍,随時都可能會斷了傳承。
隻是這一次,或許是很幸運,那家老字号館子還在。
而且因爲是寒冬的緣故,并無太多客人。
白袍男人挑了二樓的一個靠窗位子,女子自告奮勇點了一個紅湯。
慶州府的火鍋以往隻有辣的,可是随着後來人越來越多,火鍋的名頭越來越響,外地來的人也越來越多,才漸漸有了鴛鴦鍋,一半白湯,一半紅湯。
隻是即便再這般,也沒有白湯。
依着慶州府本地人來說,那便是鴛鴦鍋是最後的底線。
火鍋很快便端了上來,濃郁的紅湯開始在鍋裏翻滾。
女子看着白袍男人,夾了一塊毛肚放在鍋裏,這才問道:“朝先生,你到底叫什麽名字?”
白袍男人盯着火鍋裏,平靜道:“朝青秋。”
女子一拍大腿,高興道:“我知道。”
朝青秋看着她,沒有多說。
“宋老夫子曾經寫過一句詩,叫‘爾年逾二十,文采照青秋。’朝先生這名字應當就是出自其中了。”
朝青秋沒有說話,隻是夾起一塊毛肚,吃了一口。
朝青秋撤去一身劍氣,很快便被辣得滿頭大汗。
女子後知後覺的驚訝道:“朝先生你不能吃辣啊?”
“太久沒有吃過了。”
女子夾起一條鴨腸,随口問道:“朝先生是山上的神仙,會活很多年吧,山上的仙子,就沒有一個看的順眼的?”
朝青秋說道:“都看的順眼,隻是都不入眼。”
女子替朝青秋夾了一片牛肉,然後好奇道:“朝先生你還是鍾意最開始傾心的女子?”
朝青秋沒有半點遮掩,隻是說道:“練劍之後,并未想過這些了,隻是重遊故地,便忽然想起了。”
女子笑着說道:“那還是情意藏在心間,不然不會如此的。”
朝青秋笑了笑,沒有說對,也沒有說不對。
女子試探問道:“朝先生有沒有想着再找人相伴。”
朝青秋看向她,“你說是找你?”
女子隻是一瞬間,便臉頰通紅,她哪裏知道朝青秋會這麽直白。
不過片刻之後,她還是擡起頭,認真的點了點。
朝青秋問道:“隻相識一日,便想着要與我相伴終生,未免不覺得兒戲了些?”
女子搖頭道:“有的人看一輩子也看不透,但朝先生,我總覺得看一眼便已經夠了。”
朝青秋說道:“這是一句不太好的廢話。”
女子盯着朝青秋,“朝先生覺得如何?”
朝青秋平淡道:“我隻想吃火鍋。”
女子卻是有些直接,直接便按住朝青秋的手,認真說道:“朝先生,我真的不差的。”
朝青秋原本想着收回手,可在她一隻手搭在自己手上的同時,有一股劍氣便已經進入經脈之中,探查了這女子。
朝青秋微微失神。
這些年練劍,他從未想過有一日能碰見她,也從未生出去找他的想法,可是這兜兜轉轉,誰知道還是見到她了?
即便是存了這個心思,她轉世誰知道過了幾次,這世間這般大,人這般多,要找,豈不是大海撈針,哪裏有這麽容易?
可爲何偏偏又碰到了?
朝青秋看着她,神色複雜,最後隻是說道:“有緣無分罷了。”
——
那位身在登樓境的女子劍士,在離開妖土前往山河與李扶搖分道揚镳之後,便一個人禦劍前往南海,同北海不同,南海存在的時間不知道要比北海多多久。
隻是論大小,北海寬廣,修士們境界不夠,甚至都不能橫渡北海,而南海則是要小得多,海上多島嶼,大大小小,林立其中。
這片海域并不屬于三大王朝的其中一座,因此許多野修都隐居在此處,或是閉關潛修,或是建立宗門,開枝散葉。
南海上有一座島嶼叫做飛仙島,是多年前一位練劍的野修的藏身之處,那位野修也算是天資卓越,在沒有師承的情況下,憑借一本劍經一步步走到如今的春秋,隻是所學并不算是劍士一脈的劍道,所以殺力無法匹敵劍士,可對于這些野修來說,隻要是拿了劍,便算是要比普通修士高出一截,所以當這位進入春秋的劍修踏足飛仙島之後,南海諸島便對飛仙島敬而遠之,都知道招惹不起,于是便不敢招惹。
這久而久之,這南海上,那位葉島主的名字便越發響亮。
甚至還有人說這位葉島主便是這南海的第一修士,畢竟一位春秋境的劍修,絕對是有資格了。
可誰都不知道,這位已經差不多百年沒有離開過南海的飛仙島主,今日卻是啓程,要禦劍離開南海,前往某處了。
至于原因,更是無人知曉。
在南海上空的雲端裏。
那位喜好穿一身白衣的葉島主正禦劍站在雲端,看着前面那個坐在劍上的女子,拱手說道:“前輩交托之事,晚輩一定盡力而爲。”
女子穿了一身月白色衣衫,上面繡着金絲。
他看着這位自己隻憑一本劍經便成就如今這個境界的劍修,平靜道:“葉飛仙,醜話說到前面,他要是死了,你的劍經也就沒了。”
葉飛仙盯着這個女子,面容上有淡淡笑意,數日之前這個女子禦劍來到飛仙島,說是要和他比劍,他葉飛仙作爲這南海的第一人,自然對于這個同樣用劍的女子,有着極大的興趣。
可是剛等他拔劍出鞘的時候,便覺得對方身上有一股淩厲劍氣,完全不是他能夠抗衡的,這一場比劍,不出意外,便是他落敗了。
這讓葉飛仙有些驚駭,他已經是春秋境的劍修,即便對方是一位劍士,隻要不是登樓境,便不該這麽快便能夠讓他落敗。
可世間什麽時候又出了一位登樓境的劍士了?
要知道山河這邊,除去劍山老祖宗許寂便再沒有聽說還有一位另外的登樓境劍士了。
現在山河之中都在猜測那位劍山老祖宗早已經逝去,這又是從哪兒冒出的一位登樓劍士?
而且還是一位女子。
依着南海的規矩,若是有人登門挑釁也好,還是切磋也好,隻要是應戰了,輸的一方便要将島嶼讓出,可實際上那女子卻是沒有半點想法要占這飛仙島,反倒是問葉飛仙願不願意随她學劍。
葉飛仙已經練劍百年,一直都并無師承,走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完全可以說隻靠他自己一個人而已,與旁人沒有半點關聯,這個時候要讓他跟誰學劍,其實他内心也是不能接受的,隻是他踏足春秋之後,卻也是感到了一種無力感,看着登樓就在眼前,卻是找不到跨過的契機。
之前是覺得沒有與那般境界的劍士比劍,可這世間的春秋劍士都難尋,他又到何處去尋一位登樓境的劍士?
這一次碰見了,卻是對方要收徒,葉飛仙如何能同意?
似乎之後那女子也看出了什麽,并沒有堅持,隻是以一本劍經作爲報酬,想要葉飛仙去某地幫某人擋一次災禍。
葉飛仙隻是知道那人的畫像,以及有可能身在延陵,除此之外,姓名境界一概不知。
談妥之後,葉飛仙就要在今日啓程,前往許久沒有踏足的陸地。
臨别之前,自然是先見一見那女子才是。
女子斜瞥他一眼,平靜道:“練劍也好,還是别的什麽修行也好,閉門造車不是大道,看看世間其他風景,對于劍道有裨益,要是運氣不錯,能碰上一兩位前輩指點,便更是不錯,機緣也是如此,要伸手去抓,我輩劍士腰間隻有一劍,這種話,到底不适合現在這個世道。”
她似乎越說越生氣,最後更是破口罵道:“爲何非要在你們這些練劍的修士身上說一句劍修,又說我們是劍士,都是練劍的,稱呼不同有意思?”
葉飛仙苦笑不已,這種事情,是山上約定俗成的事情,哪裏是一個兩個人,說改便能夠改的。
女子坐在劍身上,感受着海風拂面,平靜道:“這個世間,登樓境的劍士,至少還有三兩位,你要快一些趕上,若是以後山河要亂,還要靠你們。”
葉飛仙點頭道:“既然腰間有一劍,自然便知道其中責任。”
女子點點頭,然後便若有所思。
葉飛仙問道:“前輩離開南海之後,要前往何處?”
女子看着遠處,平靜道:“到處走走,看看有沒有願意做我徒弟的。”
葉飛仙有些尴尬,隻是笑道:“那祝前輩早日找到衣缽傳人。”
女子冷哼一聲,顯然是不太開心,站起身之後,沒有多說,便禦劍而走。
很快在葉飛仙眼裏隻剩下一道白痕。
葉飛仙看了看下方飛仙島,然後歎了口氣,禦劍離去。
——
朝風塵這一次那座門派待了一年多,便領着那枯槁老人離去,隻是離去之前,理所當然的先去吃了一頓火鍋。
不知道是因爲他本來就喜歡吃火鍋,還是因爲李扶搖之前帶着他吃過幾次,反正他是愛上了這個味道。
枯槁老人還是喜歡那個皇後親手做的糕點。
對于辛辣的火鍋沒有半點想法。
看着朝風塵動筷,他沒有半點表示。
枯槁老人境界提升得很慢,之前是朝暮境,現如今還是朝暮境,雖然他都已經向面前這個男人詢問了好幾次劍道上的疑難,雖然都得到了解答,可是還是沒有能讓他破境,成爲一位春秋境的劍士。
朝風塵吃了一塊黃喉,然後說道:“你看起來有點笨。”
枯槁老人看向朝風塵,剛剛才舉起來的筷子,這又放了下去,“你這個家夥,本來便是天底下難得的奇才,誰知道你上輩子是個什麽,走的這麽快就算了,你還想着世間全部人都和你一樣,走的那麽快?”
朝風塵沒有理會枯槁老人言語裏的無奈,隻是自顧自說道:“我喜歡吃火鍋,或許不是慶州府人氏就是都州府人氏。”
枯槁老人皺眉道:“你說這些有什麽意義?”
朝風塵說道:“因爲我想知道某人到底是哪裏人氏。”
他說的某人,自然也不是别人,隻能是那位境界最高的朝青秋,他雖然是朝青秋的一縷劍氣,知道許多次朝青秋也知道的事情,但實際上,有些朝青秋都想不起來的事情,他也是一樣想不起來,比如朝青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地方的人,他自然是也不知道。
枯槁老人一直覺得他是某位劍道大家轉世,自然也就覺得他口裏的某人,應當是他前世。
朝風塵知道枯槁老人在想些什麽,沒有點破。
之前他幾次試探,朝風塵都順着他的話往下說,并未露出什麽破綻,實際上要讓枯槁老人知道他和朝青秋的關系,實際上也不是什麽大事,隻是這些事情,說和不說,都沒有意義。
枯槁老人吃了一塊水煮南瓜,覺得是有些甜,然後問道:“我們這趟還要往哪裏走,你現在已經跨進春秋,除去登樓境的修士,沒有人再能拿你怎麽辦了,咱們要不要去做些什麽大事?”
朝風塵問道:“什麽大事?掀翻學宮的道統還是,去沉斜山看看?”
枯槁老人嘿嘿一笑,“沉斜山之前那位劍仙去過,咱們再去,指不定就被追着打,不值得,至于學宮,你真的打算去,不怕那些讀書人給你講道理?”
朝風塵說道:“就怕他們不講道理。”
枯槁老人一臉壞笑。
朝風塵吃了一口毛肚,感受着那份辣味,平靜說道:“這毛肚看起來不太正宗。”
枯槁老人說道:“你還真是慶州府的?”
朝風塵搖搖頭,“誰知道呢?”
枯槁老人呸了一聲,覺得有些無趣。
朝風塵吃完最後一筷子牛肉,站起身來,平靜問道:“倘若有一人到了非要離開人間不可的地步,你猜他會用剩下的時間來做些什麽?”
枯槁老人問道:“你說朝劍仙?”
朝風塵不說話,隻是看着他。
枯槁老人又試探着說道:“那既然是一定要離開人間,那肯定是想着去想去的地方看看,縱然有多麽厭倦人間,到了最後,一定會有些眷念的。”
朝風塵點頭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去慶州府吧。”
枯槁老人問道:“去那個鬼地方做什麽?”
朝風塵笑道:“什麽叫做鬼地方,那個地方可是某人的家鄉,他既然要離開人間了,肯定會去看看的。”
枯槁老人問道:“是朝青秋?”
朝風塵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倒是說道:“忘了說了,我也是慶州府人氏。”
是啊,再怎麽說,他也是慶州府人氏啊。
——
自從佛教徹底離開山河之後,便再也沒有人在山河之間能夠看見任何一間寺廟,以及任何一個和尚,除去偶有佛教派遣僧人來到山河這邊之外。
可當你穿過那座高大的斜雨山之後,便算是徹底離開山河,來到了佛土境内,這片緊鄰山河的佛土,其實并不限制外人來此,隻是儒教和道教有意識的約束門下弟子,才讓佛土那邊少有三教修士,即便是有修士,也不過是些野修。
佛土不僅僅全是僧人,若是全是僧人,又不許嫁娶,那麽恐怕要不了多久,這個地方人便要越來越少,那座佛國立于佛土,法度和三座王朝大同小異,隻是有一點,佛教自然是國教,僧人的地位也是極高的,甚至有一些大事懸而未決,便都是交由靈山裁決的。
人人都知道,靈山上有兩位聖人,是佛土裏至高無上的存在。
而除去那兩位聖人之外,佛土隻怕最爲出名的,就是那位以博學聞名于世的禅子了。
禅子遠去山河,至今未歸,有許多僧人都有些思念。
普通百姓也都是如此。
在那座佛國邊境,有一座羊城,是距離山河最近的一座城池,裏面長年累月彙集了無數修士,隻是大多都是野修,在佛國這邊,幾乎沒有争鬥,因此不說軍隊,就連官府的捕快都極少,要是有野修在這邊犯事,自然有大德高僧出手,每一座城池都有一座寺廟,這座羊城裏有一座金蓮寺,住持是一位朝暮境的修士,佛法深厚,足以鎮壓羊城裏發生的大大小小事情。
前些日子,羊城裏來了一對夫婦,男人微胖,腰間懸劍,婦人容貌出彩,也是腰間懸劍,兩人一入城便被盤踞在此的一位野修盯上,那位野修在羊城多年,根基深厚,多年以來做些搶掠的勾當,隻是沒有害人,所以在那位住持眼皮子底下,都還是算是安然無恙,可是這一次碰見這對夫婦之後,卻是失手了。
當日黃昏,那個野修在某條小巷想要出手,卻不知道爲何,盡是片刻便被那男人一劍斬殺在此。
據見到那天場景的路過修士所見,當時隻見到一道劍光,于是那個人便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了。
要知道那位野修其實是一位朝暮境的修士,平日裏就是依靠修爲,才能夠在羊城裏胡作非爲,可是這一次,竟然連反抗之力都沒有,便被那人一劍斬殺了,那這樣說起來,那人應當是一位春秋境的劍修才對。
至于是劍士,他們不敢想。
這佛土出一位劍修都極爲難得,怎麽可能還有一位劍士。
這是多少年沒有看見過的事情?
有人身死,自然便驚動了那位住持,于是在第二日清晨,那對夫婦便被僧人帶進了金蓮寺裏,住持大師法号圓空。
給那對夫婦沏茶之後,直白問道:“兩位施主,當日可是你們下的殺手?”
微胖的男人一直握着女子的手,聽到圓空發問,就要想着反駁,旁邊的女子已經開口,“正是我夫君出的手。”
既然自己的媳婦兒都這麽說了,男人也就隻能閉上嘴巴。
圓空雙手合十,說了一聲哦彌陀佛,然後說道:“那人雖然有罪,但也不緻死,上天有好生之德,兩位施主未免性子太過于急躁了。”
女子微笑道:“我這夫君平日裏還是極爲講道理的,隻是那日出現辱我,夫君實在是不能忍,便出劍斬之,我這婦道人家,總不好攔着,事後也不好罵他,甚至心裏還是有些開心的。”
女子這一番話,可以說是極爲坦誠了,就連圓空一時間都有些不知所以。
女子繼續微笑道:“我們夫婦這趟前往佛土,并非是存了什麽殺人的心,隻是想到處看看,于夫君劍道有益,并非有意殺人,還請大師見諒。”
圓空點點頭,認真說道:“既然兩位施主并未存了什麽殺心,這樁事情便不是什麽大事,隻是希望兩位施主日後行事,要三思而行。”
女子點點頭,“定然如此才是。”
圓空看了一眼男人,不再多說,都是場面上的話而已,那個男人不管是劍士也好,還是劍修也罷,既然是能夠出劍斬殺一位朝暮境的用劍之人,他絲毫不懷疑若是沒有講對一些話,這男人會對他出劍,他也不過是個朝暮境,要是說男人鐵了心要殺人,他能攔得下?
攔不下的?
他鑽研佛法那麽多年,眼瞅着便要有資格前往靈山聆聽佛法,要是幸運,被兩位聖人看上,也不是沒有可能留在靈山參禅,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并不想節外生枝。
他站起身,雙手合十,笑道:“既然如此,兩位施主就此離去便是,以後記得多行善事。”
圓空點點頭,認真說道:“既然兩位施主并未存了什麽殺心,這樁事情便不是什麽大事,隻是希望兩位施主日後行事,要三思而行。”
女子點點頭,“定然如此才是。”
圓空看了一眼男人,不再多說,都是場面上的話而已,那個男人不管是劍士也好,還是劍修也罷,既然是能夠出劍斬殺一位朝暮境的用劍之人,他絲毫不懷疑若是沒有講對一些話,這男人會對他出劍,他也不過是個朝暮境,要是說男人鐵了心要殺人,他能攔得下?
攔不下的?
他鑽研佛法那麽多年,眼瞅着便要有資格前往靈山聆聽佛法,要是幸運,被兩位聖人看上,也不是沒有可能留在靈山參禅,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并不想節外生枝。
他站起身,雙手合十,笑道:“既然如此,兩位施主就此離去便是,以後記得多行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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