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國之事,從來都沒有簡單一說,尤其是當周國天子要傳位的那人還不是皇室血脈,其實即便是皇室血脈,若不是那幾個皇子都會有些波瀾,甚至于若不是嫡長子也會有人心懷不滿。
更妄論現在周國天子要将皇位傳給謝應。
宰執大人李濟在明顯平靜接受了這個事實之後,很多人表示了失望,李濟是大周朝裏的文臣第一,謝應是武人之首,這兩人現在可以含糊的說着站在了同一戰線上了,應當便沒有什麽問題,至少朝堂上那些大臣,再不能明面上說些什麽。
即便還還有跪暈的大臣,即便還有哭泣聲,本質上卻是改變不了什麽。
可但一個王朝也好,還是一個小國也好,真正的決策權不在于那些坐在皇位上的皇帝手裏,也不在那些大臣身上,而是在于那些把持着各行各業的門閥手裏。
他們基于某種原因,或是因爲各個皇子對他們的承諾,讓他們不願意謝應來做這個皇帝,一些文臣更是擔憂身爲武将的謝應做了周國皇帝,從此武人的地位水漲船高。
那樣的局面不是他們想要看到的,因此在很快他們便擰成了一股繩。
……
……
京郊有一座吳山,說是一座山,但其實一座糧倉。
整座山都被人掏空,山裏堆着很多糧食,往年周國興兵之時,戶部都要拿着銀子來這裏購買糧食,是買,并不是征調。
因爲這座糧倉的主人是安樂侯。
安樂侯是一個世襲罔替的爵位。
周國很少封侯,即便是封了那麽幾位,也都不過是虛職,并未實權,但那些享有爵位的世家門閥其實被周國存在的時間還要長,掌握着很多東西,比如這位安樂侯便掌握着周國絕大部分的糧食買賣,朝廷好幾次想把這個買賣收回來,但卻是都沒能成行。
畢竟誰也不想把吃進去的肉再吐出來。
治理國政是一件十分複雜的事情,有人說,治天下如烹小鮮。
便是這個道理。
反正不管如何,安樂侯便是這個周國最大的糧食商人。
吳山這座糧倉從未空過,不管是在之前戰事激烈的時候,還是在其餘什麽時候。
每天都有糧食運進來,也有糧食運出去。
這座糧倉是少梁城所有人的糧食商行的供貨地。
從未有人想過這裏會發生什麽纰漏。
但今天的确出事了。
吳山糧倉忽然斷了糧食。
這一下子便讓少梁城的無數糧食商行都被吓了一跳。
很多商行掌櫃的派人前往吳山查看,最後得到的結果是一句話。
“吳山空了。”
吳山的确空了。
之前是安樂侯耗費無數民工叫這座山掘空,爲的是把這座山挖空用來裝糧食,當時那座山便已經空了,而現在這座山又空了,不是因爲别的什麽,而是山裏的糧食真的沒有了。
這麽一座山的糧食,自然不能因爲販賣便賣完了。
但是不僅那些商行老闆,就連官府來的人查看,都并未有找到那些失去的糧食到了何處,查驗賬
目的時候,卻是發現,這座吳山的糧倉裏的糧食,真的已經賣完了。
賬目天衣無縫,沒有人找得出半點問題,而且誰也不知道,原來在賬目上來看,這座糧倉已經整整一月沒有進來過新的糧食了。
吳山方面并沒有說以後還會不會供應糧食,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再有糧食,反正現如今是肯定沒有。
這讓少梁城裏出了很多事情。
比如商行們的糧食價格上調。
比如限量供應。
很快這少梁城所有人都知道了吳山沒有糧食的消息,很多人開始屯糧,越屯價格便越高。
到了秋天,這座少梁城的糧食已經漲到了半兩銀子一斤。
要知道在之前,不過十幾文便能買到一斤。
少梁城人心惶惶,很多百姓都不再關注誰做皇帝的事情。
也不知道爲什麽皇帝陛下的聖旨頒下之後,爲何便沒有了下文,那位謝大将軍一直深居簡出,不曾在朝會上看到他,也不曾在市井裏看到他。
他好似消失了一般。
隻有些宮女知道這位謝大将軍偶爾入宮陪安陽公主說說話罷了。
安陽宮中。
安陽公主皺眉道:“父皇要讓你做皇帝,沒有把這些都處理好,周國會亂的。”
周國天子的聖旨裏,謝應隻是攝政王,但誰都知道,這和皇帝沒有什麽區别。
謝應按着刀柄,心情複雜,“我也有些懵。”
他說有些懵不是什麽謙詞,而是真的有些懵,他回京述職原本隻想着回絕皇帝陛下的想法,然後再見一見安陽公主,之後便要返回邊疆,倒是沒有想過竟然待在這裏,要等着成爲周國新皇。
好在之前修書前往邊疆,回信說一切安好,并沒有半點異樣,不然他早便回去了。
安陽公主說道:“再這樣下去,咱們都得被餓死。”
是的,都得被餓死。
安樂侯的吳山糧倉無糧,不管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但總歸是成了事實,可既然成了事實又如何,本來這是絕好的商機,正好是其他人來占領少梁城這個地方的時候,這個時候總該會有人站出來,畢竟安樂侯控制着全國絕大部分的糧食,但絕不是全部。
可不知道爲什麽,一直都沒有站出來。
大家都沉默了。
再沒有任何一粒糧食被帶到少梁城。
很多人都明白了,這不僅僅是買賣的問題。
這是世家門閥對于皇帝陛下給出的回應。
他們不願意謝應做皇帝。
幾位皇子都有些笑意。
畢竟這是他們都很想看到的場景。
有些大臣則是有些擔憂,怕這樣讓周國動蕩。
隻是這件事沒有處理好之前,誰都知道,會一直僵持下去。
……
……
少梁城的糧食越來越少,即便是大戶人家,都已經消減了糧食的用量,一些小門小戶,甚至也就隻能吃着米粥了。
他們不是沒錢,隻是買不到米。
某位支持皇帝陛下聖旨,又無背景的官員看着自
己碗裏已經稀得不能再稀得的米湯,惆怅說道:“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到什麽時候?”
他的媳婦兒,是個溫婉的南方婦人,以前還算是長得溫婉可人,現在已經被餓的顴骨高突,看起來有些蒼老,繞是他這個脾氣,到了現如今這個時候,也有些生氣了,她把碗筷一摔,說道:“老爺,你得管管這事兒!”
這位官員隻是個五品官,人微言輕,說的話不見得會有人想聽,怎麽管?
即便是他,也很是無奈。
隻是這個世上,一定有能夠管這件事的,比如那位安樂侯。
隻要他開口,讓糧食出現,那便出現了。
可是他會這樣做嗎?
……
……
安樂侯的府邸在少梁城,但是這位侯爺卻是一直住在京郊,用他的話來說,便是少梁城太多人,他看着便煩,不如住在郊外,空氣不錯,人也少些。
他在京郊的宅子不算大,但也絕對不小。
院子裏有很大一片湖,湖裏養着無數錦鯉,湖中央有座亭子。
此刻他便站在亭子裏,看着湖裏遊曳的錦鯉。
身後自然有人報告現如今少梁城的情況。
他時不時點頭,表示贊賞。
糧食自然還有,隻是皇帝的聖旨還不撤回,便不會出現。
這是他和某一位皇子的約定,他能爲他做很多事,當那位皇子成爲皇帝之後,自然也能爲他做很多事情。
這個世間,有多少事情,不是沒有利益的?
有很多少事情不是相互利用的?
都說不清楚。
安樂侯已經古稀之年,膝下有很多兒子,要把爵位傳給哪一個兒子,終究是一件讓他感覺很困惑的事情,畢竟兒子太多,也沒有特别喜歡的,才幹也都差不多。
他張了張嘴說道:“糧食沒了,少梁城會恐慌,等到後面什麽都停了的時候,他們會不會絕望,平素裏他們那些讀書人一直看不起我們這些商人,可曾想過沒有我們,他們怎麽能夠這麽安然的活下去?”
身後那人沒有說話,隻是在靜靜聽着。
“陛下要傳位給謝應,這不錯,謝應是謝家的家主,又是大将軍,論才幹自然是要比那幾位皇子高得多,但是爲人太不好,他當了皇帝,沒有幾個人舒心,既然不能舒心的過着,我們便不答應。”
這不是他一個人的想法,還是很多人的想法,那些人都不是無足輕重的人,所以這個想法很重要,代表着很多人。
可他身後的白袍年輕人不這麽想,他腰間懸着劍,然後發髻梳得很好,身材很修長,不管是誰來看,都會覺得不錯。
他要是顯露出幾分神通,舞出幾個劍花,給旁人看去了,自然要叫他一聲大俠。
他認真聽了安樂侯的兩句話,然後覺得是有些麻煩。
他在少梁城待了好幾個月,什麽也沒做,後來聽說安樂侯的府邸在京郊,這才來看看,然後聽到了這麽兩句話。
他仿佛明白了些什麽。
白袍年輕人想了想,“要是我偏偏要謝應做皇帝,你覺得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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