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怔住了,自己的名字以及那些經常聽先生講課的那些家夥都是先生親自取的名字,都那麽……有美感。
爲何先生自己的名字,卻是顯得那麽普通,一點也不好。
至少相對于先生的學問來說,這個名字可算是一點都不好。
王富貴看着蘇晚,平靜笑道:“你們有我這個有學問的人幫你們取名字,名字自然極爲好聽,可我呢,我的父母隻是普通農夫和農婦,他們對我的期望也很簡單,就是富貴,過慣了苦日子的人,最期望的自然就是富貴,他們對兒子有着美好的期望,所以我便有了這個名字。”
蘇晚想了想,認真說道:“先生的名字其實也不差,在平凡裏可以見其中真意。”
王富貴啞然失笑,“你不會拍馬屁,這個馬屁拍的一點都不好。”
蘇晚微笑道:“我倒是很想知道先生給我取的這個名字有何寓意。”
王富貴扭過腦袋,不發一言。
他有個朋友,名字叫做蘇夜,現在看來,得是個極爲了不起的讀書人,當年給蘇晚取名字的時候,便是生出了些心思,隻是要是讓蘇夜知道了,隻怕他的心情不會太好。
他隻是說道:“有個朋友,以後介紹給你認識。”
蘇晚哦了一聲,沒有追問。
王富貴就像是他的名字一樣,他現在就如同一個十分普通的人,要前往城頭那邊看熱鬧,一路小跑,看起來有些滑稽。
隻是在往前小跑的途中,他看見了一個黑袍年輕人,和他一樣,一樣往前面跑去。
兩個人都不是普通人,之所以顯得這麽普通,是因爲都不想被人發現特别之處。
僞裝這件事,其實王富貴更擅長一些。
那個黑袍年輕人顯得有些生疏。
王富貴看着那黑袍年輕人,對着蘇晚說道:“真是個有趣的年輕人。”
他要不是這些年都在妖土,要不是不喜歡那座山的話,他會是天底下最有學問的幾個人之一,雖然現在也是,可比起來“要不是”之前,他無疑名字會響亮很多。
想起來自己的名字有可能被世人傳頌,王富貴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當年自己離開那座山,難不成沒有半點因爲自己這名字的緣故?
隻是這一切都已經是要不是之後的事情了,他現在學問沒有落下,但是聲名的确是不大。
黑袍年輕人年齡不大,但是名聲在妖土比王富貴要大很多。
他聽到這句話,轉頭看向王富貴,破口大罵,“有趣你大爺!”
王富貴一怔,随即歎了口氣,“原來還是個脾氣不太好的年輕人。”
……
……
今日無雪,算是一個不錯的天氣。
城頭今日接連發生了六場大戰。
死了六個人。
那些個年輕人,境界不算太高,但是躍上城頭開始,便算是有勇氣邁出了一步,但有勇氣這件事,還是抵不過境界的差距。
站在城頭的那個年輕人,舉起那柄劍,面無表情的一劍又一劍遞出,斬殺了一個又一個妖修。
其實從第三個妖修登上城頭開始,他們便已經期望着城頭的那個年輕人因爲久戰而不敵,所以他們沒有給他調息的機會,一個人沒能成,第二個人很快便登上城頭。
他們想着耗死李扶搖。
可實際上呢,李扶搖出的每一次劍都留有餘力,所以在斬殺了六人之後,他的靈府裏還有一半劍氣。
殺了六個人之後,城頭下陷入了長久的寂靜。
李扶搖提着青絲,血珠從劍身上緩緩滑落,從城頭滴落。
許多強大的修士在漠然的看着李扶搖。
他們心底有數,知道青天君不會讓他們亂來,他們要出手,多半是立刻被鎮殺的下場,因此他們不管有多想殺了這個年輕人,都沒有人做出半點嘗試。
之前受了重傷的連朔回到城頭下,看着四周的修士,憤怒問道:“你們就讓他這樣站在那裏?”
很多妖修都看到過之前西山被李扶搖一劍斬落城頭的場景,平心而論,自己不如西山,如何膽敢去城頭和李扶搖厮殺。
于是他們都在回避連朔的眼神。
連朔傷勢很重,還沒有康複,臉色蒼白,他看着城頭上的李扶搖,咬着牙道:“你們都是一群廢物!”
有很多人的膽氣早已經被李扶搖連殺六人給殺沒了。
之前青槐還好,打下這兩個人,都還留着性命。
可現如今呢。
這個山河那邊的劍士,一出手便是殺招,連殺六人,這豈不是說誰要上去,便是死去的第七個人?
用性命去賭什麽呢?
就爲了争一口氣。
值得嗎?
有人質問道:“那幾個人呢,在哪裏?!”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問胡月那幾個人在哪裏,可從一開始青槐站在城頭的時候,他們就沒有出現過,誰也不知道他們在那裏。
但他們想着,即便你們最開始是在忌憚什麽,不想被其他人撿了便宜,但那時站在城頭的是青槐,可現在呢。
是一個劍士,爲何你們還不出手?
他們很是不理解。
閣樓裏。
胡月聽着那句話,平淡道:“的确是一群廢物。”
重夜坐在遠處,“西丘原本有機會,隻是他運氣不好。”
像是他們這個境界,自然能看出來,當天要是西山一開始便知道敵手是李扶搖,之後打起來,便不會如同當天輸的那般直接,可以說,那一天,李扶搖是撿了個便宜。
西丘是個極爲出彩的年輕人,雖然比之他們,要差去一線,但也能說得上是爲數不多的厲害人物。
至少在他們看來,是有一戰之力的。
畢羽問道:“胡月,你什麽時候出手?他今日戰了六個人,是個好時機。”
胡月聽出了畢羽言語裏的譏諷之意。
看似關切的言語,但實際上蘊含的意思,三個人都心知肚明。
胡月不傻,他看向畢羽,皺眉問道:“你我要先打一場?”
畢羽平靜道:“你要是和我打了一架,便更有理由不出手了。”
胡月盯着他,滿是怒意。
畢羽一臉的雲淡風輕。
重夜站出來說道:“再等等吧。”
畢羽盯着他,冷笑道:“胡月,明日你要是再不出手,就輪不到你了。”
這句話是赤裸裸的威脅。
胡月冷哼一聲,并不多言。
畢羽轉頭看向重夜,平靜道:“是不是如你所願?”
重夜笑了笑,轉移話題說道:“都說我心計深沉,但實際上不是你更甚?”
畢羽深深看了重夜一眼,笑道:“不見得。”
這一次重夜不再說話,隻是看着遠方,神情平淡。
……
……
接下來的幾日裏,一直都有人躍上城頭去和李扶搖大戰,戰況也極爲慘烈,雙方都是想着要讓對方去死的,因此這幾日又多出了好幾具屍體。
隻是人數不如之前那般多,這幾日,每日至多不過三個人而已。
李扶搖殺了這麽多人,便已經和很多種族結下了深深的仇怨,等到他離開青天城的時候,肯定會極爲困難,哪怕到時候他成爲了青天君的女婿,也有很多人明裏暗裏會針對李扶搖。
最爲直接的方法便是派出人暗殺他。
李扶搖也知道會有這麽個結果,可是要是收手,就在城頭上隻怕也就要被對方斬殺,既然無法避免,也就無所謂了。
一直殺下去,殺到無人膽敢躍上城頭爲止。
隻是李扶搖知道最爲兇險的局面,一定不可能是現如今展現在他面前的那樣,那幾個年輕人,至今都還沒有出手。
胡月他們三個人不知道爲什麽,并沒有在第二日出手,因此李扶搖又殺了好幾個人。
日子就這樣過去了十數日,李扶搖重複着白天殺人晚上養劍的生活。
直到某一日,青天城裏又下了一場大雪。
說是大雪,便一點都不假,真是很大的一場雪。
很快便讓青天城鋪上一層銀霜,哪怕是城頭也是如此。
李扶搖穿着一身青衫,站在城頭,儀态便更是飄然。
他越是如此,便越是有人看不順眼他。
李扶搖看着城頭下的一群人,神情淡然,雪花被他用劍氣割開,變成幾片落下,沒有沾染他分毫。
城頭下。
在人群最後面,不顯眼的角落裏,有個黑袍年輕人和一個中年男人并肩而立,除此之外,還有隻小老鼠站在中年男人的肩頭上。
黑袍年輕人嘿嘿笑道:“富貴啊,你說那小子還能撐多久?”
王富貴笑了笑,對于這個稱呼,沒有半點惱怒,隻是說道:“這麽猛,看來得有一陣子。”
黑袍年輕人臉上滿是笑意,然後漸漸收斂,做出一副勉爲其難的表情,“還行吧,比起來我,還是要差一些。”
王富貴笑問道:“你說他是你朋友,真的假的?和一個劍士做朋友?”
黑袍年輕人正要高聲說些什麽,但注意到周圍,然後後知後覺的壓低嗓音說道:“他是我風呂的朋友,這一點都不假,劍士算個屁,我要是看中身份的那種人,能和你這個境界低微的修士聊到一起?”
王富貴笑了笑,沒急着說話,之前和風呂第一次見面,算不上個好的開頭,隻是在風呂破口大罵的同時,他并沒有站着不動不還口,而是張嘴結結實實罵了回去。
當時蘇晚還有些驚訝,這一向飽讀詩書的先生爲什麽這幅作派,這看起來一點都不真實,誰知道這兩個人當時在街道打了一天的口水戰之後,兩個人還漸漸聊到了一起,這幾日不就約着來觀戰嘛,隻是風呂一直覺得王富貴就是個境界低微的修士,這趟不怕死的來青天城,也隻是爲了看熱鬧罷了。
他的性子和其他的那些人都不一樣,所以即便是和王富貴,他都能聊到一起,這也得是王富貴沒有一嘴的之乎者也,要不然當時可能風呂就要大打出手了。
雖然最後的結果一定是風呂被這個讀書人按着打,但風呂在不知道他的境界的前提下,肯定是要出手的。
蘇晚站在先生肩膀上,有些無奈的看着自己旁邊吐沫橫飛的風呂,他的境界不高,也看不出風呂的境界,隻覺得這個人一直都在吹牛。
至于站在城頭上的那個劍士,其實若不是因爲人和妖有天然的不同,蘇晚甚至都對他極爲佩服了。
妖族崇拜強者,崇尚力量,這即便是最爲狡猾的種族都不會改變這個事實。
這是融入血脈之中的事情。
王富貴忽然問道:“你要什麽時候出手?”
風呂一怔,随即說道:“等什麽時候他被人揍下來了,我就去揍别人,隻是希望青天君沒有那麽較真,要是非要我娶青槐,這誰受得了?”
王富貴皺眉道:“你不想娶那個姑娘?”
“那姑娘脾氣太差了,誰娶回去誰倒黴,也就是李扶搖那傻子把她當塊寶。”
李扶搖?
王富貴忽然笑了,低頭喃喃道:“原來叫李扶搖。”
聲音太小,又是他刻意掩蓋,因此除去他自己之外,沒有其他人聽見。
他年輕的時候,那個時候還沒有離開那座山,性子狷狂的他曾寫過一首詩詞,裏面便有一句,“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
詩詞裏面有脫胎于道教典籍《逍遙遊》的典故。
但實際上也就是說的是北海鲲鵬的事情。
然後學宮便開始抨擊他,他倒是沒覺得有什麽,隻是覺得學宮變了,于是他就離開了那座山。
他的兩個朋友,一個老老實實的待了幾年,最後成爲了學宮的掌教。
另外一個人,不知道爲何,去學了劍。
現如今被困在洛陽城的摘星樓裏。
幾年前,正好是朝青秋這位劍仙斬殺了一位大妖。
便是鲲鵬。
而現如今那個年輕人,名字裏的扶搖兩字,就是來自于他作的那首詩,或是那本道教典籍。
其實繞過去繞過來,都還是有着聯系。
甚至于更要是去探尋裏面的關系,還能挖到很多。
他擡起頭,臉上滿是笑意,感歎道:“真是不錯的年輕人啊。”
風呂罵道:“不錯個卵!”
——
大雪之中,胡月總算是走出了閣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