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扶搖從天而降,一劍逼退那位西山一族的西丘,可以說便足以震懾許多人了。
因此即便城頭下的一群年輕人恨極了這個城頭上的青衫年輕人,可在青天君不聞不問,各自長輩也不出手的情況下,終究是沒有人敢再躍上城頭,直到日暮時分,城頭下的那些人才漸漸散去。
隻是在明日,想來又會重新聚集。
在這個時候,李扶搖才将青絲還鞘,懸挂在了腰間。
他背着劍匣。
劍十九靜靜的躺在劍匣裏。
青槐一直拉着他的手,隻是在很久之前便已經靠着他睡着了。
等到人們都散去了之後。
李扶搖才扭過身子,小心翼翼的坐在城頭上,把青槐摟抱在懷裏。
然後目視前方,看着天邊生起的那輪明月。
妖土前些日子已經下過了好幾場雪,天氣寒冷,李扶搖倒是不在意,但不知道爲什麽,還是用劍氣撐出一道屏障,将寒風阻攔在外。
看着那輪明月,李扶搖的心情很平靜,要不是胸腔裏的那顆心髒實在是跳動的太過頻繁,或許還真能說他平靜。
懸着青絲不背着劍匣的李扶搖似乎更能滿足常人對于劍士的想象,李扶搖之前禦劍而行未必就沒有存過什麽微末心思,要見自己最心儀的姑娘,他也願意自己是那個天底下最爲俊俏的男子。
隻是之後禦劍飛錯了方向之後,李扶搖再往青天城趕的時候,已經算是有些急迫了,因此在最後便沒有時間去想這件事。
還好最後落到城頭的時候,恰到好處。
能夠一劍就讓西丘敗退,其實除去李扶搖的境界修爲的确要比西丘更高之外,還因爲一些其他原因。
李扶搖小心翼翼的把劍匣解下,放在一旁,然後緩慢的移動手臂,想讓懷裏的這個人,更舒服一點。
或許是動作太大,也或許是青槐已經睡夠了,當李扶搖移動手臂的時候,青槐便已經睜開了眼睛。
她的臉色已經比白天要好太多了。
借着月光,她仰起頭看着自己眼前的這張臉,看着這個年輕人下巴的青色胡茬,忍不住去摸了摸。
十分刺手。
青槐皺了眉頭。
李扶搖低下頭,小聲問道:“怎麽了?”
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青槐說道:“把胡子刮掉!”
李扶搖一怔,随即哦一聲,就要拔出青絲。
這天底下用劍刮胡子的,恐怕也就隻有李扶搖一個人吧。
青槐看了他一眼,随即伸手打了李扶搖一下,“别動。”
青槐拿出一柄鋒利小刀,開始小心翼翼的替這個笨蛋刮着下巴的胡茬,因爲從未做過這個,青槐其實有些别扭,動作很是生疏。
李扶搖的下巴時不時被那柄小刀割破一些,血痕出現了好幾道。
吃痛的李扶搖憋着笑意,然後緊緊等着青槐把他的下巴胡茬都刮幹淨之後,開始替他刮着嘴唇上的胡茬。
青槐仰着頭,李扶搖低着頭。
兩個人視線彙聚。
氣氛有些旖旎。
李扶搖趕緊閉上了眼睛。
青槐問道:“我很醜?”
李扶搖趕緊睜開眼睛,無辜的搖了搖頭。
青槐不太滿意。
于是她就這樣盯着李扶搖。
李扶搖臉上出現了些紅暈。
“你知不知道,你站在這城頭之後,便要待夠百日,期間會有人挑戰你的,誰最後站在這城頭,就是我的夫君。”
聽了前半句話,李扶搖還覺得沒有什麽問題,可聽到後面半句之後,便皺了眉頭。
“那我站在這裏待夠百日就是。”
青槐歪着頭問道:“你不怕死?”
“有幾個妖土很厲害的家夥都在,你站在城頭很招人恨。”
李扶搖木然道:“那我怎麽辦,難不成就因爲這樣,便要離開了?”
“你敢!”
青槐瞪着李扶搖,眼裏有些怒意。
李扶搖心虛不已。
“開個玩笑……”
李扶搖深吸一口氣,認真道:“我讓他們都上不來。”
青槐有些疲憊的說道:“你有這麽厲害?”
李扶搖笑道:“怎麽沒有,我現在是個貨真價實的太清境劍士了,我學了劍仙萬尺的禦劍法門,萬尺你知不知道,就是當年那位号稱可以和柳巷一較高低的劍仙,在江底,我看見萬劍仙……”
青槐沒有打斷他,她很想聽聽這個男人從北海走到妖土,經曆的一切。
她沒能陪着他,但也想聽着這些事情。
“我在青符城先是看到了兩個登樓境修士對敵,那位青符城主是個老道士,道法精深,而另外一個紅發男人更是霸道,對了,感覺他和我今天打下去的那個人一脈相承,然後你爹來了,好像青符城下面壓着什麽東西,隻是都沒有你爹厲害……”
“我從青符城出來之後,想着禦劍來見你,可最開始飛錯了路,是不是很蠢,我也覺得有些蠢,就沿着桑江就能來到你面前,竟然還走錯了地方,你說蠢不蠢?”
“是挺蠢的。”
青槐附和了一句。
李扶搖笑道:“可最後還是趕到了。”
這的确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青槐收回小刀,把腦袋靠在李扶搖胸膛上,輕聲道:“其實你呢,好好活着就好,來不來見我,有什麽關系呢。”
李扶搖溫和笑道:“有那麽好的一個姑娘就在面前,你還那麽喜歡她,而且要是你正朝着她走去,還未走到她面前的時候,她恰好被旁人帶走了呢?這不是一件極度傷心的事情?”
青槐問道:“那你爲何現在才來見我?”
李扶搖輕聲說道:“我也害怕,到底害怕什麽,其實也說不清楚。”
“你這麽厲害,怕什麽?”
話語之中便多了些調侃了。
李扶搖看了青槐一眼,沒有說話。
就連笑意都很淺。
有些壓力,如何能夠對自己喜歡的女子說出來。
他隻是把手輕輕搭在了青槐的肩上。
他很想就這樣抱着自己喜歡的姑娘,那樣一輩子就過去了。
李扶搖從來沒有覺得有這麽疲憊過,今天反倒是第一天,在自己喜歡的姑娘面前。
……
……
明月高照,月色極美。
李扶搖輕聲道:“我待過這百日,便要回去了。”
他沒有成爲劍仙,自然也就娶不了青槐,而且他現在的處境也并不隻是爲了娶青槐而前往滄海。
他知道師兄吳山河肩膀上肩負着什麽,于是他想着去幫他。
隻是離開妖土,回到山河,他會更艱難。
至少道門已經知道了很多事情,也對他生出了很多想法。
有些困難,總要面對,且不能退縮。
青槐不願意在剛剛相逢的時候說要離别的話,于是便站起身,坐到了他旁邊。
李扶搖張了張嘴,笑道:“那裏的風景真的會不錯。”
青槐想着你不是說的廢話?滄海境是修士能夠走到的最盡頭,誰都想成爲滄海修士,那裏的風景能不好?
“有機會我要上沉斜山一趟,不會很晚的,登樓就去。”
他說着好像走入登樓有那麽容易一樣,青槐不太滿意他的想法。
李扶搖笑了笑,揉了揉臉頰。
青槐對着他說了句什麽。
李扶搖點點頭,然後跳下城頭,沿着街道來到了一座酒肆門口。
天色已晚,酒肆早已經打烊,隻是李扶搖還能看到裏面的昏黃燈光,于是他敲了敲門。
片刻之後,有人打開門。
是那個賣酒婦人,她看到李扶搖,揉了揉眼,認出李扶搖。
她看着長高了許多的李扶搖,有些驚喜的說道:“你怎麽來了。”
白天青天城裏發生的事情,她知道一些,但不知道那個人是李扶搖,更沒有想過會是李扶搖,畢竟李扶搖那年與她見面的時候,才什麽境界,這才幾年,他能有這麽厲害?
李扶搖笑道:“好久不見。”
這本來是些客套話,但是他說的極爲真誠。
賣酒婦人心情很不錯,領着李扶搖走進酒肆,來到那張酒桌前面。
陳嵊在睡覺。
卻沒有鼾聲。
李扶搖坐在他身前,想了想,去一旁拿過來一壇子酒,想着偶爾喝一次,應當不會讓青槐厭惡的。
倒了一碗酒,李扶搖喝了一口,然後陳嵊便睜開了眼睛。
陳嵊在養傷,不能喝酒,于是他隻是看着李扶搖。
“師父,我想知道一些事情。”
陳嵊裝傻充愣,“有什麽事情是我知道的?”
李扶搖安靜的說出兩個名字。
秋蘇、盛原。
這兩個名字和另外的兩個名字,當真是何其相像。
陳嵊沉默了很久,然後拿出一個酒碗,給自己也倒了一碗。
喝了一口,眼神卻十分明亮。
“同門相殘,經曆起來,滋味很不好受。”
李扶搖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看着陳嵊。
“盛涼和秋風滿兩個人都是我的師兄,盛涼還是你洗師叔他們的師兄,在他沒有下山的時候,他才是大師兄,洗初南隻能說是二師兄,至于秋風滿,是三師兄。”
“秋師兄當年更是極爲看好我,與我關系十分不錯,隻可惜他們兩人做錯了事情,逃下山去了。”
“其實說是逃,還不如說是逐出師門,師父沒有想過殺他們,畢竟是自己的弟子,但是我一直都想找到他們,殺了他們,因爲他們做錯了事情。”
李扶搖問道:“做錯了什麽?”
陳嵊看着李扶搖,“你可知道,當年你師爺,被說成是比朝劍仙更有希望成爲劍仙的劍士,他走到登樓境的時候,也要比朝劍仙早。”
這件事,他聽過很多遍,所以知道的很清楚。
陳嵊看着李扶搖,輕聲道:“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李扶搖點了點頭。
這個故事其實不太複雜,許寂是劍山的老祖宗,當他邁入登樓的時候,劍山便已經是他在打理了,那個時候,其實許寂的年紀還不算是很大,他成爲登樓境劍士之後,便想着要成爲滄海劍士,成爲真正的劍仙。
畢竟那個時候朝青秋雖然還沒有他境界高,但也在他身後。
許寂有些急迫。
于是在某一年,他便開始閉關。
山上的事物,自然交給了大弟子盛涼打理。
盛涼境界當時最高,性子沉穩,本來這件事交給他應該沒有任何問題。
可誰又知道,許寂閉關一年,便有一位登樓境修士登山。
當時的劍山便隻有許寂這樣一個登樓境,其他人完全不是對手。
于是那人上山之後,徑直便去了許寂閉關之地。
閉關沖擊滄海這樣的事情,所選的地方一定會是極爲隐蔽才是,怎麽能讓人輕易找到。
但那人徑直前往,便說明有人洩露了消息。
當時山上隻有盛涼,秋風滿,陳嵊和洗初南三人知道這件事。
盛涼掌管山上大事,那座劍山大陣自然也是他去操控,可那人上山的時候,沒有觸動大陣。
誰也不肯相信内鬼就是盛涼。
可事實擺在哪裏。
被人找到閉關之處,許寂被人所傷,之後雖然是強行出關,出劍斬殺了那位登樓修士,可也因此斷絕了再前往滄海的可能。
許寂查出來這件事,但并未将兩個惡徒斬殺,而是任由他們逃下山去,或許也是因爲下不去手。
洗初南柳依白謝陸三人,因爲想要攔住那位登樓修士,更是被當場斬殺。
而陳嵊也是在那日下的山,一來是覺得沒有顔面去面對師父許寂,二來便是爲了去斬殺盛涼和秋風滿。
至于和謝陸之間的事,隻是很小的一部分。
之後被許寂在劍山腳下的破廟下安置塑像,以劍氣爲引,讓他們三人的殘魂存在在世間。
但實際上他們當時便已經死了。
這件事情流傳出去,隻是說有修士挑釁劍山,被還在閉關的許寂一劍斬殺,爲了捍衛劍山尊嚴,竟然不惜斷絕前往滄海的可能。
可事實上,不是這樣。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爲盛涼被人買通了。
是爲了什麽,至今都無人知曉。
而性子一貫清冷的秋風滿是爲了什麽,也更是無人知曉。
現在盛涼已經死了,要想知道真相便隻能從秋風滿口中獲得。
這也是當時爲何陳嵊選擇先殺盛涼的原因。
他不想盛涼多活一天,哪怕是有秘密在他口中。
許寂無望滄海之後,原以爲劍山就要衰敗,但誰又知道,朝青秋硬生生在之後數年便踏足滄海,而後幾年更是境界進展極快。
有一日更是站到了沉斜山的山道上,讓整個山上的修士都屏氣凝神。
甚至還有傳言,這位劍仙還和雲端聖人打過幾架,每次都勝,因此聖人不敢再針對劍士什麽。
之後的日子,便是一日更比一日強的朝青秋憑借一己之力撐起劍山,護住劍士一脈。
陳嵊看着李扶搖感歎道:“我想殺他們,他們也想殺我。”
“師父真的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