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無。
妖土氣候比之山河,實在是要寒冷得多,算着日子,本來才該是深秋,可李扶搖這一路向着青天城走去,已經趕上了好幾場小雪了。
等到走了一小半路程之後,在黃昏時刻,便迎來了自己在妖土的第一場大雪。
雪花似鵝毛般飄下來,很快便讓不願意用劍氣驅趕雪花的李扶搖肩上積滿了白雪。
至于風呂,更是渾身上下都挂着雪花。
一人一驢走在江畔,神情平淡。
李扶搖這次前往那座明令不得私鬥的青天城,走的不快,其實從青天君的言語之中,李扶搖便知道一些事情,有一點他可以确定,那就是在他沒有到達青天城之前,青槐是不會被嫁給旁人的。
至于青天君在青天城裏布置了什麽,李扶搖不清楚,但決計不簡單就是了。
隻不過李扶搖也不會相信青天君要讓他前往青天城隻是爲了算計他,他這樣一個太清境的劍士,要是想要他死,何必這麽麻煩,青天君隻要一隻手,李扶搖便死得不能再死了。
一位大妖真要下定決心殺某個不是滄海的修士,沒有絲毫難度。
越是這樣,李扶搖便越有些擔心,在洛陽城裏的事情了結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李扶搖都覺得自己應當是能夠過得很開心的,不管是打定主意要去見那個姑娘,還是說要去看看這個山河,都沒有半點壓力,直到他在北海見到朝青秋出劍之後,見到青槐之後,他才知道自己的肩膀上多了一些東西。
爲了那個姑娘也好,還是爲了腰間的劍也好,他都必須朝着前面走,而且似乎要走快一些才行了。
這樣一來,反倒是讓他有些疲倦,隻是那些情緒,注定不能告訴旁人,甚至還不能表現出來,隻能自己一個人默默承受。
風呂抖下身上的雪花,轉頭看着李扶搖,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說道:“不知道你再擔心什麽,喜歡的姑娘都要跟着旁人走了,還不緊不慢的。”
背着劍匣的李扶搖沒有低頭去看風呂,隻是步伐又放緩了一些。
風呂搖着腦袋,繼續說道:“你他娘都太清了,怕個卵啊?”
李扶搖轉頭看向風呂,想着要不要踢他一腳,想了想,還是沒有伸腳,轉而說道:“我不是怕什麽,隻是還沒準備好。”
風呂瞪着一雙大眼睛,不屑一顧說道:“什麽事都要你準備好之後再去做,就什麽都做不成了。”
李扶搖眉頭微蹙,“當時想着,喜歡一個姑娘便喜歡一個姑娘,等到對方也喜歡我,等到日子成熟了,便把她娶了就是,哪裏想過要娶到這個姑娘,還得先過她爹這一關,可若是一般父母便也就算了,可偏偏她爹還是一位大妖,滄海修士,劍士一脈也就朝劍仙一位滄海境而已。”
“言之鑿鑿,一定要成爲劍仙才能娶那個姑娘,你說這天底下的劍士,哪一個從練劍開始不是想着要成爲劍仙的,可這麽多劍士,也就出了一位朝劍仙。”
風呂冷笑着反駁道:“在去甘河山之前,我也就見過你和你那笨蛋師父兩個劍士,再加上朝青秋,就是三個人裏面便出了一位劍仙。”
李扶搖轉頭看向風呂,苦笑道:“要是你這麽算,豈不是人人都有機會成爲劍仙?”
風呂說道:“可不就是人人都有機會成爲劍仙。”
李扶搖一怔,随即覺得有些好笑。
但仔細想來,其實這句話并無問題。
修行大道上,誰又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情,一直不被人看好的修士,最後成爲滄海聖人的有,而一直都被青眼相加的那些修士,也不見得最後便走完了那段路程。
故而早在陳嵊領着李扶搖走上那條大道的時候便說過修行在個人,天資都是其次,而李扶搖也很直接的證明了這句話。
他的天資在劍士裏算不上最出彩的,僅是中上而已,可一路走來,經曆實在是比一般人要多得多,運氣也不差,就拿北海聖丹那一件事來說,李扶搖根本就沒有想着要去找什麽聖丹,可還是有兩顆聖丹最後到了他手上。
這種一般修士可遇而不可求,可求而不可得的東西,本來便極爲難得,可李扶搖這麽輕松便有了兩顆,這要是讓旁人來看,指不定會不會被氣死。
而除此之外,能夠在那具大妖屍體周圍借助氣機打磨自己的李扶搖,也算是天底下獨一份的待遇,最後更是甚至能夠進到那大妖體内,雖然沒有能拿到那顆心髒,但好歹是有一片葉子,就是那片葉子,也讓李扶搖在之後的路途上,少去了不知道多少煩勞。
至于之後拿到萬尺的禦劍法門,便更不必多說什麽。
天資不夠,便得從别的什麽東西來找補這句話,在李扶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緻。
風呂往前走了幾步,然後正色道:“我欠你人情,你要是在青天城被人圍着打,我一定幫你。”
李扶搖看了風呂好幾眼,然後笑着問道:“怎麽幫,就光告訴他們你的名字便成了?”
風呂冷笑道:“要是把我的名字擡出來,這個架是打不了了。”
李扶搖哈哈大笑,最後到底也是沒有反駁。
僅這一瞬間,他心裏便不再想着接下來的事情。
走了幾步,李扶搖随口
說道:“也不知道朝先生離開甘河山沒有,朝先生要做那個燎原之人,想來日子越久便會越不好過。”
風呂想着之前朝風塵騎在自己背上的光景,便覺得有些厭煩,甩了甩腦袋,沒有說話。
李扶搖不以爲意,繼續張口說道:“朝先生離開甘河山之後,我給他的那封信會不會石沉大海了?”
對于朝風塵會給出什麽答案,李扶搖其實一直在猜測,隻是還沒有想明白而已。
對于自己的這個身體,他也覺得很奇怪,演化靈府這件事進展的異常緩慢,便讓李扶搖有些心累。
他刻意引導體内劍氣在不同的經脈裏遊走,嘗試過不同的解決方法,最後也沒有能解決這個事情。
兩個人一路閑聊,天色已經漸晚,雖然李扶搖也好,還是暫時恢複不了人形的風呂也好都不畏懼風雪,但總沒有在風雪中趕路的想法,兩人離開江畔,原意是找些密林子裏過一晚,可卻是在不遠處看見一座石屋。
妖土這邊和山河差距甚大,隻是每個族群都要在族裏建造這麽一座石屋用于祭祀,隻是妖土的族群領地更換頻繁,誰知道今日在這裏,明日又到了何處,這一來二去,便有許多廢棄的石屋,李扶搖之前遇見的那座小鎮外的石屋也是如此。
隻是這座石屋,遙遙看去,裏面還有燈火搖曳。
風呂抽了抽鼻子,百無聊賴的說道:“是人。”
有沒有妖氣,隻要境界不是很高,其實李扶搖和風呂都能知道。
李扶搖點了點頭,緩步走向那座石屋。
風呂心不在焉的跟在身後,想着隻要到時候有個睡的地方就算是不錯。
石屋原本的大門已經廢棄,不過可能是往來的人自己又給搭建了一扇木門。
來到門前,木門隻是虛掩,李扶搖推門而入。
石屋裏有兩個男子圍坐在一起烤火。
兩個看着年紀在而立之年的男人俱是一身黑袍。
看到站在門口的李扶搖,其中一個男子立即起身,溫聲笑道:“也是避雪的?公子要是不嫌棄便一起吧。”
李扶搖點頭笑道:“天寒路遠,熬夜趕路實在不太好,便想着暫避一番。”
一直坐着的那男子拱手笑道:“相逢即是有緣,留下吧,況且在這妖土能碰到一位山河人族,也是罕見。”
李扶搖笑了笑,又和他說了些閑話,反正是沒有立即坐下。
反倒是風呂,從他身後溜進來之後,便尋了個角落閉眼爬下了。
對于風呂,兩個男子隻是對視一眼之後便也不再意了。
李扶搖在兩個男子身旁坐下之後,伸手去烤了烤火,感受着暖意。
其中一個男子從身側拿出一個酒囊,笑着問道:“公子喝酒?”
李扶搖婉拒道:“出門在外,滴酒不沾。”
拿着酒囊的男子哈哈大笑,随即便仰頭喝了一口,也不再勸。
倒是另外一位往火堆裏放着枯枝的男子出言笑道:“這練劍的人要是不喝酒,不會覺得少些豪邁之氣?”
李扶搖轉過頭,訝異道:“何出此言?”
男子移了移身子,露出身旁的佩劍,然後仰頭看向李扶搖,笑道:“在下秋蘇,那一位叫盛原,不是師出同門,但兩位師長卻的确是師兄弟。”
李扶搖一怔,倒也沒有說出什麽久仰大名的屁話。
秋蘇看着李扶搖,直白開口,“想來公子便是李扶搖吧?”
李扶搖擡起頭,看着這兩位,點頭道:“正是在下。”
盛原笑道:“那便沒錯了。”
李扶搖随即苦笑道:“既然大家都是練劍的,又都是山河人族,爲何非要生死相對呢?”
秋蘇輕聲道:“師命不可違。”
盛原随即點頭。
李扶搖歎了口氣,瞬間便站起了身子。
石屋裏的殺機,顯露無疑。
……
……
石屋裏滿是殺機,這讓李扶搖覺得莫名其妙。
他不是覺得有人要殺他這件事很莫名其妙,而是對要殺他的是劍士而莫名其妙。
實際上在秋蘇露出身旁的佩劍之後,李扶搖便感受到了那股殺機,可若是一般的修士對他展露殺機,李扶搖都算是還能理解,可這兩個人身上劍氣十足,明明都是劍士,爲何如此對他?
秋蘇站起身,看着已經握緊青絲的李扶搖,神情漠然,不準備解釋什麽,而盛原已經起身走出石屋。
風呂感受着屋裏的劍氣,然後有些不太開心的站起身,跟着走出石屋。
這讓盛原有些驚異,隻不過也沒有想着出劍把風呂斬殺了,畢竟一頭蠢驢,在他眼裏,其實也不算是什麽。
秋蘇一拍劍鞘,那柄通體烏黑的長劍瞬間出鞘,倒懸于身旁,絲絲縷縷的劍氣從劍身上緩慢溢出。
劍士一脈,以手握劍,可斬世間一切不平事,當有一日不必再須以手握劍的時候,同樣可以禦劍斬殺世間之敵。
還有号稱劍道大成之後,天底下萬物都可爲劍,一樣的姿态潇灑,可實際上不論你握住什麽劍,其實氣勢比起來無劍之時,都要足得多。
尤其是同境之中,握劍對敵和禦劍
對敵,不可同日而語。
李扶搖練劍以來,雖然也會禦劍,但與人對敵,幾乎手中青絲不會離手,也并非是因爲如此要讓他的境界更加厲害,隻是握住這柄青絲,和用劍氣禦使青絲對敵相比,李扶搖對于後者,始終有些陌生。
即便是之後演化靈府,讓他除去青絲之外,還能擁有劍十九這樣一柄僞本命劍,可若不是萬不得已之外,并未作出禦劍殺敵的想法。
一來是心理上覺得不順暢,二來便是這柄劍十九就是他最大的殺招了。
最後的底牌,如何能夠輕易掀開?
與劍士對敵厮殺,李扶搖這是第二次。
自然這之前和師叔謝陸這一類比劍并不算在裏面。
第一次是與僅剩下殘魂的萬尺厮殺,也就是因爲那一戰,李扶搖走入太清,可走入太清之後,又陷入了有缺的情況下。
導緻後來演化靈府,顯得那般緩慢。
李扶搖握緊青絲,感受着殺機,笑着問道:“既然是要殺我,爲何不兩位一起上,還是說你這麽有把握,便一定能把我斬殺在這裏?”
秋蘇呵呵一笑,并不廢話,隻是禦劍掠過半空,直指李扶搖的面門。
一道如同兩人合抱之木那般大小的劍氣出現在當中。
等李扶搖舉劍之時,劍氣便已經如同離弦之箭而來,劍氣滾滾,絕不可等閑視之。
李扶搖并不正面相抗,一劍之威,避去大半,這座石屋卻沒有這麽幸運,被那道劍氣刺中,瞬間一面牆便炸開。
碎石四處飛去,露出一個極大的窟窿。
這道劍氣的威勢并不止如此,在劍氣萦繞下,李扶搖明顯覺得自己的後面有如芒在背,刺痛異常。
秋蘇往前大踏步走去,那柄倒懸在他身側的長劍也是跟着掠出。
李扶搖腳尖輕點,一劍揮出,青色劍光閃耀石屋。
鋒利的青絲劍身劃過半空,便好似割破了什麽有形事物,李扶搖的眼前便好像是出現了一道裂痕。
砰地一聲。
一面石牆被李扶搖這一劍直接劃破,成爲兩半,隻是和之前那道劍氣所造就的異像不同,李扶搖的這一劍,隻是切斷事物,并未如那道劍氣那般霸道。
隻是高下,仍舊不太好分。
秋蘇冷然一笑,身側長劍劍尖倒轉,指向李扶搖,片刻之後就此掠出,速度之快,李扶搖也隻能看到一道灰影。
李扶搖默不作聲,青絲在手,在身前揮動,與那柄高速在自己四周的長劍相撞,很快便是一陣金石之聲。
甚至還有火星生出。
秋蘇冷然笑道:“練劍以來,你是第一個能在我手下撐過這麽久的修士,不愧是劍士。”
李扶搖呵呵一笑,手指撫摸過青絲劍身,隻是緩緩開口,“劍士相殺,真的不是好光景。”
秋蘇搖着頭,那柄長劍倒飛回去,就在他身旁懸停。
他站直身子,伸出手握住那柄劍,輕聲道:“好久不曾放開手腳厮殺了。”
李扶搖哦了一聲,也不再多說。
既然是要注定生死相搏,多想什麽其實也無什麽意義。
身形飄蕩,李扶搖率先掠向秋蘇。
秋蘇握劍之後,烏黑劍氣瞬間溢出,掠向李扶搖。
兩人在片刻之後于石屋當中相撞。
一股青色劍氣與一股烏黑劍氣瞬間纏繞,如同兩條蛟龍厮殺。
互相糾纏不清。
整座石屋更是被兩人的劍氣直接摧毀。
秋蘇倒退出去數步,然後一劍插入雪中,止住身形,李扶搖那邊則是直直的提劍而立。
這一次的兩劍相向,李扶搖微微占了些上風。
在遠處觀戰的盛原笑道:“李公子的劍道境界果然高妙,怪不得師父要讓我們兩人攜手而來。”
這句話說是感歎,其實也是在提醒李扶搖現在的處境,更是想着擾亂李扶搖的心神。
李扶搖晃了晃腦袋,搖落一頭白雪,這才小聲道:“依着那位的境界,一個人對上我,隻怕是有些不夠的。”
盛原哈哈大笑,“李公子不必擔心,隻要秋師兄不敵公子,在下會出手的。”
李扶搖歎了口氣,其實他更甯願是兩人同時出手,更不願意現在這般一人搏命,一人在一旁守候,他壓箱底的劍十九,若是在此刻掠出,十有八九是可以重傷秋蘇的,但最大殺招若是沒能帶來一條性命,便算是失敗。
這種事情,李扶搖不管怎麽想,都不會去做。
兩位太清,還是兩位劍士。
“他娘的。”
李扶搖忍不住低聲罵娘。
隻是在他罵娘的同時,對面的秋蘇便已經提劍而來,劍尖在雪地掠過,有一條細長的弧線。
李扶搖面無表情。
遙遙遞出一劍。
他的劍術盡得師叔謝陸真傳,不管是誰,看着恐怕都要稱贊一聲。
這一劍的精妙之處不在于一劍掠過帶起的鋒芒劍氣,而是那回掠之勢。
這夜幕大雪之中,青色劍光的耀眼程度,讓人驚駭異常。
秋蘇看到了那道劍光,于是他也舉着劍迎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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