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時間很快過去,這些日子裏,朝風塵除去會在暮色裏看着那處檐角之外,其餘時間,都在偏廳裏待着,華妃偶爾過來,也都是很快便離開。
事情好像已經把該準備的都準備完全,最後便隻是等着太玄真人回到萬壽觀。
枯槁老人發現朝風塵這些時日越來越像是一柄劍,鋒芒畢露,劍氣卻看似内斂。
這本是極爲矛盾的事情,但是确确實實是出現在了朝風塵身上。
枯槁老人本來便覺得朝風塵來曆不凡,現在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也不覺得太過于奇怪。
隻是朝風塵在看檐角的時候,枯槁老人便在看朝風塵,順便也吃着糕點。
現在他已經愛上了這個東西,于是某日知道這糕點是華妃親自做的後便有些不高興,因爲從此之後,便很難吃到了。
他總不能把這個婦人帶在身旁,就爲了給他做糕點。
又是一個黃昏。
朝風塵看着暮色下的檐角,枯槁老人吃着糕點看着朝風塵。
華妃匆匆而來,低聲說道:“太玄真人明日便會返回萬壽觀,陛下率領文武百官會在觀外相迎。”
太玄真人是永甯國的國師,威望之高,更甚于皇帝,回觀之時,自然會受到禮遇,要不是擔憂國師不喜凡人百姓,永甯國皇帝甚至想着組織全城百姓一起拜見國師。
但即便是這樣,皇帝仍舊要領着文武百官在萬壽觀外相迎,以此彰顯太玄真人的地位。
不過那都是明日的事情,華妃今日來告訴朝風塵,便是想讓朝風塵做好準備,爲了太玄真人死,爲了她的皇後位置,華妃這些時日心驚膽戰,也興奮不已,夜裏很少能睡着,顯得有些疲倦,但是現在看來,卻是精神不錯。
朝風塵點了點頭,沒有轉過頭來,隻是說道:“你去殺那十一個人。”
萬壽觀是個什麽情況,其實在這些日子裏,華妃已經零零散散說了很多,朝風塵很輕易就能判斷出來, 太玄真人應該是一位才入朝暮境不久的修士,至于那些弟子,則是太清青絲都有。
枯槁老人是一個朝暮境的劍士,殺起這些人來,沒有半點困難。
朝風塵半隻腳已經跨入春秋,殺一個太玄真人,也不會有什麽困難。
枯槁老人皺眉道:“你要小心,未必不會有其他人。”
朝風塵點點頭,沒有多說,隻是看着那道檐角。
枯槁老人轉過身去,對華妃說道:“明日你便自己呆在宮裏,事情成不成,我們都不會提及你。”
華妃連忙道謝,知道這樣最好。
朝風塵轉身回屋,說道:“散了吧。”
華妃退走,枯槁老人和朝風塵坐在偏廳裏喝着酒。
天色暗下來,偏廳裏到處都是酒味。
沒有點燈。
朝風塵忽然感歎道:“我一直不明白自己做的,到底是我的意義,還是他的意義。”
枯槁老人吃着糕點,喝着酒,沒有注意到這個聲音,于是沒有說話。
偏廳一下子安靜下來,一夜無話。
……
……
晨光才起,皇宮裏便已經忙碌起來,負責皇帝起居的女官替皇帝穿上最爲正式的衣服,把皇帝陛下的頭發一絲不苟的梳理整齊。
因爲年近不惑,皇帝陛下已經出現了脫發的症狀,頭發越發的稀疏,替他梳理頭發的女官想着先皇也是如此,這應當是皇室的特殊之處吧?
皇帝陛下不必擔心脫發會影響他的威嚴,但還是戴上了帝冕,很好的遮掩了這一事實。
這位永甯國的皇帝陛下身材算不上高大,年近中年也不顯得臃腫,容貌平凡,靜靜的讓女官們梳洗打扮完畢之後,看向身旁的太監,冷漠說道:“把華妃也帶上。”
那個入宮多年的太監有些驚訝,心想我是不是聽錯了?華妃失寵多年,早已經失了帝心,這些年更是偶有傳出什麽風言風語,要不是陛下不甚在意,隻怕華妃應當是已經進入了冷宮,爲何現在又要在如此隆重的場合帶上華妃?
皇帝陛下沒有解釋的想法,隻是負手走出宮殿。
宮殿外面的白玉石上,早已經跪着了一大群文武百官,雖然人人都知道太玄真人的地位要比皇帝陛下高出很多,但對于這位皇帝陛下,還是有着表面上的尊敬。
皇帝沒有說話,隻是一個人前行,迎接太玄真人這樣的大事,讓他不敢輕慢,平日出行是要有儀仗的,今日卻隻能緩行。
而且也不能帶着宦官和宮女
身後的百官依次起身,跟着皇帝陛下。
走在皇帝陛下身後的是宰輔和大将軍。
兩個人神情平淡,能夠走到這個地步,自然有過人之處,很難從他們臉上看出什麽來,但他們之後的那些人,便顯得神态各異了。
萬壽觀就在皇城旁,因此走不了多少時間,便遙遙看到了萬壽觀的檐角,皇帝雖然不怎麽去萬壽觀,但也知道那是觀裏的主殿。
太玄真人其實并不經常待在那裏,但今天不管怎麽說,都要在那裏停留一段時間,接受皇帝的好意。
半炷香之後,皇帝和文武百官都到了萬壽觀前。
觀裏的道士站在一排,等着迎接觀主太玄真人。
隻是那幾個太玄真人的弟子,卻都沒有在場。
很多人想着可能是因爲這幾個道人有些其他安排,沒有在意。
畢竟是太玄真人的弟子,太玄真人不動怒,其他人又怎麽敢多說。
皇帝陛下站在最前面,看着遠處。
不知道過了多久,許多人都已經生出了倦意,皇帝陛下穿着如此正式的衣服,會更難受。
帝冕下的面容反正是沒人看得到,沒有人知道皇帝陛下的臉上是惱怒,還是别的一些什麽情緒。
但實際上皇帝陛下的神情極爲安靜。
遠處總算是出現了一個身着青色道袍,騎着一頭白鹿的道人。
道人面容普通,卻看起來神情極爲溫和,顴骨高突,不管是誰來看,都是一派仙風道骨,他的發絲裏有些白發,但面容還是中年人模樣。
看不出老态。
道人看了一眼前面的衆人。
太玄真人不反感皇帝擺出的排場,但是一向不喜歡人跟随。
每月初一十五出城上山,一直都是一個人,鮮有其他人同行。
皇帝陛下看到騎着白鹿的太玄真人,緩緩跪下,高呼一聲,“恭迎國師回觀!”
皇帝跪拜臣子,這種事匪夷所思,但是他卻是跪的太玄真人,身後的文武百官和一衆道士都覺得理所當然。
太玄真人點了點頭,說了一句不錯。
在百官之中的華妃臉色不太自然。
當年太玄真人對着那女子說了一句不錯,那女子便成了皇後。
這些年皇帝陛下雖然對不錯這兩個字不太喜歡,但實際上還是很希望能從太玄真人嘴裏聽到這兩個字,畢竟這兩個字意味着對皇帝的肯定。
皇帝陛下擡起頭,透過帝冕看着太玄真人臉上的笑意,便越發有些生氣。
但卻表現的異常平靜。
太玄真人低下頭,輕拍了白鹿的腦袋,讓白鹿往前走了幾步,就要踏足觀裏。
所有人都看着太玄真人,所有人都沒有說話。
在那座寝宮前,有個白袍男人看着那處檐角,忽然說道:“原來不是人啊。”
聲音不大,卻傳的極遠。
很多人都聽見了。
百官們驚訝的擡頭,四處張望,道士們變得有些惱怒,這種場合,豈是能夠随便說話的。
太玄真人臉色有些微變,但他沒有能看到發出聲音的那個人。
皇帝神色複雜,華妃則是竭力隐藏好自己的情緒。
啪的一聲。
那座主殿的檐角忽然斷裂,然後落地摔碎。
今日之後,隻怕再無人能看到這檐角了。
有一道淩厲至極的劍意在皇宮裏生出。
有一道劍光遮住了衆人眼。
有一人來到了萬壽觀前。
……
……
那個在這皇宮裏待了數日的白袍男人手裏提着劍,一劍遞出。
劍氣滾滾,猶如九天銀河,浩瀚不可擋。
刹那之間,隻覺得天地失色,日月無光。
這恐怕是朝風塵第一次對人出劍。
衆人視線裏,一片白光!
劍氣沖天!
無數人臉色大變。
那些道士更是已經面如土色。
有一抹白光映照天際。
這一劍,是朝風塵練劍之後出過的第一劍。
太玄真人看着這一劍,神情複雜不已。
隻是片刻之後,他便伸手拿出一面八卦鏡,八卦鏡迅速放大,要抵擋這一劍。
一劍而過,八卦鏡斷成兩半。
劍勢不停。
太玄真人的青色道袍大放光彩,一劍過後,也是支離破碎。
道冠被一劍削落。
太玄真人再不複之前姿态。
一劍而去,斬斷無數樹木。
煙塵漫天。
刹那間,聽的一聲鹿鳴聲。
不是座下的那頭白鹿的聲音,而是太玄真人的聲音。
朝風塵身前,出現了兩頭白鹿。
一大一小。
朝風塵面無表情,隻是握劍出劍。
……
……
萬壽觀的偏殿裏,枯槁老人身旁站着之前的那個道人,在他們身後,是十一具屍體。
枯槁老人笑道:“誰能想到,你們這位太玄真人,一國國師竟然是一頭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