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年前有一場比劍,對敵雙方是兩位劍仙。
一位是敢言“世上劍仙如繁星,唯吾爲皓月”的柳巷,另外一位是那些繁星中最閃亮的萬尺。
兩個人,便是六千年前在劍道上走得最遠的萬尺。
六千年過去,兩個人再度相遇,雖然兩個人都死了,一個留下一道劍氣,一個僅存一縷殘魂。
但畢竟是六千年的名動山河的劍仙,想來即便是這樣,這一場比劍,仍舊驚天動地。
兩人若是全盛,還活着世間,隻怕現如今的山河,局面早已經改寫。
想想朝青秋這位當世第一人和萬尺還有柳巷并肩而立。
三人動怒,隻怕不僅是山河裏的三教聖人要忌憚,就連妖土大妖都要避其鋒芒。
柳巷看了一眼李扶搖手中的青絲,歎了口氣,“這一轉眼便六千年了?”
萬尺面無表情。
在他看見柳巷這道劍氣之後,他已經對外面的世界沒有了半點向往,他現在唯一想做的,便是打敗柳巷,他不愁沒有人看到見證,因爲有李扶搖。
他看了一眼李扶搖,平靜道:“記得告訴天下人,萬尺今日和柳巷一戰。”
這句話裏有很多深意,告訴天下人,便是一定要說出勝負結果的,萬尺不一定會勝,但他不在乎,因爲即便是勝不了,也不是什麽大事,因爲他已經徹底消散在世間。
要是勝了,便自然可以說他萬尺勝過柳巷一次,這便是無上的榮譽。
柳巷縱橫世間一輩子,除去最後實在死的有些憋屈,其餘劍士,誰又真正勝過他手中的劍?
柳巷解下身側的劍,低着頭喃喃道:“街旁垂柳小巷深,劍不在身啊。”
柳巷死于劍山,佩劍落下山崖,李扶搖曾經見過,自然不再此處。
柳巷伸手笑道:“借劍一用。”
李扶搖松開劍柄,青絲便飛到柳巷手裏。
白知寒是他看重的後輩,青絲雖然不是他所鑄,但認得柳巷的氣息,因此并不反抗。
隐隐還有些興奮。
實際上要是柳巷用青絲對敵,事後李扶搖肯定會有一些好處。
萬尺忽然說道:“我的那道法門,在那具白骨上。”
他說的那道法門,自然便是如何去培養不止一柄本命劍的法門,之前李扶搖很想知道,但萬尺咬定了李扶搖不能活着走出去,所以并不打算傳下。
可現如今不一樣,萬尺自知必死,自然不再藏着掖着。
說到底,萬尺到底也不算是那種窮兇極惡之輩。
要真是那種性子,隻怕也不會在劍道上有那麽高的成就。
劍道直照本心。
萬尺忽然說道:“你出去。”
事到如今,萬尺又改了主意。
六千年前那一戰,沒有旁觀者,是因爲柳巷不願意看到旁人看他的劍,現如今萬尺不讓李扶搖觀戰,其實還是覺得自己勝不過柳巷。
李扶搖看了柳巷一眼。
後者點了點頭。
李扶搖依言退出這裏,甚至最後還關上了石門。
他站在石門前,看着上面的兩行字。
想象着當年的柳巷是如何意氣風發。
世間真風流的柳巷隻怕便是在他登臨劍道高峰之後,尚未想着去追尋成仙之前的那一段時間才算得上是真風流。
那時候的柳巷,不平事一劍斬之,不會爲任何事情而畏首畏尾。
朝青秋是山河裏唯一的劍仙,更是被說成殺力世間第一,但實際上他也不是真風流。
因爲他要考慮的事情,實在是有些多了。
扛着劍士一脈的朝青秋,隻怕是柳巷,也要敬佩。
……
……
石門内。
柳巷提着那柄青絲,笑道:“萬尺,再打一千遍一萬遍,你都不是我的敵手,天底下沒有任何人是我的敵手。”
頭發灰白的萬尺平靜說道:“你柳巷看天,人人看你柳巷,自然便注定達不到你的高度。”
“但這一戰,是我的心願……”
萬尺平靜道:“你這道劍氣不和我打這一架,還不是要消散在天地間,何苦來哉。”
柳巷隻是笑,不說話。
萬尺歎道:“聽說現在的世道很不好,不像當年了。”
柳巷笑着開口,“你我改變不了,隻能寄望于這些年輕人,那個年輕人有朝氣,我剛才感受了,他居然身上還有劍玉,可見劍山對他如何看重。”
象征着劍山客卿的劍玉,之前本來拿出去的就不多,能夠手裏握住一塊的,無一不是劍仙,現如今在李扶搖身上有一塊,除去說劍山對他有期望之外,還能知道現在劍山已經如何衰敗。
六千年前,不管有多少劍宗,劍山都是獨占鳌頭。
現在劍山都如此了,天底下的其他劍宗,想想便知道是如何。
萬尺皺眉道:“如今的世道我很不喜歡。”
柳巷有些不耐煩,“這世道不屬于我們了。”
萬尺不再說話,隻是伸手彈了彈劍身。
劍鳴聲響起
這一動作,和六千年前如出一轍。
柳巷搖了搖頭,“無趣。”
他提劍便往掠。
柳巷的動作算不上快,但美感十足。
萬尺舉劍相迎。
柳巷手裏的青絲一劍劃過萬尺的肩膀,隻是在第一次相交,便讓萬尺負傷。
帶起一大片血肉。
萬尺冷然一笑,手中劍一擰,劃破柳巷青袍。
柳巷腳尖輕點,劍尖杵地,壓出一個弧度,身子掠走,順帶着又是一劍。
其實現如今,兩人的境界修爲已經差不多。
隻是一個是柳巷,一個是萬尺而已。
兩人現如今的境界都至多不過是太清境,但真要是交起手來,也是要遠勝一般的太清境。
就比如柳巷的那一劍,輕而易舉便劃破了萬尺的肩膀,這要換做李扶搖,便萬萬做不到。
萬尺面無表情,全然不在意傷勢,舉劍格擋,攔下這一劍之後,順着柳巷一劍的去勢。
劍尖一挑,讓柳巷小臂出現一條不長不短的傷口。
柳巷皺了皺眉。
青絲劍尖在萬丈長上輕點,柳巷倒退兩步,負手而立。
他沉默片刻,“我沒有多少時間了。”
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不知道柳巷是不是在别處留下了劍氣,若是就隻有這一處的話,這道劍氣消散了,便是柳巷徹底消散在天地間了。
萬尺笑道:“所以不要再留力了。”
柳巷點點頭,“你雖然做人不太好,但劍道實在是不錯。”
萬尺笑而不語,隻是抛出那柄萬丈長,之前無數被他吸取劍氣的廢劍一柄柄重新升空,懸于萬尺身側。
幾十柄劍,靜靜懸于萬尺身前。
并非是劍氣淩厲,劍意勃發,反倒是如同小鳥依人一般,十分溫順。
萬尺沒有去觸碰萬丈長,而是随手撫摸了另外一柄斷劍。
動作輕柔,便像是撫摸某個女人的肌膚一般。
格外憐惜。
萬尺輕聲說道:“柳巷,我對劍道,不會比你少一分。”
柳巷難得正經一回,“我們得爲劍道做點什麽。”
萬尺沉默片刻,緩緩點頭。
柳巷大袖一招,石門再度打開。
李扶搖站在門口,有些吃驚的看着裏面的兩人。
柳巷笑道:“好好的看着這一劍。”
聲音不大,但李扶搖聽得很清楚。
“柳劍仙……”
柳巷沒有轉頭,隻是帶着緬懷的聲音說道:“劍道可以更高……隻是我們都倒在了路上,要是有機會,罷了,可能沒有機會的。”
“好好看着便是,才踏入太清境,正好我們也是太清境。”
柳巷不再說話。
倒是萬尺又開了口,“我萬尺即便是個惡人,但對于劍道,仍舊不失本心。”
李扶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是點了點頭。
萬尺有些無奈,怅然笑道:“你學了我的禦劍法門,有人問起,你要是不嫌我萬尺名聲臭,便可以說上一說,當然,要是你以後能站在劍道之巅,便更好,算了,你大抵沒有那個機會。”
要是萬尺不說最後那句話的話,還倒是很像一個對後輩有殷殷期盼的前輩,隻是說了最後一句話,讓李扶搖都有些哭笑不得。
萬尺自然不會顧及李扶搖的感受,隻是又說道:“記得把我的萬丈長帶出去,替他找個好主人,怎麽也要是個劍胚。”
這便是又一刀刺在了李扶搖的心坎上。
柳巷擺了擺手,示意不用再說了。
萬尺收回思緒,身前的幾十柄劍開始重新劍意勃發,之前被他吸收的劍氣再度回到劍身上。
萬尺容貌開始蒼老,一頭灰白頭發開始變得雪白。
手臂重新變得如之前一般枯瘦。
但這裏劍意大盛。
柳巷伸手一撩青袍,往前踏了一步。
劍氣大作。
劍光乍起。
實在是太過耀眼。
李扶搖隻能隐約之間看到這一劍。
但仍舊是看不真切。
幾十柄劍齊齊而來,柳巷舉劍相迎。
不知道過了多久。
砰地一聲巨響!
映入眼簾的,是幾十柄劍齊齊墜落下來。
定睛一看,沒有了柳巷,沒有了萬尺。
在石門裏,除去那些劍之外,隻有一件長袍。
隻是青絲是插在長袍上的。
勝負之分,顯而易見。
李扶搖站在門外,怔怔出神不已。
從自己從洞府到看到那些字,以及現如今的兩人大戰,可曾有一點是自己預料之中的?
今日之事,真是很像是一場夢。
想了想,李扶搖走進去,撿起青絲,順道又把那柄萬丈長懸在腰間,撫摸着劍柄,感受着不如之前那般的寒意,思緒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