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樸硯台借助雨勢,威勢駭然!
一條如墨長河作爲老儒士的屏障,讓李扶搖的青絲劍沒有半點辦法,刺入墨河之後便再也動彈不得,因此當劍十九在手中出現之後。
李扶搖毫不猶豫的揮出一劍。
同樣是一股磅礴劍氣,襲向老儒士。
隻是那方硯台此時此刻竟然微微下移,不偏不倚的就擋在李扶搖的身前,劍十九揮砍出去,正好砍在那方硯台之上。
砰的一聲!
李扶搖虎口感受到一股巨力襲來,劍十九差一點便要脫手而出,隻是那方硯台上也出現了一道不深不淺的裂痕。
那條墨河一頓,李扶搖順勢抽出那柄青絲,劍十九一劍刺出,青絲随即跟在身後,這便是兩劍。
世上沒有任何一本書上寫過若是劍士手持兩柄劍該如何應對,因爲這世上的劍士,便沒有過一手一劍的。
僅僅是在短暫的時間裏,老儒士就已經倒退出去很遠,大袖飄搖,在雨水中卻顯得有些狼狽。
能讓一位太清境的修士在這麽短暫的時間裏便吃了這麽大一個虧,除去要歸功于李扶搖的劍士身份之外,還和他的雙劍脫不開關系。
老儒士在雨中站定,沉聲道:“即便有朝劍仙爲了人族斬殺了一尊大妖,這山河也不是你們這些劍士橫行的地方!”
李扶搖漠然無語,隻是盯着老儒士,片刻之後,冷笑着問道:“那這樣說起來,若是沒有朝劍仙斬殺大妖,老先生可就是連和我說話的興趣都沒有了?”
老儒士不言不語,僅僅是一手負在身後,另外一隻手往上托舉,那方硯台在他頭頂,墨河不在繼續出現,恐怕也是因爲被李扶搖的一劍砍中的原因。
在戰場的另外一端,常臨原本怎麽都不可能是那位武甯府主的對手,可謝淮陰先有一場大戰,讓他的靈府氣機損耗殆盡。
現如今又遇上了不要命的常臨,這段時間常臨完全是搏命的打法,竟然讓謝淮陰沒有在靈府裏生出一縷新的氣機,這讓謝淮陰都覺得很是意外。
殺人不過頭點地,隻是如何殺,被什麽人殺,這裏面的考究倒是不小。
謝淮陰憑借着那杆銀槍不讓常臨近身,期間常臨甚至有過好幾次以傷換傷的想法,都被謝淮陰識破。
并且成功化解。
謝淮陰不怕什麽成名已久的江湖高手,唯獨怕常臨這種亡命之徒,前者算是還有所求,即便是要分出高下,也不會是太過駭人,可後者一心一意想要你死,甚至不惜拿自己的性命來換,誰能受得了?
況且現如今的謝淮陰還不是那個鼎盛狀态下的謝淮陰,這兩個謝淮陰之間,差别很大。
常臨一劍橫掃出去,牆壁上留下數道劍痕,卻始終沒能近身,謝淮陰一杆銀槍把自己罩住,常臨的劍始終刺不進去。
這讓抱着必殺謝淮陰心态的常臨心情實在是煩躁不已。
李扶搖将十九挂在腰間,隻提着青絲,看着不遠處的老儒士,神情平淡,一路走來,他已經殺了三位太清境修士。
太宰府的門房,賣紅薯的老人,以及那個上山挑釁卻自始至終都不知道姓名的灰衣男人。
但說實在話,這三場架,其實隻有第一場較爲兇險,後面兩場不知道是因爲有了經驗還是有那道符箓和那顆聖丹的緣故,實際上要相對輕松一些。
至于這一位老儒士,依着李扶搖來看,其實不是太難對付,何況自己腰間還有一顆聖丹。
足以搏命一次。
況且現如今還沒有要到動用那顆聖丹的時候。
李扶搖唉聲歎氣,要是真要動用那顆聖丹,這趟前來甯府城便是虧到姥姥家了,就算那武甯府主有個什麽秘籍。
有聖丹貴重?
李扶搖正有些失神,忽然便聽見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
馬蹄踩在積水裏的聲音并不清脆,但對于李扶搖來說,這聲音再動聽不過。
一頭渾身紅如烈焰的大馬奔馳而來,在馬背上還有一個披甲提戟的男人。
李扶搖遠遠看着這幅場景,想着這真要是擱在戰場上,溫白樓領着千軍萬馬的場景,便有些恍惚失神。
溫白樓策馬前奔,哈哈笑道:“對不住了,事前不知道還有個太清境,不過你一個青絲境能攔得下他,不差了。”
李扶搖收劍入鞘,隻是笑道:“接下來便交給溫将軍了。”
“小事一樁!”
溫白樓大笑着一戟橫掃,卷起無數雨滴,光是這一戟,便足以讓那老儒士神情凜然。
李扶搖收劍之後便不再關注這邊戰事,大概是對溫白樓有着絕對的信心,轉頭把視線放在另外的一處戰場上,看着常臨和謝淮陰的生死相博。
李扶搖皺了皺眉,随即開口笑道:“謝府主,聽說你有一本秘籍,是真是假?”
聲音不大,但實際上李扶搖并不是簡單問出這句話,因此在他張口的同時,謝淮陰耳邊便如同響起一道驚雷,本就是氣息不穩的謝淮陰心神一顫,差點便讓常臨刺中一劍。
以往謝淮陰對敵,依托于自身強大的實力,自然能夠做到波瀾不驚,可現如今,先生被溫白樓所攔下,常臨則是不死不休的非要取他性命。
而就在他們身旁,卻是一個青絲境的劍士觀戰。
謝淮陰能夠猜到這是李扶搖在刻意營造一個他和常臨生死一戰的戰場,可是常臨練劍時間畢竟還短,要是真要敵不過他,李扶搖不見得不會出手。
畢竟之前那看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便暗藏玄機。
從少年時代起便沒有遇到過如此局面的謝淮陰神色漠然,但内心已經是心急如焚。
從未如此過。
李扶搖去撿起油紙傘,不讓自己處身于雨中,看着常臨,神色如常,他李扶搖即便是能在小事上幫助常臨,可這種事關他報仇的大事,他仍舊秉承着當初的想法。
讓常臨獨自去做。
隻是最後真要是沒了機會,他李扶搖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現如今,卻是還沒有到那個地步。
常臨其實不論是練劍的時間,還是對于局勢的把握,亦或者是臨場決斷,都不是謝淮陰的對手,能夠堅持到現在,也隻是憑借着胸中的一口氣罷了。
李扶搖無奈開口道:“常臨,你之前告訴我,一定要活下去的。”
常臨一劍橫掃,劍氣逼退謝淮陰,這才沉聲道:“師叔,這些話都是要放在我報仇之後才算數的。”
李扶搖心想着果然如此。
那邊溫白樓和老儒士的一戰也要接近尾聲,謝淮陰和厲安一戰,謝淮陰消耗甚大,可是溫白樓和姜酆卻不是如此,姜酆比起溫白樓,實在是要差出不少。
到最後更是沒了心氣,因此現如今的溫白樓即便不是鼎盛狀态,但實際上也差不了多少。
一戟橫掃,打中那老儒士胸膛之後,老儒士大口咳血,已經成就敗局。
因此半柱香之後,等溫白樓的大戟刺穿那老儒士的胸膛,李扶搖一點不覺得有什麽奇怪的。
翻身下馬的溫白樓走到屋檐下,和之前便來到這邊的李扶搖并肩而立。
溫白樓看了一眼謝淮陰那邊,疑惑道:“謝淮陰已經是強弩之末,爲何不出手将他斬殺了?”
李扶搖搖搖頭,“就和溫将軍非要斬殺姜酆一般,常臨要殺謝淮陰,也不允許旁人插手。”
溫白樓笑道:“報仇這件事,非要自己親手做成才痛快,要是有人幫忙,還真是差點意思。”
“那小子隻怕勝算不大。”
李扶搖輕聲道:“最妥當的辦法自然是練好本事再來說報仇的事情,可等不了,又能怎麽辦。”
溫白樓擡頭看着漸漸小去的雨,神情平淡。
李扶搖主動開口問道:“溫将軍此間事了要去何處?”
溫白樓爽朗笑道:“大仇得報,再無心結,之後自然是遊曆世間,要是有機會,你我同遊如何?”
李扶搖笑着點頭,繼續說道:“不想念戰場?”
溫白樓搖頭道:“故國都沒了,再領兵打仗都沒有當年的感覺,索性便好好走走看看。”
似乎是沒有想到溫白樓會說出這麽一番話,李扶搖有些話憋着沒能說出口,但便一笑置之。
溫白樓看着遠處,輕聲道:“楚國沒有了,但我總覺着這片山河,以後總會再出現一個以楚作爲國号的國度,甚至說不定還是個王朝。”
李扶搖點頭道:“世事難料,誰也說不準。”
就在這兩人談話期間,謝淮陰那邊,常臨拼着被謝淮陰一槍刺穿肩膀的代價,總算是讓謝淮陰的小腹出了血。
一劍劃開那位北海江湖第一人的小腹,讓謝淮陰發狂不已。
李扶搖歎了口氣,恐怕常臨唯一的長處便是不惜命。
他和溫白樓在屋檐下閑談,但實際上還是把注意力放在了那邊,要是常臨一個不慎便被溫白樓一槍刺死,那就真是對不起朝先生了。
溫白樓看了一眼武甯府,笑着問道:“真不要那本秘籍?”
李扶搖點頭道:“我一個練劍的,要感興趣也是劍譜劍經之類的東西,什麽武功秘籍,看不上眼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李扶搖有些促狹笑意。
溫白樓雖然認識李扶搖的時間不長,但其實已經算是有些了解李扶搖的想法,對此隻是笑了笑,然後便不再多說。
當年在楚國,溫白樓年少成名,早早成爲廟堂重臣,身旁都是些楚國廟堂上的中流砥柱,可卻沒有多少人能讓溫白樓看的進眼。
不是他眼高于頂,隻是對脾氣的人,不多。
正在溫白樓失神的同時,那邊謝淮陰和常臨終于接近尾聲。
常臨拼着被銀槍刺中胸膛的同時,一劍割破了謝淮陰的喉嚨。
鮮血噴湧而出,和雨水混合在一起。
常臨則是向後面倒去。
兩人幾乎同時倒地。
銀槍并未刺中心髒,可鐵劍卻是割破了喉嚨。
大雨停歇。
謝淮陰再無活下去的希望。
李扶搖撐傘走過去,拔出銀槍,給常臨嘴裏塞了一顆丹藥。
自然不是那顆聖丹,而是之前顧緣給的丹藥。
當年在陳國邊境,他差點被那個青衫儒士打殺,身受重傷的時候,就是顧緣給了不少丹藥,那些丹藥是學宮産物,自然不是凡品,即便沒有聖丹那麽好的效果,也比世俗的那些藥草效果要好得多。
喂了丹藥,感受着常臨的生機,李扶搖背起他往客棧走去。
溫白樓牽馬緩行。
今夜死了整整三位太清境,放在一個世俗江湖裏來講,本來就是一件讓人覺得震撼不已的事情,即便此地是甯府城。
此事算是了結,臨近酒樓之前,溫白樓消失在了長街,他這番打扮本來就極爲顯眼,得虧是在晚上,要是白天,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
走入酒樓,魚凫很快就從房裏探出頭來,看見李扶搖一身鮮血,有些驚訝,但還是捂着嘴沒有喊出來。
李扶搖替常臨換了一身幹淨衣衫,然後順便替他包紮了一番。
想了想,在常臨嘴裏塞了幾顆丹藥。
魚凫靠在門邊,輕聲問道:“公子要不要洗個澡?”
李扶搖古怪的看了魚凫一眼,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魚凫有些幽怨,“奴婢又不會吃了公子,公子這麽怕奴婢是爲什麽?”
李扶搖揉了揉臉頰,一陣頭大,其實紅了臉。
魚凫捂嘴輕笑,最後緩緩離去。
走回房間,魚凫躺在床上,其實有些事情她也知道不可能,就算是她願意自薦枕席,願意無名無分的跟在李扶搖身後。
李扶搖十有八九也不會接受。
她知道公子不是那樣的人呢!
既然如此,能在公子身旁多待一天便多待一天,都是再求不來的幸事了。
第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整座甯府城便開始出現三五成群的武甯府弟子在街上轉悠,人人臉上神情悲憤。
對于武甯府主謝淮陰被殺一事,整座甯府城知道消息的人不會超過十個人。
魏府今日異常安靜,那位傳言已經被謝淮陰斬殺的北海江湖高手魏仙站在院裏,看着天邊。
那位魏家家主魏迎春站在一旁,笑道:“如今謝淮陰已死,仙兒可以登上高位了。”
魏仙搖搖頭,“父親以爲做江湖上的第一,有什麽意思?”
魏迎春皺眉,“那仙兒如何打算的?”
魏仙坦然道:“明年開春,我便離開甯府城,去追尋那條大道。”
魏仙知道自己父親要說些什麽,很久又說道:“離開之前我會挑幾個魏家的好苗子,好好教導,父親既然想要魏家成爲第一,又有何不可?”
魏迎春撫須笑道:“仙兒果然深知爲父。”
魏仙淡然一笑,不再多言。
他擡頭看向武甯府方向,眼神裏盡是敬佩。
當日他與謝淮陰相遇,本來便該是一場生死之戰,理由既不是因爲秘籍也不是因爲江湖上流傳的他魏仙殺人如麻,則是因爲另外的一個隐蔽理由。
因爲那個理由,所以魏仙非死不可。
可實際上呢,最後謝淮陰僅僅是和魏仙坐了半日,探讨了一些關于修行境界的事情。
最後謝淮陰和他商量假死一事,謝淮陰是這樣說的。
“我謝淮陰這輩子隻能被困在北海江湖裏了,可你魏仙既然不輸我謝淮陰,如何能夠一輩子如此?”
“大好河山,走走看看吧!”
魏仙緩緩向前,低聲說道:“我魏仙這輩子從未打心底裏佩服過一個人,但你謝淮陰,值得欽佩!”
——
城内風聲鶴唳,酒樓裏的三人卻一切如常,李扶搖這幾日沒有離開酒樓,除去偶爾去看看昏迷不醒的常臨,大多時間都是在房間内養劍。
魚凫這兩天親自下廚做了白煮豆腐,和之前吃到的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就是這邊酒樓沒有辣椒,缺少了一些特别風味。
但聊勝于無。
某天黃昏,溫白樓再度登門,這一次他一身長衫,大戟和馬都沒帶,看起來有些古怪,但好過于之前的一身戰甲,
其實即便是武甯府弟子再如何想找出謀害謝淮陰的兇手,在面對溫白樓這位太清境修士的時候都應該沒有任何辦法。
隻是溫白樓不想太過于招搖,不然不會如此。
這次李扶搖主動請溫白樓喝酒,兩個人喝了不少,李扶搖硬撐着沒有用劍氣把酒意逼出去,比起溫白樓這種出身于軍旅的沙場武夫。
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最後李扶搖實在受不了,趴在桌邊狂吐,魚凫輕輕的拍着李扶搖的後背,然後有些幽怨的看了溫白樓好幾眼。
溫白樓獨自一個人喝着酒,但看向李扶搖的眼神裏,多了些欣賞。
最後由魚凫攙扶着李扶搖上樓,溫白樓則是笑着離去。
回到房間,李扶搖忽然提起要去看看常臨,魚凫沒辦法,隻能扶着李扶搖往常臨房間裏走去。
推開門,不知道何時蘇醒的常臨坐在床上。
李扶搖清醒不少。
常臨看到李扶搖走進來,沉默片刻,輕聲說道:“師叔,謝淮陰是故意死在我劍下的。”
李扶搖點頭道:“我知道。”
當夜他看的很清楚。
常臨又說道:“可他沒說不是他殺的我父母。”
李扶搖沉默了很久,問了一個問題,“所以你想作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