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裏有些什麽,恐怕除了鲲族之外,其他人就算是知道也知道的不多,畢竟在海底那麽深的地方,除了鲲之外,其餘北海生物,真的很難到達那個地方。
當然,像是青天君這樣的大妖除外。
李扶搖被一腳踢進北海之後,他很快便清醒過來,就要向着海面遊去,卻很快看到了青天君。
青天君一揮手,在李扶搖的身側便多出了一個氣罩,将他包裹在裏面,他們都不是魚,要想着在海底生存,隻能依靠自己的一身修爲。
像是李扶搖這樣的青絲境小劍士,想要扛着海底壓力,在這裏活着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也隻能讓青天君幫他一把。
青天君緩緩朝着海底落去,他看着有些茫然的李扶搖,沒有急着說話。
直到他們來到那座巨城前的那條大道上。
李扶搖才問道:“前輩這是做什麽?”
青天君負手而立,“我要在北海待一年,替我的一個朋友看着他的屍體一點點消散。”
李扶搖一怔,心想這和您把我踢下海也沒有什麽關聯啊。
青天君瞥了他一眼,“他的屍體,自然會引來海底很多種族的觊觎,因爲一頭滄海大妖,血肉也很珍貴,所以不可能沒有人心動,所以這一年裏,你和我要守着他的屍體,直到他完全腐爛消散在海底。”
李扶搖咽了口口水,總算是想起了之前北海上空的那場大戰,除了朝劍仙劍斬大妖之外,可是還的的确确有好幾個妖土大妖出沒啊。
其中一位本體是一條巨大的青色巨蟒。
李扶搖看着青天君,臉色微變,青槐的父親是一位大妖。
這不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畢竟從青槐之前随手就能拿出千裏戒那樣的法器就能看出,但即便是如此,李扶搖也覺得震撼,自己喜歡的姑娘是大妖子嗣,這種家世就已經是山河了最好的了。
青天君平和開口,“我前面有四位前輩,他們境界修爲都比我高,但還是攔不下朝青秋,所以你這小家夥,最好早一些成爲朝青秋那樣的劍仙。”
“除了到那時候我可能才會把閨女嫁給你之外,也隻有世間多出一位劍仙,你們劍士這一脈的處境才會好過許多。”
“我那位朋友想成爲滄海,所以很多人想他死。”
青天君看着李扶搖,眼神平靜,“你要是真有那一天,處境會更爲困難。”
“朝青秋會爲你保駕護航,就連我也會爲青槐而盡可能的保住你,可你要面對的遠不止如此,除了我們兩人,到時候所有滄海都是你的敵人。”
李扶搖想着那一日将要發生的事情,雖然隻是想想便也覺得是一件極爲困難的事情。
青天君往前緩行,平靜道:“你或許沒有那一天,畢竟這世上的劍士不多,想要成爲劍仙的卻是不少,可終究隻有朝青秋一個人。”
李扶搖知道青天君是在說他的資質并不算是太高,又走的這條羊腸小路,想要成爲劍仙好像是的确太難,甚至他若是走上三教的那條修行大道,或許成爲雲端聖人的可能還要大一些。
“成不成,都是未知數,我很想試試。”
李扶搖按着青絲劍劍柄,想着當時第一次提起這柄劍看到的那副光景,想起那位叫做白知寒的劍士是如何死的,眼神有些複雜,情緒裏有很多東西。
青天君問道:“我很想知道,你要成爲劍仙,是因爲想着要娶一個姑娘必須要成爲劍仙,還是因爲你有着其他什麽更大的志向,比如把劍士一脈帶回六千年前的光景?”
李扶搖看着這個以後有可能成爲自己嶽父的中年男人,坦誠道:“最開始練劍,我隻是想有朝一日能夠回到洛陽城,把當年那些害過我的人全部都懲處一遍,因此我遇到言餘言先生之後,便拒絕了他要讓我進學宮的要求,練劍之後便一直想着這一點。”
“直到後來到了劍山腳下,看見三位師叔坦然赴死,我就想着以後練劍有成了一定要去沉斜山一趟,讓他們知道劍山不是好欺負的,老祖宗和謝陸師叔爲了不讓我背負起那些責任,即便是教我練劍,也不讓我成爲劍山弟子,想來就是爲了不讓我有太大壓力。”
“隻是扶搖從周國到延陵,看到了許多東西,心态漸漸有些變化,尤其是在淮陽城外的那場雨中,踏入劍氣境的時候,我才明白了很多東西。”
“我隻想竭盡全力的往前走一點,再走一點,師父在傳授劍道的時候,說這就是正意的意思。”
青天君頭也不回,隻是想着這小家夥的想法還真是有些意思,随即他便想到了好些年前的自己。
都是起于微末,他的天資也從未被人看好過。
隻是他能成爲滄海而沒有被人誅殺,便是因爲那正好是妖土一個新老交替的時間。
一位大妖死了,總要由另外一位大妖來填補。
若是現如今妖土有位大妖坐化,那北冥成爲大妖,絕不可能是他一個人出手了。
整個妖土的滄海都要護着他。
世事難料。
不僅僅是朝青秋和北冥,就連他對這個世道也不太喜歡。
可喜歡的人占多數,這有什麽辦法,即
便是你不尊重多數人的想法,你也要打得過那大多數人,才能把世道變一變。
青天君有些感歎,“可無論你說些什麽,你沒有能夠保護青槐的能力,就沒有機會娶她。”
“你是妖修也還好一些,可你還是個劍士,世道對你不會太好。”
李扶搖點了點頭,想着之前和青槐說過的那些話。
青天君不再說話,直到來到一堵牆之前。
說是一堵牆,隻是因爲這條鲲的屍體太過龐大,所以才看起來好似一堵高牆。
李扶搖感受着這具滄海大妖的屍首四散的氣機,臉色蒼白。
修士修行,聚攏天地之氣到自身體内,使其更加強大,劍士不是如此,踏入劍氣境之後,便是将天地之氣轉化爲劍氣,比其他修士要麻煩,所以走的更慢。
修士在生機斷絕之後,一身氣機會歸還給天地,隻不過消散程度,要和境界挂鈎。
滄海境界是這個世間最強大的修士,生機斷去之後,一身氣機仍舊是要歸還到天地之中的,隻是時間會相對長一些。
這具大妖屍體,要想徹底在天地之間消散,便需要一年時間。
故而之前北冥才有那麽一番話。
青天君站在這具屍體之前,臉上滿是緬懷之色。
他和北冥相識已經超過百年,雖不常見,但情誼不低。
李扶搖問道:“前輩,什麽是滄海?”
李扶搖既然已經把竭力往前走的目标定下要走到滄海,自然便對滄海境有些想法。
青天君站在這具屍體面前,說道:“到底什麽是滄海,滄海境的修士便如同滄海,讓其餘修士站在岸邊便覺着生出渺小之意,滄海境體内的氣機,便如何滄海一般多,不必擔心有氣機枯竭的時候,修士九境都有深意,便如同登樓,取自便是‘登得樓高處,方可觀滄海’之意,其餘境界大抵也是如此,并非前人胡亂取的名字。”
李扶搖若有所思,“前輩領着我下海的深意是讓我體悟滄海深意?”
青天君詫異問道:“你是那種一生下來便什麽都知道的天才?”
李扶搖搖搖頭。
“那你是那種無視境界便能殺人的天縱之資?”
李扶搖心想自己的确是跨過兩個境界殺過一位太清境修士,但那都是僥幸,也絕沒有下一次,那裏說得上是什麽天才,于是他便又搖了搖頭。
青天君這才笑道:“既然如此,你一個青絲境的小修士爲何想着自己能夠跨過這麽些境界去體悟滄海?”
李扶搖這才知道自己想錯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
“接下來的時間裏,你就繞着這具屍體走,遇見有其他修士便出劍攔下。走上一年,對你的境界有幫助的。”
這個世界上有許多好事,有些人把他歸結于運氣,就像是之前那個已經死在北海的易桐便說過,運氣這種東西有的人有,有的人就是沒有。
很顯然,李扶搖就屬于前者。
大妖屍體,眼前這個身爲大妖的……未來嶽父?
還有懷裏的兩顆聖丹……
怎麽看都很不簡單。
李扶搖想起一件事,和青天君說了幾句話。
然後青天君很是怪異的看了他幾眼。便消失在了李扶搖眼前。
李扶搖想了想,感受着那些四散的氣機,開始前行,不說是不是爲了感悟滄海境的深意,光是這些四散的氣機便不好應付,畢竟生而爲滄海,死後也不簡單。
每走一步都很艱難。
更何況要走整整一年。
……
……
青天君回到那條船上,陳嵊和大黑驢去了另外一條船上,青槐托着腮幫子看着自己去而複返的老爹。
“你把他弄哪兒去了?”
青槐看着青天君問道。
青天君笑着說道:“喂魚。”
青槐神情古怪,她一點都不相信。
青天君揉了揉她的腦袋,“我讓他跟着你叔父的屍首走上一年,直到屍體消散爲止,對他有幫助,要不是我嫌麻煩,我甚至還想幫他把身體都給清洗一通,免得你要等他好些年,爲了你啊,爲父真是頭發都愁白了。”
青槐哦了一聲,沒說什麽,她原本打算是好好跟他說說話的。
青天君知道自家閨女在想些什麽,也沒多說,隻是問了她之後要到哪裏去。
青槐托着腮幫子,興緻不高,隻是說要在北海待一段時間。
青天君想了想,最後也沒有阻止,他在船艙裏找了一壺酒,就坐在船頭開始喝酒。
想來接下來的一年時間裏,他大部分時間都會在這北海上喝酒,隻是不知道酒夠不夠。
這時候有一條大船從這裏經過,船頭的那個中年男人看着一身青衣的青天君,甚至還向他拱手,想來是打招呼,青天君揮了揮手,算是回禮。
大船停留的時間不長,很快便離去。
沒人想得到,這位便是青天君,便是一位之前在北海上空出過手的大妖。
青天君搖了搖酒壺,想着忘了和那小家夥一起喝一次酒了。
想起之前李扶搖說
那件事,青天君一揮手,海面上某處,有條大船,忽然便翻了。
一群人滾落海中,唯獨有個女子到了海岸邊。
做完這件事,青天君才閉上了眼睛。
——
北海事畢,海岸閣樓上仍舊還有許多修士沒有急着走,聖丹畢竟還有許多在海底,這出海之後,或許運氣不錯能撈着一顆呢。
持有這種想法的大多都是野修,道門和儒教的修士,應該是大多都已經離去了。
那處樓閣當中,學宮掌教蘇夜把禅子送出門,然後看着宋沛和顧緣。
顧緣乖巧的站在一旁,宋沛則是在打量不遠處的周宣策。
禅子雙手合十,“蘇掌教既然還想着在外遊曆,小僧也不便打擾了。”
蘇夜笑着看向禅子,笑道:“禅子這次前往學宮,若是見到了些什麽東西,也勿要覺得奇怪,世間最大,不是什麽事情都在想象當中,有些差别也很正常,不要耽誤了修行。”
禅子點頭稱是,沒有再說話。
蘇夜走出房門,竟然是比他們先離去,隻是這次遊曆,便沒有帶着宋沛背着書箱了,顯得潇灑至極。
禅子看着蘇夜背影,默不作聲。
一行人走出樓閣,往南而去,僅是步行而已。
渡能僧和周宣策走在一起,兩個上了年紀的老家夥似乎很投機,時不時傳來幾句笑聲。
顧緣抱着果脯罐子含糊不清的說着些話,宋沛背着書箱,聽着師姐的教導,時不時發問。
“師姐,學宮到底有多大啊?”
“師姐,學宮在一座山上啊,那我們自己種地嗎,要是不種地吃什麽啊?”
“師姐,學宮裏的師兄們厲不厲害,能不能飛啊?”
宋沛像是一個好奇寶寶,纏着顧緣問個不停,隻是他從來都不問禅子,因爲禅子脾氣實在是太好,知道的也多,問一個問題他便要把所有東西都宋沛說清楚,讓宋沛聽得糊塗。
禅子也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家夥,還嫌棄自己問題解釋的太清楚。
顧緣後來聽得生氣,就把那罐果脯丢給宋沛,後者吃着果脯還想說話便被顧緣狠狠看了一眼,就老實了許多。
暫時的清淨。
——
海岸邊,有兩位修士站在岸邊看着一條大船緩緩出海,身材矮小的那個修士歎了口氣,身材高大的那一位什麽都沒做。
矮小修士說道:“大哥,咱們真不出海了?”
高大修士搖頭,“這都十幾趟了,沒那個福氣,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矮小修士一臉哀愁,問道:“那怎麽辦?”
高大修士把早就想好的想法告訴他,“看見朝劍仙出劍了吧,練劍有出息啊,這大妖說殺就殺了,咱們去大餘找那座劍山,練劍去?”
矮小修士眼睛裏閃過一道光芒,但随即有些猶豫的說道:“咱們行嗎,咱們這個樣子,人家要咱們嗎?”
高大修士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咋知道不要,咱們修行沒出息,練劍指不定是個天才,雖說劍士一脈早就沒啥人了,可不是還有個劍仙嗎,連大妖都敢殺,你以爲好惹,咱們練劍,興許就有一天成朝劍仙那樣,你說多好。”
矮小修士聽着自家大哥這麽一說,覺着還是挺有道理的,他點點頭,“那咱們就練劍去?”
高大修士一拍大腿,“走着!”
兩人就轉身朝着大餘走去。
他們可能不知道要想成爲劍士一定要登上劍山,也可能不知道那座山現在早就封了,但既然生出這種想法,便扼殺不住,況且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是和這兩人一樣的想法。
但至少這個春天,從北海來到大餘的修士,有很多。
沒能登上那座劍山的修士便更多。
——
北海海岸,原本是有許多普通百姓漁夫的,隻是在這些修士來了之後,他們許多人的船便被修士們租用了,他們自然都收到了一筆不少的銀錢。
數量多的都能買下一條船,沒有修士拿那些船有用,他們之所以給這麽多錢,隻是想着離去的時候不用把船交到原來的漁夫手中。
修士們嫌麻煩。
鲲死了,大妖去了海底,于是在海岸邊便多了很多大船,因爲很多修士都走了。
有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在海岸邊的沙灘上走着,開始找自家的那一條。
他在沙灘上走了很久,看了一條又一條大船,可就是沒有看到自己的那一條,于是他便有些洩氣了,原來把他家大船借走的那個客人還沒有回來。
他踢着沙子,想着自己好久沒有吃到新鮮的海魚了。
家裏的那些腌魚,味道一點都不好。
就在他準備原路返回的時候,忽然好像看到了什麽。
那個東西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他低頭撿起來,是一顆金色的珠子?
可是很香啊。
他放在陽光下打量了一番。
然後小心翼翼的放在懷中,朝着原路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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