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街道上,蘇夜撐着油紙傘,宋沛走在自家先生身旁,他很快問道:“先生,之前那位先生爲什麽要給你磕頭呀,是不是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
蘇夜想了想,然後說道:“或許是覺得自己做了許多對不起其他人的事情,良心發現了,自然而然便如此了。”
宋沛翻了個白眼,實在是有些無語,“先生,這也不是他給你磕頭的原因。”
蘇夜捏着那枚叫做自然的印章,神情平淡,走出一截路程之後才又問道:“那依着你來看,他爲什麽要磕頭?”
宋沛撓頭,有些抓狂的說道:“先生,我不過才第一次見那位先生,我怎麽知道啊!”
蘇夜哈哈大笑,沒有多說什麽,隻是把那枚印章放在手心,攤開之後才笑道:“想不想要?”
宋沛一看到這枚印章,當即眼睛便直了,他眼裏有些光芒,看着這枚印章,全部都是說不出來的想要。
蘇夜把手掌握成拳頭,平靜說道:“問幾個問題,答得上來,就送給你,答不上來,你就别想了。”
宋沛嘿嘿一笑,信心滿滿的說道:“先生盡管問就是。”
蘇夜往前走,一邊走一邊開口,“若是幾個教書先生,學的東西都不一樣,可他們都在一座書院裏,隻有一個人能成爲院長,該怎麽辦?”
宋沛毫不猶豫的說道:“自然是把各自的學問都拿出來比一比,學問高的就能做院長,學問不夠的就不行,當然了,學問高的要是品行不端,也不行,總之要講究一個德才兼備,要是說某個人的學問品德不夠讓另外幾個人折服,那就讓書院裏所有學子一起來選,總要選出一個人來的,總不會一直空懸着的。”
蘇夜随口說道:“要是選出來之後,那沒有能選上的幾個讀書人不服氣,還想着當這個院長,怎麽說?”
宋沛詫異看向自家先生,試探着說道:“先生,這個世上還有這種讀書人?”
蘇夜一臉理所
當然,“豈止是有,而且很多,你沒見過而已,不過等着你跟着先生我走的地方多了,見過的風景多了,你就會知道,世上的讀書人啊,不是哪一個都心存善意,也不是哪一個都願意踏踏實實的埋頭做學問的,至于講道理這種事,更是奢求。”
宋沛吐了吐舌頭,這一路行來,他和自家先生少有往郡城一類地方去的,都是走在山野之中,偶爾所見的,也不過是什麽農夫村婦,那些人倒是真的樸實,宋沛和他們打交道也覺得很舒服,唯一讓宋沛有些遺憾的是,這一路走來,自家先生從來不進任何一家學堂,私塾,遇見讀書人,更是幾乎都不打交道,讓他宋沛實在是摸不着頭腦。
至于這是爲什麽,他沒有問過自家先生,自家先生也沒有說過。
他宋沛眼界不高,看得不遠,被自家先生從遠遊城裏帶出來之前,想得最遠的隻是能在某座學堂聽一聽老夫子講課便心滿意足。
至于現在,他隻是知道自家先生一邊走一邊再和他講道理,那些道理興許不大,但絕對很實在,就好比之前給他講過的沒有事情是理所應當的一樣,那些個道理宋沛也在想,那些學堂裏的老先生會不會講,後來得出結論,八成是不會的,那再想想,還是覺得自家先生的道理來得給近人一些,不是說那些老夫子的道理不好,隻是那種道理,就好像是皇帝老爺,離着他,太遠了。
老百姓吃着清粥小菜,想不了國家大事,等有一天他宋沛能夠站在高位的時候,可能他就能真正沉下心來聽那些大道理了。
隻不過注定的是,現在他還聽不進去。
走出幾步,蘇夜感慨道:“做一院之主如此,做一國之君也是如此,想得不僅僅對錯,還要想着錯的人對管轄之内的東西是不是有益處,那錯的人呢,會不會是有好處,以簡單對錯來區分一個人,在不用考慮其他事情的時候可以,但是要是放在局内,就很棘手,先生我在想這些事情,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也會覺得很無奈,所
以我才選擇去到處看看,讓心境豁達一些,之後再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沒那麽局促。”
宋沛嘟囔道:“依着先生這麽說,還真是很怪啊,有好人還沒好報,壞人還活得很好,就算是這樣還算了,偏偏你還知道他壞,還不去懲治,好人還說不定要受冤枉。”
蘇夜神色複雜,輕聲道:“世道就是如此,不僅現在如此,可能就在很多年後的世道也是如此,想改,都難。”
宋沛嘿嘿一笑,“先生是說難,不是做不到嘛。”
蘇夜苦笑,沒有告訴他這種事想改是絕無可能,就算是這個世間,劍士一脈重現榮光,就算是人族最後将妖族趕盡殺絕,就算是從此人人可升仙,就算是山下人能夠和山上人平起平坐,這種事情都沒有可能,世道都不可能真正的變得那麽可愛。
隻不過想到最後,蘇夜還是沒有開口,他隻是把那枚印章交給宋沛。
“多謝先生。”
宋沛捧着那枚印章,愛不釋手。
隻不過這枚在太保手裏熱得發燙的印章,在宋沛手裏全無異常,蘇夜不以爲意,這枚印章,叫做自然,若是心有雜念,它便似一團火球,像是宋沛這樣的人,握在手裏,就自然不會有什麽變化。
普普通通,自然至極。
蘇夜走到城門前不遠處,轉頭看了一眼摘星樓方向,輕聲笑道:“要是哪一天,這枚印章忽然碎了,你不要太過傷心,先生我再送你一件好東西。”
宋沛不以爲意,“我好好的看着它,不讓它磕磕絆絆,哪裏會碎,而且它看起來很結實啊。”
蘇夜若有所思,“遲早會碎的,隻不過我隻想它遲些日子,不然總有人會傷心的。”
宋沛還是一頭霧水,對于自家先生這些時不時就說出來的胡話,很不解。
蘇夜沒說什麽,隻是朝着城門走去,越走風雪越小。
等他走出洛陽城,這場風雪,才真是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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