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大人李尚,延陵王朝的三公之一,延陵俗世裏最受人尊敬的三位讀書人之一,甚至隐隐算是延陵王朝裏最受人尊敬的讀書人,畢竟三公之中,太宰爲首,太保次之,太傅反倒是最末。
沒有見到過這位太宰大人的,隻怕腦海裏會覺得那位早已經名動延陵的太宰大人是個不怒而威的老人,一張口便是精妙道理。可若是見到過這位太宰大人的,隻怕會大吃一驚,這位太宰大人,身材高大,面容倒是一點都說不上威嚴,反倒是十分甯靜祥和,就像是一個鄰家老翁一般,一點都看不出有什麽不同之處。
在李扶搖推門之前,這位太宰大人便端坐在屋檐下,那位禮部侍郎周賀和另外一位中年婦人早已經在風雪中跪了很久了。
太宰李尚神情平淡至極,看着風雪看着遠方,也看着在院裏跪着的兩人,最後淡然開口,“他若最後真能推門走進來,你們兩人的性命,老夫還真是護不住了。”
跪在風雪中冷得一直打顫的禮部侍郎周賀,此人雖說是因爲娶了太宰女兒才得以平步青雲,但也不是那種一點才能都沒有的廢人,若是如此,他也不會被太宰的女兒的看中,現如今聽到太宰的這番話,周賀渾身一抖,随即擡頭,有些不确定的問道:“太宰大人,應當是高看了那小子吧,即便是他踩了狗屎,能夠練劍,成爲了那種山上神仙,可楊先生畢竟是學宮的正統修士,說起來還是太清境,如何不如那小子?”
本來還想說上一句本來他覺得跪在此地都算是多此一舉的,可被身旁婦人一扯衣襟之後,便沒敢開口,隻是即刻閉嘴,他這些年的平步青雲,除去有太宰這根定海神針在身後之外,這些年的大事小事都是由身旁婦人在爲他把關,他周賀雖說說不上眼光遠大,但有一個優點便實在是不錯,隻要身旁這婦人說不許做的事情,他一概不做。
哪怕是太宰大人發話要讓他做,他也不做。
這十幾年的仕途,才如此安穩,從不磕磕絆絆。
不然何至于此。
太宰看向院子裏跪着的兩人,笑着開口說道:“以你周賀的眼界,不過隻能看出來這件事是太傅與老夫和太保之間的事情,慧兒即便能夠看開一些,也不過是想說這是學宮的授意,但實際上,遠不止于此。那個少年身上的東西,牽扯着學宮、洛陽城、三公整整三方,或許說得更爲細緻一些,鍾元常和洛陽城是一頭的,老夫和太保是和學宮一頭的,如此便是學宮和洛陽城之間的對峙,你周賀是不是在疑惑,洛陽城這樣一個世俗王朝,怎麽敢和學宮對着來?”
周賀原本不想搭話的,但既然太宰已經問到這裏來了,他也就點了點頭。
“所以說你周賀當年若不是踩中了狗屎,那便是萬萬娶不到老夫女兒的。如此眼界,不說有沒有和老夫坐而論道的資格,就連陪站老夫都要嫌棄你。”太宰看向那婦人,笑道:“洛陽城裏隻有一個聲音,那便是皇帝陛下說什麽便是什麽,可學宮不止一個聲音,這便是洛陽城
敢和學宮對着來的理由,老夫這樣說,你懂了?”
周賀絞盡腦汁都想不明白其中關鍵,又害怕太宰大人動怒,一時之間更是不敢開口說話。倒是身旁的婦人很快便開口道:“學宮裏那些先生要想坐掌教大人的位置,洛陽城和他們對着幹就是說洛陽城是站在蘇掌教身後的。”
太宰大人點頭贊許道:“隻說對了一半,但也難能可貴了。”
他看着雪景感歎道:“咱們那位皇帝陛下,可是打心眼裏不喜歡現如今和學宮的相處方式啊。”
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周賀沒有聽明白,那婦人則是若有所思。
說完這句話之後,是良久的沉默。
整座院子裏隻剩下風雪的聲音。
感覺過了很久,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是那扇一直隻是虛掩的大門被人推開了。
太宰擡起頭,風雪中,一個青衫少年走入院子裏。
他手裏提着劍,他背後背着一個中年男人。
他就這樣站在太宰面前,看着風雪裏跪着的兩個人。
太宰神情古怪,最後隻是平淡開口,“放過他們兩人如何?”
臉色發白的李扶搖擡起頭,隻是問了太宰一個問題,他問,那個門房是不是太宰府的。
太宰臉色不變,隻是微微點頭。
李扶搖輕聲道:“那太宰大人何不問問,我今日是否放過你?”
太宰漠然開口,“老夫乃是三公之一,即便是陛下見了老夫,也要行禮,更是學宮親自敕封,你爲何敢在老夫面前大放厥詞?”
李扶搖想了想,極爲認真的開口說道:“嗯,隻有一個理由,那就是我既不是學宮的人,也不是什麽刑部供奉,見了你,似乎并沒有什麽尊重的理由,更何況,之前你才派人殺我,現在你即便是要和我講道理,隻怕也講不通。”
太宰擡頭看向李扶搖身後,看向李文景,開口相問,“你也是這樣想的。”
李文景笑道:“關我什麽事?”
李扶搖不再說話,隻是看向跪着的那位禮部侍郎周賀,以及他身旁的婦人。
他提着劍走過幾步,把那柄青絲從周賀身後搭在他脖子上,平靜開口說道:“都說你周賀畏妻如虎,你隻要告訴我當年那樁事情,是她提議,一切都是她做主所做,我就不殺你。”
周賀渾身顫抖,倒是也說不清楚是冷的還是吓的,他忽然用手捂着嘴巴,不然自己說出任何一個字來,反觀他身旁的那位婦人,倒是神情自若,“當年那件事,便是我出的主意,冤有頭債有主,動手吧。”
李扶搖沒有急着說話,隻是轉頭看向太宰,又問道:“太宰大人,要是以你一命換你們三人一命,換不換?”
太宰漠然開口,“老夫是當朝太宰,位列三公,生死不由你定奪!”
李扶搖忽然自嘲說道:“其實我一直在告訴自己,當年那件事,既然沒有傷及我的性命,那我報仇,就讓你
們什麽都失去就好了,不用傷人性命,但實際上我還是做不到,做不到就僅此而已,所以我把證據交給你,就是想要你叫人來殺我,那我就名正言順的可以把你一起殺了,這樣我心裏也沒有什麽負擔,說到底,我也不是什麽好人,但是你真要是收了證據便懲治了周賀,我又能做什麽呢?那個時候就是由你太宰大人爲這件事情畫上一個句号,而不是我了。誰都想不到之後會發生什麽,但是我可以很負責的告訴你,今天你要死,至于你死之後,學宮怎麽對我,洛陽城怎麽對我,都不重要,反正你一定要死。”
太宰看着李扶搖,頗有些感觸的開口,“你倒是個真小人。”
李扶搖搖頭反駁道:“在對的人面前,我就是個真君子。”
太宰淡然說道:“動手吧,讓老夫看看,等到老夫死了,學宮和洛陽城會怎麽做。”
李扶搖笑了,死人怎麽能看到呢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呢。
笑容漸漸斂去,李扶搖狠狠扔出手中青絲。
鋒利無比的長劍刺穿太宰胸口,将他釘殺在牆面上。
毫不猶豫的一劍。
見到這一幕的周賀被吓得面無人色,哆哆嗦嗦站起來就要想跑,但似乎是太過害怕,在雪地裏跑出幾步,忽然就重重摔倒,掙紮了好幾次都沒爬起身來,隻是一雙漸漸失去生氣的眼睛瞪着李扶搖。
他身後赫然插着一把匕首。
那至始至終都面容平靜的婦人面無表情的抽出匕首,替周賀整理衣襟,她輕聲道:“他這一輩子什麽都聽我的,可唯獨他這件事上,沒有聽。”
婦人仰起頭對李扶搖笑道:“他其實是個好人。”
李扶搖默不作聲。
婦人笑着将那把匕首插入自己小腹,緩緩躺下,笑容恬靜。
李扶搖緩緩走了幾步,去取下插在太宰身上的青絲,然後把李文景放在屋檐下的椅子上,李扶搖轉頭看向院門那邊。
有一道人影閃現。
是一個身着甲胄的中年将軍。
他腰間别着禦林軍的腰牌。
他手裏有一份明黃聖旨。
他站在院門口當着李扶搖開始念那份聖旨。
聖旨上說太宰愧爲讀書人,縱容女兒女婿放下滔天大禍,又說禮部侍郎周賀中飽私囊,貪污受賄,證據确鑿。
最後說賜死太宰李尚和禮部侍郎以及他的妻子。
這份聖旨沒有能交到誰的手上,念完之後,便有禦林軍進來收拾殘局。
那個身材魁梧的禦林軍将軍走到李扶搖身旁,抱拳之後,輕聲道:“陛下口谕,請李仙師擇日進宮一趟,無論何時皆可。”
說完之後,他把一枚玉佩交給李扶搖,然後提醒道:“此地乃是非之地,李仙師不宜久留。”
李扶搖接過玉佩,再度背起李文景,歸劍入鞘。
踏入風雪中。
一如很多年前,那個男人背着那個孩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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