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架馬車出現在一條小巷子門口。
之所以那架馬車沒有直接進入那條小巷,實在是因爲那條巷子太窄,當真容不得這架馬車進去。
因此停到小巷巷口以後,車廂裏有個駝背老人便已經走出車廂。
走出車廂之後,這個駝背老人靠在車廂旁,從車廂裏取出一身灰布衣衫,就靠在車廂旁,将那身灰布衣衫穿在了身上。
然後這個駝背老人竭力的直了直身子,轉頭看了夜色深處的遠方,才緩緩走進這條小巷。
巷子不長,因此走不了多久,駝背老人便從巷子口來到了一座小院面前,那座小院不大,隻不過顯得有些特别,是因爲院門前,放着兩盆蘭花。
駝背老人彎下腰,在夜色中仔細端看這兩盆蘭花。
但很快身前不遠處便傳來一道溫和的嗓音,“既然君子都不願意做了,老先生何必去看着些東西?”
不知何時,小院木門已開。
目盲多年的讀書人坐在小院裏,擡起頭,“看向”門外。
駝背老人淡然一笑,跨過院門,來到院子裏,“你知道老夫要來此處?”
獨自坐在院裏的王偃青平靜開口道:“學宮既然好不容易來過一次像老先生一般的人物,自然是要先來提點提點在下才是。”
駝背老人走到王偃青面前坐下,說道:“老夫聽聞,你的眼睛早就瞎了,那座書院一點情面都不曾留下,可既然如此,你還爲何還沒看清時勢?這裏是延陵,到底是誰說了算,你應該知曉,洛陽城也好,還是那些個書院也好,又怎麽敢違背學宮的意志?你繼續喜歡讀書,便老老實實讀書,不要生出其他的非分之想。”
王偃青平靜而笑,“既然眼睛都瞎了,又怎麽看得清?”
駝背老人冷聲道:“像你這般的讀書人,延陵也好,還是各座書院也好,随時能抓出來一大堆,你以爲真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老夫今日來與你說上這些,隻是提醒你,那條線便在那裏,越過去,便是死。”
王偃青默然無語。
駝背老人盯着王偃青,淡漠開口,“今夜之事,學宮勢在必行,塗書圖和賈青不算學宮的手段,隻是學宮裏盤根錯節,要讓這兩個後輩來見識一番而已,塗書圖天資不差,平日裏便有些自大,這趟前來,何曾不是借那個女娃來敲打他,不過是敲打還是直接被人放棄,老夫不去管,學宮學生多得是,少一個塗書圖,與大局無礙。至于賈青,一枚棄子而已。兩人被丢入這個局裏,生死自負,活下來學宮便可以花上力氣去培養,活不下來也無傷大雅。說到底,王偃青,這兩人的天資,甚至還不及你。”
王偃青皺眉道:“老先生要領我入學宮?”
駝背老人冷哼一聲,“洛陽城這個地方,怎可擁有你這等的讀書人,天底下的讀書人,本就該盡數出自我學宮。”
王偃青哦了一聲,然後才平靜開口,“老先生,這個道理似乎不是這樣講的。”
駝背老人神情漠然,沒有急着說話。
“天底下的出彩讀書人盡數都出自學宮又如何,學宮是否又都留得住,之前王偃青便聽聞學宮的一些小事,不知道當年那位寫出‘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
這等出彩詩句的讀書人是否還在學宮?”
駝背老人面色微寒,學宮這些年發生的大事并不多,因此那偶爾發生的一兩件,便足以讓人記憶深刻。
當年叛出學宮,轉而練劍,現如今被囚禁在摘星樓的李昌谷無疑是其中最爲嚴重的一件事,若不是周宣策當年極力護下這個讀書人的性命,不用多說,依着學宮的态度,李昌谷哪裏還有在摘星樓待着的機會,早就被那些老夫子出手擊殺。
除去李昌谷之外,還有一件事,雖說影響不大,但仍舊是讓學宮覺得有些難堪。
那位比起李昌谷,可謂是性子還要狷狂的讀書人,天資或許沒有李昌谷高,但在詩文方面早就讓一衆老夫子都覺得汗顔,當年被排擠出學宮之事,除去同輩讀書人之外,也不見得沒有老一輩出手。
隻是那些事情,牽扯了一位在學宮裏輩分不低,學問也不低的老夫子,才被壓了下來。
對于李昌谷那件事,學宮藏得很好,時至今日都還太多人知曉。
可那位讀書人一事,早已經流傳出去。
故而才有王偃青發問。
駝背老人神色漠然,對于王偃青之問,不做理睬。
王偃青神情平靜,“今夜學宮多人前來襲殺那位道種,早便已經讓王偃青對學宮失望至極,老先生就算是能帶洛陽城裏任何一人去學宮,也決計帶不走王偃青。”
駝背老人神情漠然,再度出聲提醒道:“王偃青,山上山下,看起來并沒太多差距,但你既然曾是山上人,便該知道沒那麽簡單,你當真以爲世上所有修士都是劍士一脈的那種泥腿子,無視山上山下之分?”
王偃青蓦然發笑,“要是那位朝劍仙,又或者是前些日子在世間出劍的那位劍山老祖宗聽到老先生這種說法,隻怕不出劍也要出劍了。”
劍仙朝青秋,劍山老祖宗許寂。
兩位當世最強的劍士,真要是有一人聽到這番言語,這位學宮老先生,還真不一定能活着走出洛陽城。
隻不過朝青秋在遠在妖土,那位劍山老祖宗更是已經坐化。
他們聽不到。
駝背老人還想說些什麽。
忽然之間,卻是看了看遠處。
駝背老人緩緩起身,“今夜事後,老夫再來找你,希望你王偃青最好想清楚一件事,不要白白枉死!”
王偃青如同一座雕像,坐着沒開口。
駝背老人拂袖而去。
今夜一等一的大事,本來便和這位目盲讀書人沒有什麽關系,至始至終,最重要的那人就隻是那位道種。
道種葉笙歌隻有今夜死在洛陽城裏,才能真正算是此事完美落下帷幕。
至于之後學宮和沉斜山如何去解釋,都不幹他的事情。
學宮對他的許諾,本就比對塗書圖和賈青要豐厚的多。
沉斜山的那位觀主,即便要大動幹戈,他也不在意。
常人說頭頂有大樹好乘涼,他身後有書院,一樣的道理。
駝背老人直了直腰。
他開始往那處小巷走去。
同樣是一條巷子,隻不過不同的人罷了。
……
……
那
條小巷巷口,賈青一身青衫已經破碎不堪,整個人身上的氣機都所剩無幾,那隻黑筆已經斷裂,他的胸口有一道劍傷。
還是倒提桃木劍的葉笙歌看着這位學宮修士。
在遠處那座小院外面不遠處,塗書圖的屍體在巷道上。
程雨聲坐在他的屍體旁邊。
這位學宮修士之前想着趁葉笙歌和賈青打鬥的時候,便要襲殺那位道種。
可他的傷實在是太重了,以至于走過幾步便被巷道旁的那個年輕人用那把江湖的碎片插進了胸口。
當着程雨聲的面要殺葉笙歌,事實證明并不算是一個好想法,至少現在來看,真的不好。
兩位同樣是重傷的修士,在那場纏鬥之中,用着僅剩的力氣進行搏殺,最後程雨聲到底是比他強上一些,用碎片刺穿了他的胸膛。
葉笙歌站在巷口,看着已經幾乎快要站不起穩的賈青,神情平淡,但她那隻握着桃木劍的手,其實早就被之前那隻黑筆打中,現如今正在滴血。
葉笙歌的臉很白。
但今夜這一戰,一人戰兩位太清境的道種,仍舊還是赢了。
賈青再無還手之力,若是葉笙歌再遞上一劍,賈青必死。
隻不過現如今,局勢并非如此。
夜幕之中走來了三個人。
都是青絲境的修士。
這三個人不是學宮來人,而是刑部供奉!
本來依着那位刑部尚書王之章的想法,刑部在今夜的圍殺之中,隻是相當于半個看客,但今夜變化太多。
最重要的變化在于,程雨聲進了這條小巷。
他是洛陽人。
他進巷子豈不是便宣告洛陽城的立場有變?
既然有程雨聲,那刑部再視而不見,便怎麽都說不過去了。
因此王之章在沒有請示那位皇帝陛下的情況下,下了命令。
要協助學宮擊殺葉笙歌!
故而才有現如今的三位青絲境修士入場。
葉笙歌盯着這三個人,面無表情。
想殺她的人,多上這三個人,也不算是大事。
畢竟今夜的真正的殺招,還沒有出現。
葉笙歌轉頭看了一眼程雨聲,神情平淡。
巷口這邊的宅子,有個紮着羊角辮的小姑娘推開了木門。
李小雪。
她提着燈籠。
這個剛剛做了噩夢,便想着去看看隔壁葉姐姐的小姑娘一打開門,見到如此場景,便不由得愣在了當場。
尤其是看到滿身血污的程雨聲。
小巷裏的禁制早已經随着塗書圖的死亡而瓦解,因此現如今,要是小姑娘一叫,便一定會讓周圍住戶都知道現如今發生的事情。
那三位刑部供奉在短暫之間已經做出選擇。
一位重新布置禁制,另外一位掠向葉笙歌,最後一位掠向小姑娘。
根據諜報,這位小姑娘和葉笙歌關系不淺。
葉笙歌要對付那位刑部供奉,程雨聲已經沒有了再戰之力,看起來沒人攔得住那位刑部供奉。
可就在這個時候,黑夜裏突兀生出一道劍氣。
一道劍光蓦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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