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座普普通通的茅屋立于地面上。
茅屋前面是一條不大不小的溪流,源頭不知道在何處,要流向何處其實也說不準,但有一點,便是這條溪流,反正是經過這座茅屋前了,而且最有趣的事情則是,這條小溪流裏還有些不大不小的遊魚。
茅屋後面,有一座竹林。
那座竹林,原本有九十九根竹子。
後來不知道被誰砍了些,到了現在,也就剩下不多了,一眼望去,隻有二三十根的樣子。
但依然翠綠,在這個冬天,還是顯得生機勃勃。
茅屋不大不小,三間屋子,在茅屋前的空地上,有一處搭着簡易的竈台,竈台旁有一顆不大不小的梧桐樹。
樹上挂了很多東西,不僅有幹辣椒,玉米棒子這類的農家常見的食材,更不用說這顆梧桐樹上的大蒜老姜和其餘東西。
在這顆梧桐樹的高處,有一個鳥窩,那鳥窩裏正好有隻麻雀,伸出了小腦袋看着這顆梧桐樹下的光景,顯得有些诙諧可愛。
竈台前,有個婦人正在做飯,那個僅僅是别了一根木钗子在腦袋上的婦人,容貌生的還算是清秀,但也談不上漂亮,她穿了一身平淡無奇的灰色衣衫,此刻正在拿着手裏的鍋鏟在那口鐵鍋裏翻炒什麽,鍋内香氣不斷溢出,才讓一旁梧桐樹上的那隻小麻雀伸出頭來看着這婦人炒菜。
在茅屋前,有個青衣男人坐在一條普普通通的木凳上,手中拿着一根青竹魚竿,魚竿是他在茅屋後的那片竹林裏找的竹子做的,至于魚鈎魚線便是現如今那在炒菜的婦人用來縫補衣衫的針線,都算不上什麽好東西。
可青衣男人,自得其樂。
這個一家之主,揉了揉肚子,正想着轉過頭去問一問那個掌握着他命門的婦人能不能吃飯了,眼瞅着這都過了午時多久了?
可那婦人一句話沒說,隻是冷哼一聲,然後這個垂釣的青衣男人便很明智的停止正在轉頭的動作,轉而繼續看着眼前的這條小溪,自顧自歎氣道:“餓了要吃飯,天經地義的事情嘛,咋了,現在脾氣已經壞到這個地步了,連催都不許催了?”
青衣男人說話的聲音極小,顯然便是怕被那婦人聽見,可僅僅片刻,那婦人便面若寒霜的轉過頭來,用手裏的鍋鏟指着這個青衣男人,破口罵道:“老泥鳅,不想等就自己來做,老娘是上輩子欠你的還是怎麽,一天到晚忙得要死,還得服侍你?”
青衣男人轉過頭,看了看遠處那竹籠裏的一籠子雞鴨,歎了口氣,你這所謂的一天到晚忙得東西,不就是養一養雞鴨?
似乎是看透了這青衣男人的想法,婦人叉着腰,就要繼續開口,青衣男人則是搖搖頭。
婦人似乎也懶得再說些什麽,隻是轉過頭繼續翻炒着那口鐵鍋裏的東西。
青衣男人繼續轉過身看着那條小溪,忽然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麽,輕聲笑道:“好像這些日子,那邊又有人看上你寶貝閨女了,這次出的聘禮可不低,說是要把咱們這座茅屋翻新一遍,實在是看不過眼去,就要推倒重新建上一座看起來誰都會覺得不錯的屋子,我那朋友已經來過信了,說是最近幾日便要來看咱們,順便商量成親的時間。”
婦人頭也不擡,隻是問道:“你應下了?”
青衣男人搖搖頭,“這種大事沒你和你那寶貝閨女點頭,我哪裏敢擅作主張?”
婦人問道:“既然沒有同意,他來商量哪門子時間?”
青衣男人好似“好心”的替那位尚未見過面的子侄說了幾句好話,然後那婦人便勃然大怒,她把鍋鏟往鐵鍋上用力一砸,弄出的響聲讓一旁梧桐樹的那隻小麻雀都是渾身一顫。
婦人譏諷道:“那你可得好好給我說說,他及得上你哪一點,要是連你都及不上,想娶我閨女,真是癡人說夢!”
青衣男人最開始還在笑,聽到這裏之後,便隻能搖了搖頭,一臉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步,及得上我的不多,就算是比我厲害的,大多也是些老頭子,這樣一來,豈不是你的那個寶貝閨女就嫁不出去了?”
婦人哼了一聲。
然後想起了之前自己的那個寶貝閨女從另外一邊回來之後和她說過幾次交心言語,随即便有些擔憂,“要是那丫頭鐵了心,非要嫁給那個小子,怎麽辦,你這個老丈人能接受?”
青衣男人笑道:“别光說我, 你先說說你能不能答應。”
婦人皺了皺眉頭,但破天荒有些憂心忡忡的說道:“那丫頭性子野,眼界也高,以前我是一點都不擔心她會被哪個殺千刀的兔崽子拐着去了的,可這一趟回來,這丫頭就好像轉了性一樣,除了和你出去走了幾趟,其他時間,大部分可都是待在後面那竹林裏,要不是我讓她出去散散心,隻怕那丫頭就要變得一點都沒女人味了,到時候就難不成真要便宜那殺千刀的兔崽子?”
青衣男人倒是沒自家媳婦兒那麽擔心,隻是笑着打趣道:“到時候,隻怕那小子也不願意就完咯,我可不想整天看着你們娘倆。”
婦人的心思沒在青衣男人的後面半句話,反倒是把前面半句聽了個通透,她看了一眼一旁的菜刀,冷哼道:“要是到時候真有那麽一天,老娘跑到那邊也要宰了那殺千刀的小兔崽子!”
青衣男人伸出雙手揉了揉自己額頭兩邊的太陽穴,想起最開始那些年,才生下自己那寶貝閨女的時候,兩人就在琢磨着要找一個怎麽樣的女婿,當時自家媳婦兒便早已經言明,說是一定要一個倒插門的,還是他想了想自己這麽些年過的日子,最後才替那位從未見過面,也不知道将來會是誰的未來女婿說上了幾句好話,說是隻要真心對你那寶貝閨女便行了,倒不倒插門其實不重要,好說歹說,最後好不容易說通了,媳婦兒又說了,到時候那小子要是和他一樣窩囊,就肯定不行!
這句話,當時她說得斬釘截鐵!
其實窩囊兩個字,他一點都想不清楚爲什麽會安在他頭上?
難不成就因爲他在這邊,頭上沒那麽個第一,隻有個前五?
青衣男人不由得哀歎,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麽啊,要是這前五變成了第一,那個時不時喜歡提着劍來這邊的面癱男人不得追着他打?
那家夥一劍遞出去,沒多少人撐得下啊!
那個男人沒走出最後一步之前,咱們這邊誰都想争那個第一,可等着他走出最後一步之後,并且時不時往這邊來找人打架之後,可沒誰想着去要那個第一的名頭,那玩意,真的比燙手山芋還要燙手,誰拿在手裏都非要立馬扔開才行,不然就真的是一個難堪局面啊。
青衣男人歎了口氣,他忽然想起了自己那寶貝閨女那些日子念叨的那個家夥,然後他便低聲道:“小子,你要是到時候不替我出這口惡氣,沒說的,閨女你就娶不走!”
然後很快,他就又歎了口氣。
兩個意思。
那小子到時候能不能有出息?
自家閨女會不會嫁給沒出息的那小子?
都說不準的。
婦人不再說話。
青衣男人忽然盯着那條小溪流,他的那根青竹魚竿開始微微顫動。
他一把抓住,面無表情的一拉,小溪流裏似乎有一尊龐然大物,驚起不少水花。
青衣男人神情不變,握住青竹魚竿,往上拖拽。
有一道磅礴至極的氣機生出。
這位之前還能和自家媳婦兒鬥嘴的男人,現在神情極度漠然,隻是竭力要将這小溪裏的東西拖上來。
婦人在遠處擔憂問道:“青天君,你行不行?”
這是婦人今日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這位在妖土可排進前五的巨頭,是一位貨真價實的滄海境大妖!
和山河之中的三教聖人以及劍仙,都可坐而論道。
青天君哈哈大笑,“男人不能說不行!”
然後片刻,他一揚手裏的青竹魚竿,小溪裏那個東西破水而出,是一條通體青綠的小魚。
個頭不大,但無論誰來看,都知道不是凡品。
青天君魚竿一抖,那條通體青綠的小魚被青天君直接扔進了那婦人身旁的石缸裏。
入水之後,這條小魚便不複之前,隻是在石缸裏緩緩遊動。
婦人看了一眼這條魚,沒有多做理會,隻是繼續翻炒着鍋裏的東西。
青天君笑着說道:“又給那丫頭攢下一樣嫁妝,這天底下要是誰有那麽好的運氣娶了我青天君的女兒,便是修十八輩子的功德都不夠。”
婦人擡頭看了看梧桐樹上的麻雀,心裏想着那個扯淡的傳說,是說什麽來着?
鳳栖梧桐?
釣到了魚的青天君總算是站起身來,看了看那邊,笑着說道:“吃飯!”
而婦人總算是将鍋裏翻炒的東西用一個大碗裝好。
碗裏是一顆顆金黃的蛋。
靈氣四溢。
要是有眼尖的看到這些金黃的蛋,隻怕是會被生生吓死。
三青鳥蛋!
像三青鳥這樣的上古兇禽,雖然近數千年來再沒出過一位滄海境大妖,可依然是血脈強大,一出生便是青絲境的體魄,且當年三青鳥縱橫妖土的時候,也有不少門生故吏,現如今雖然不複當年風光,可也差不到哪裏去,這樣的種族在妖土,敢招惹的人并不多。
可敢堂而皇之吃三青鳥蛋的,恐怕就隻有這兩位了!
隻不過相比較起來這位妖土巨頭的午飯,他所居的地方便更爲駭人,要是有人遠遠看來,便該知道,這座茅屋下的這塊地是懸于雲端的。
至于那條小溪,更是從雲端流出,流向妖土大地的,也就隻有這麽一條小溪,才能在裏面孕育出那些好東西。
那茅屋後的竹林,便是号稱是當年妖族一統之時,那位功參造化的妖帝親手所種,隻有九十九根。
那顆梧桐樹?
本就是那位本體是鳳凰的妖後所栖之處!
那座茅屋當年的主人,更是一手教出兩位滄海境大妖的帝師未木!
現如今全部成了這位妖土巨頭的家當。
不言而喻。
這位在妖土号稱可排進前五的大妖,其實名次應該還能往前走上些的!
——
桑江畔,有一座青天城。
在妖土這麽個糙漢子遍地的地方,還真沒多少地方能夠和這座青天城一般平靜,那位鎮守此方的妖土巨頭青天君,雖然絕大多數時間裏都在自家那座茅屋前垂釣,可畢竟是一方巨頭,治下仍舊有萬裏之廣。
青天城正好在這萬裏治下的最中央。
這位境界修爲作爲妖土最頂端的那一撥人裏的大妖,與其他大妖不同,不嗜殺,也不喜歡與人争鬥,性子算是極爲溫和,因此在當年建造好這座青天城之後,青天君便言明,治下其餘地方都可殺人,可在這座青天城内,任何人不許動手厮殺。
當年輕飄飄的一句話,有三個登樓境巅峰的妖土修士不把這句話放在眼裏,然後妖土便少了三位登樓境的妖修。
其中一位還是另外一位大妖的子侄,爲此那位大妖曾親赴桑江,要和這位大妖講一講道理。
可事實上是青天君當即便出手,将那位在妖土也是威震一方的巨頭在桑江上打得大口吐血,那些大妖血迹,落入桑江,便讓整個桑江都沸騰起來,景觀實在駭人。
一向性子溫和的青天君當日一拳接一拳,将那位前來找事的大妖從桑江打出了治下的萬裏妖土。
更是直接揚言,若是再見他踏入桑江,他便直接将他斬殺在此!
乖乖,這可不是什麽其餘一般妖修,而是一位貨真價實的滄海境大妖,這位說打殺就要打殺了?要知道,這麽些年來,除去朝青秋幾次入妖土,讓一衆妖土巨頭頭大之外,其餘妖土巨頭哪裏受過這般羞辱?
可那位妖土巨頭,至始至終都沒敢再發聲,
這也可以看出青天君的戰力到底如何!
隻不過這件事之後,到底真是再無人敢在這座青天城裏動手了。
畢竟一位妖土巨頭都在咱們這位頭上的青天大老爺手裏吃了虧,其餘還沒資格在青天君面前說上半句話的妖土修士還敢有什麽舉動?
明擺着是找死的舉動,可沒人想幹。
因此這座青天城便成了整個桑江,或者說整個妖土,最平靜的地方。
甚至和山河那邊也差不了多少。
……
……
今日有個青衣少女走在青天城裏的一條尋常小巷裏。
小巷盡頭,有一座不大的酒肆,酒肆幹淨整潔,絕對不會有些什麽她不願意見到的東西出現,賣酒的婦人她見過,因此路過這裏之後,她便走進了這家酒肆。
那婦人眼裏有光,就要張口,可少女隻是搖搖頭,要了一壇子酒。
賣酒的婦人不再做黑心生意,因此這壇子酒價格很公道,不僅是這個青衣少女能喝得起,就連早就走進來的那個中年男人也喝得起。
那個坐在一處偏僻角落的中年男人身旁挂着一柄劍。
在妖土,敢在腰間懸劍的人,要做好兩種準備。
被人殺,或者殺人。
可是在青天城裏不用。
因此這座酒肆裏的其他酒客,看到那個腰間懸着劍的中年男人,就算是眼裏有火,也隻能憋着。
青衣少女眼裏沒有火,她的眼裏似乎還有些其他東西。
她沒有先開口,那中年男人便歎了口氣,“不知道爲什麽,最近老是碰見你們這些見過的人。”
青衣少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她譏諷道:“你隻要告訴他們你救過我,在這桑江萬裏之内,沒人會對你做什麽,那些大人物也要收斂幾分。”
中年男人皺眉道:“要是說了,我以後還怎麽殺妖?”
說這句話的時候,周遭那些酒客眼裏的火氣又多了幾分。
中年男人倒是好像沒有見到一樣,興許是見到了,并沒有理會。
青衣少女問道:“你什麽時候回去?”
中年男人有些詫異,“你要趕我走?”
青衣少女沒有什麽表情,“你以後還能來,不過到時候得告訴我那個笨蛋怎麽樣了?”
中年男人啧啧笑道:“這才多久,就想我那傻徒弟了?”
青衣少女轉過頭看了看這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認真說道:“你最好求那個笨蛋不要變成你這樣,不然我真的會殺了他。”
中年男人掏了掏耳朵,“怎麽樣,是和我一樣邋遢還是和我一樣殺妖?”
青衣少女沒說話,隻是喝了一口酒。
她說的,自然是前者,至于殺妖,想想那笨蛋也不敢。
中年男人歎了口氣,打趣說道:“聽說那個觀主前些時候上劍山去了,也不知道把那傻徒弟順手殺了沒。”
青衣少女蓦然轉頭。
眼裏殺氣十足。
中年男人被她看得發毛,才悻悻然說道:“劍山老祖宗後來又出過一次劍,據說是爲了一個後輩劍士,當時魔教教主林紅燭被老祖宗一劍重傷,那個學宮的老家夥,興許是跟那個後輩劍士一夥的,才幸免于難。”
青衣少女皺着眉頭,最後才低聲道:“還是那麽沒用,真是個笨蛋。”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你以爲誰都能讓我那位師父出劍啊?”
這算是變相的幫自己那傻徒弟說句好話。
青衣少女沒有說話,隻是喝了口酒,就要起身。
就在這個時候,在一旁的某個酒客,放酒碗的動作稍微大了些,發出了砰的一聲巨響。
很顯然,這是故意發出來的聲音。
他們是不滿這位和人族劍士說了這麽些話的青衣少女。
誰都感受得到,這青衣少女,不是人。
青衣少女看了他一眼。
父親說不能在城裏動手,要是她真的動手,也沒有人真會去找那位大妖告狀,說是有個青衣少女在城裏動手打架。
就算有,也沒用。
在這座城裏,她不說她是誰,也不會有人惹她,要是她把身份表露出來,便更是沒有任何人敢對她指手畫腳。
這座城在桑江畔,叫做青天城。
青天城是青天君的,她是青天君的女兒。
她叫青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