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樓之前,謝應便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衫。
因此當他來到萬寶閣外的時候,他便變成了那位謝家寶樹,謝氏的未來家主。
他仍舊按着刀柄,這是謝應的習慣,沒事的時候他總喜歡按着那柄栖客的刀柄。
見到如此姿态的謝應,那三人似乎有些震驚,但很快便回過神來。
謝應對着那兩位男人開口喊道:“葉叔叔,楊叔叔。”
然後謝應才轉過頭看着那個面容奇醜的中年婦人,喊了一聲姑姑。
那兩位,一個叫做葉開山,一個叫做楊吳,皆是謝家的供奉高手,葉開山早在二十年前便在大周江湖上有着開山神掌的稱号,原因是這位葉大俠,一掌便能将一塊巨石劈開,因此江湖武夫們便給這位安上了一個開山神掌的稱号,至于楊吳,則是被說成大周江湖上的拳法第一人,十年前便已經憑借一雙鐵拳将一衆大周江湖上的拳法名家通通挑落,這十年間偶有拳法大家來與楊吳對敵,都撐不過百招,因此楊吳的大周拳法第一人,真是實至名歸。
而面容奇醜的中年婦人則的的确确是謝應的親姑姑,是謝無奕的姐姐,謝陳郡的妹妹,謝靈,雖然不是長房子弟,但謝靈和謝無奕的關系也是極好的。
謝靈天生面容醜陋,故而即便是出自謝家,仍舊未嫁。
不過自從斷絕了兒女私情之後,謝靈的武道修爲一日千裏,在大周江湖上,雖說仍舊是及不上大宗師謝無奕,但其實也差不了太多了,謝應在北燕郡外領軍這一年多來,其實便是這位謝靈護衛左右,不知道攔下了多少刺殺,因此謝應對于自己的這個姑姑,到現在,仍舊都毫無惡感。
不過今日相逢,想來便會有新的說法。
這三位,不僅在謝家都算是名列前茅的高手,就算是放在大周江湖中,一樣是站在潮頭的人物,現如今齊聚萬寶閣前,所爲的,竟然是這位謝氏的未來家主,家主謝陳郡最看好的後輩子弟謝應。
傳出去不讓世人笑掉大牙?
按着刀柄的謝應站在三人對面,并未有半點情緒波動,從大周邊境離開之後,謝應便知道了自己父親的想法,隻是當時他一心想着爲大周解決禍端,因此入淮陽城入得毫無怨言,而且能夠死在淮陽城,而不是死在自己父親手裏,也算是給父子雙方最後都留了些情意。不過現如今他能平安走出淮陽城,便說明最後的那點情意其實剩不下了,若是謝應能回到大周,自己那位父親自然是要死的,父親不想死, 也就隻能派人來将他攔在大周外。
這一對父子,都心知肚明,故而不用多說。
謝靈神色複雜的盯着自己這個侄子謝應,歎息道:“應兒,若是你父親擔不起謝家的擔子,其實不管他說什麽,姑姑都不會來害你的。”
謝應搖搖頭,“謝應知曉,姑姑和父親自小便關系親密,感情自然比對謝應深多了,況且父親那般眼高于頂的人,如何能看着自己兒子坐在那謝家家主的位子上對他指手畫腳?再說了,依着父親的才幹,其實當這麽一個家主,綽綽有餘。”
謝靈點頭道:“你知曉就好,那便莫要怪姑姑。”
謝應沒急着說話,隻是轉頭看了看葉開山和楊吳,“那葉叔叔和楊叔叔又有什麽非殺謝應不可的理由?”
葉開山漠然道:“謝兄救過葉某一命。”
楊吳笑着開口,“楊某是武夫,一輩子隻想着在武道上繼續往上爬而已,謝家正好有一本楊某所需的拳譜,故而如此,謝公子莫怪,楊某也不過是做筆買賣罷了。”
謝應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麽。
現如今的這個局面下,本來便是不管說什麽都無濟于事的。
他按着家傳寶刀栖客,走過兩步,忽然便又停下來,然後好似要抽刀一般。
葉開山漠然道:“謝公子即便是全盛之時,在葉某掌下也不過隻能撐上百餘合,現如今氣息紊亂,重傷在身,真以爲是葉某的對手?”
謝應沒有理會他,隻是又轉頭看向謝靈,他開口說道:“姑姑,倘若謝應死在淮陽城裏,其實才算是最好的結局,父親沒有親手置我于死地,而我也不曾怪父親,就連伯父,就算是知道了些什麽,也不會太過于過不去心裏的坎,到時候父親領着謝家,自然繼續前行,可謝應僥幸從陳國皇宮裏走了出來,就真沒那麽看淡生死了,能活着都不容易,那謝應爲什麽要死呢?哪怕父親想要我死,可我不願意這樣死去。”
“我甯願死在沙場,被敵國士卒砍上一百兩百刀,看着自己的血流幹,然後不甘的死去,那樣會很痛苦,但我覺得很有意義,沙場武人死在沙場,算是個不好不差的結果,可現在你們要我死,便不行。因爲我好不容易才把那位梁王的腦袋給割了下來,好不容易才從淮陽城走出來,要是沒有意外的話,這場戰事一結束,我就能站在更高的地方,統領一國軍伍這種事,是我從小的夢想,眼看着就要辦到了,姑姑卻來要我的命,我自然是不肯的,況且我還沒有娶妻,我是有希望娶南泷的。”
“所以,對不起,姑姑,我不願意這樣死去。”
說完這句話,謝應抽出了那柄家傳寶刀栖客。
這位一直以來都顯得沒那麽認真的謝應握住了栖客,生出了些毫不掩飾的殺意。
便是朝着對面那三人。
葉開山仍舊漠然無語,楊吳嘴角有些笑意,謝靈則是歎了口氣,“謝家之事,本不該演變成如此地步的。”
謝應默然無語,隻是盯着自己這個親姑姑,等會若是真的打起來,他毫無疑問,第一個便是要殺她的,無關情感,隻站在于他最有利的角度去看。
葉開山往前跨過一步,一身氣勢磅礴,依着這位江湖宗師的想法,至多是片刻之後,眼前這位本該是前途無量的年輕人就該如同他劈開的巨石一般,成了兩半。
他葉開山,對于謝家上下,除去謝無奕之外,其餘人,都不上心。
謝無奕要他殺誰,他便殺誰,即便那人是謝無奕的親生兒子,也是如此。
謝靈往後退了一步,這位謝應的親姑姑,似乎不願意自己手上當真沾了自己侄子的鮮血。
她看着謝應笑道:“謝家兒郎,的确是你謝應最爲出色,若是姑姑與你一般年紀大小,不說其他的,自當擁護你做這謝家家主,可惜你卻晚生了二十年。”
謝應微微眯眼,“姑姑再說這些,無甚作用。”
謝靈果然歎息一聲之後,便不再說話。
隻是再往後退了一步。
葉開山身子已經前掠,直到謝應身前,那隻帶着磅礴氣機的鐵掌就要打在謝應的頭上,這位謝家供奉,不管不顧,想得是一招斃命!
謝應皺眉後退,同時栖客橫掠,一抹清亮刀鋒閃過。
謝應練刀十數年,早已經登堂入室,等到進入軍伍之後,便更是将一身刀法磨砺到了幾乎于隻爲殺人的地步,因此一招一式都算不上花哨,都是最竭力便求最大戰果的招式。
軍伍悍卒所用刀法,本就是力求殺人。
葉開山皺了皺眉頭,連他都沒有想到,眼前的謝應看着經脈之中氣息紊亂,還能使出這等招式。
不過他倒是不願意以命換命,因此這一刀揮出之時,他便已經彈開數步,然後再刀勢尚未回掠之時,葉開山便再度以雙掌擊向謝應胸膛。
隐隐有風雷之聲。
謝應漠然回退,隻是數着自己往後退的步子,三步之後,便深吸一口氣,将經脈之中的氣機盡數聚攏,做了一個誰都想不到的動作。
丢刀!
謝家的家傳寶刀栖客,削鐵如泥。
殺個人不算是難事。
因此葉開山并不敢用一雙鐵掌去觸碰那柄寶刀。
側過身子。
謝應一步便來到他身後。
握刀之後,猛然回掠。
這一刀是不要命的打法。
葉開山來不及細想,隻是要朝着謝應打出一掌。
要是謝應不退,便該死在他這掌下。
可謝應仍舊前掠。
葉開山第一次覺得謝應真有些傻,片刻之後,他便想透了,謝應反正是死,臨死之前拉着他墊背,也說得過去。
基于這個想法,葉開山收掌後退。
他不願意以命換命。
在一旁的兩人看出來了。
楊吳不想出手,誰知道那位謝無奕會不會在某人殺了他兒子之後而遷怒某人。
不出手才算是最明智的選擇。
最好還是葉開山和謝應同歸于盡才好。
謝靈則是看着自己那個侄兒,神色複雜,但終究也是沒有出手。
就在葉開山收掌後退的過程中,謝應第二次丢刀。
葉開山蓦然一驚,按理說謝應的氣機不該如此豐沛?!
可爲何如此?
還沒能想明白,那柄栖客噗通一聲,刺進了他的胸膛。
謝應停下腳步,臉色發白,大口喘氣。
謝靈有些驚訝,楊吳則是失望。
說到底最後還是要他親自出手。
可這個時候,謝應卻是擡起頭,盯着楊吳。
楊吳忽然記起了之前這個年輕人說的那句話。
“我不願意這樣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