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陽城裏的現如今局勢,李扶搖該做的已經做完,就算是還要多做些事,也要等梁王落子之後,看看這淮陽城裏如何發展之後,才有新的打算。
抱着必死之心來到淮陽城的謝應一下子放松不少,這位周國軍伍之中現如今最重要的将軍,想着之後極有可能要死還是死在沙場上,便覺得莫名其妙有些開心。
沙場武人死于沙場,還算是死得其所。
在之前和李扶搖對飲之時,酒到酣處,看起來滿臉醉意的謝應說起這一場大周戰事,作爲局内人,謝應雖說在北燕郡外難逢敗績,名聲甚至都傳到了陳國和周國以外的地方,但對于這一場國戰,謝應仍舊是不看好大周能夠撐過去。
要不然,他也不會從北燕郡外來到淮陽城。
因此在那場談話裏,謝應按着那柄家傳寶刀栖客,半打趣的說之後要是自己真是死在了那場國戰裏,不要李扶搖做什麽,就希望他撿起來他的這柄栖客,帶着走過這片山河,不要求去什麽名勝古迹,反正多走走,多看看,看看那些沒有見過的風景。
栖客去了,便算是他謝應去過了。
他謝應這一輩子都沒有去過太多地方,日子也過得不算是有意思,帶兵打仗雖然是不讨厭,但其實時間長了,也會有些不耐煩的。
當時李扶搖則是有些惱怒的說着他是個劍士,帶柄刀成個什麽樣子。
雖然李扶搖沒有說透,謝應已經知道他的意思。
他說要他好好活着而已。
對此,謝應沒有說透。
這位出自謝家,年少時候便展露出不俗的帶兵才能的謝應,被人說成是謝家的一顆寶樹,是能領着謝家繼續前行的年輕俊彥,更甚至于在謝家的全力促成下,更是有望成爲大周驸馬。
謝家對于謝應的期望,實在是幾句話裏說不清楚的。
人在世上,真有好些東西說不清楚。
這樣一位前途無量的年輕人,現在和大周已經死死綁在了一起,要是大周能夠挽此危局,一鼓作氣打到淮陽城裏,謝應毫無疑問便會成爲大周闆上釘釘的軍伍第一人。
若是不能,謝應便是陳國最想殺之人,也會是戰事結束之前,先死在沙場上的人。
兩個結局,不僅是謝應,就連是大周和陳國兩方都很清楚,第二個結局隻怕才是謝應最終的歸屬。
這位久經沙場的年輕将軍沒有半點畏懼,身爲周人,對于生死,早該看淡。
李扶搖對此不好多說什麽,并且輕飄飄的言語也沒有太大的作用。
隻是在第二日清晨,一身青衫的李扶搖和謝應走出客棧,去逛了逛集市,大人物們要謀劃什麽是大人物的事情,這些市井百姓,仍舊是一日接一日的過着日子。
走在街道上,路過一家賣舊物的古董店鋪,李扶搖才想起一件事,将那個之前買的玉酒壺送給了謝應,他一共送出去兩件東西,第一件是師叔柳依白的酒葫蘆,送給了吳山河那個便宜師兄,然後這第二件便是他花了幾十兩銀子買的這個酒壺,這
一次是送給了謝應。
謝應也不客氣,一把接過來之後便别在了腰間。
走過了幾步之後才開口問李扶搖爲何要送出這個玉酒壺。
李扶搖神色有些尴尬,終究沒有多說。
謝應一頭霧水。
腰間懸刀的謝應和背着劍匣的李扶搖走在淮陽城街頭的市井,不用多說,人人都把這兩位當作是那種江湖遊俠兒,隻是有些奇怪,在這陳國江湖裏,用刀的和用劍的一向不和,爲什麽這個懸刀的年輕人還和這背着劍匣的年輕人同行?
難不成那個一身青衫的少年背後背着的不是劍匣,而是其他什麽東西?
李扶搖和謝應沒空理會這些淮陽城的市井百姓怎麽看,反正李扶搖領着謝應閑逛,謝應便将那玉酒壺灌滿酒,一邊走一邊喝酒。
酒香四溢。
李扶搖顯得有些愁眉不展,雖然沒有唉聲歎氣,但誰都看得出來,這個青衫少年十分郁悶。
謝應懶得去問,李扶搖也沒主動說起。
響午時分,兩人在一座酒樓二樓吃過飯,李扶搖沒有急着起身,因爲二樓的中央在食客們吃得差不多之後,便搬開幾張木桌,放了一條長條木凳在中央,木凳上擺了一個大海碗,酒樓掌櫃的笑着抱着一壇子酒樓裏最好的酒将那個大海碗倒滿酒。
李扶搖不由得歎了口氣。
很快便有個一襲長衫的說書先生來到場間,先是對着衆人一鞠躬,然後才坐下,喝了一口酒,念叨了幾句好酒之後,方才開始說起似乎是昨日沒有說完的故事。
在酒樓的食客大多不是第一次來到這座酒樓,今日這一撥食客中,大多還是沖着說書先生昨日沒有說完的故事來的,因此說書先生一張口,便都鴉雀無聲,等着說書先生嘴裏那個聽來隻覺得蕩氣回腸的故事。
謝應慵懶的把頭靠在窗旁,一隻手拿着那個玉酒壺,一隻手抓了好幾顆花生米,往着嘴裏一邊丢一邊灌着酒,李扶搖則是到了現在,才在自己面前的酒杯裏倒了半杯酒。
隻喝了一口,便已經見底。
心裏有其他打算的李扶搖心滿意足。
謝應隻是瞥了李扶搖一眼,便繼續自顧自喝着酒。
李扶搖沒有去聽那個故事,畢竟之前他也說過好些年書,對于那位說書先生嘴裏的故事其實七七八八也算是知道其中脈絡。
這位說書先生是把那幾個大抵相近的前朝将軍的故事糅合成了一團,重新弄出了一個新故事而已。
謝應喝了口酒,忽然饒有興緻的問道:“不出意外的話,我這輩子就是在軍伍呆一輩子的無趣光景,所以我對你以後的路,反倒是興趣不小,怎麽樣,說說你以後想做些什麽?”
雖說都是一輩子,一輩子可長可短而已。
李扶搖想了想,皺眉道:“倒是沒怎麽想過,反正以後的日子,練劍必不可少,能走到什麽地步,不清楚,反正盡力就好,等大周的事情一了,我要去洛陽城,然後可能會去一趟南海。到處走走,老祖宗說過,對劍道也
有裨益。”
謝應感歎道:“你們這些山上修士,還真是一點都不爲俗世所累啊。”
李扶搖一笑置之。
謝應放下那個玉酒壺,認真問道:“你們山上修士是不是也相信人定勝天這種話?”
李扶搖知道謝應是在問什麽,沒有立刻給出答案,隻是平靜道:“就好像咱們在淮陽城的所做所爲一樣。”
謝應怅然一笑,“原來真是沒有人定勝天,也沒有什麽天來刻意針對咱們這個偏僻小國,不過是拳頭不夠大,野心卻太大而已。”
李扶搖忽然想起一件事,“我還沒有離開白魚鎮的時候,聽過從少梁城那邊傳來過皇帝陛下的那句豪言,後來又見過那位皇帝陛下,想來那位皇帝陛下并非那種好高骛遠之人,大周既然敢頻開戰事,想來應該是有所依仗才是,隻不過現如今周國會陷入此等局面,應當便是出了問題,至于是什麽問題,還得去少梁城見過皇帝陛下之後,才能完全知曉。”
謝應皺了皺眉頭,好像是想起了某些事情,隻不過張了張口之後,并沒有說話。
李扶搖不去追問,隻是耐着性子聽完那說書先生的這個故事之後,才和謝應起身下樓。
下樓之後,謝應說是要一個人在淮陽城裏逛一逛,李扶搖沒有說什麽,隻是獨自回到客棧,把劍匣解下,拿出那柄青絲。
繼續養劍。
這種法子是被說成天底下最笨的養劍法門,可還是願意每日去做,并且樂此不疲的,隻怕就隻有李扶搖一個人而已了。
匣裏兩劍,青絲現如今和他的聯系比起小雪要勝過不少,這也是李扶搖經常用青絲而非小雪的緣故。
對于謝陸的佩劍小雪,其實李扶搖一直有些矛盾,師叔贈劍,該是好好收好才是,但李扶搖又總覺得該替它尋個有緣人才是。
畢竟一劍在手,便夠了。
多出的一柄劍,李扶搖至今都沒想清楚該如何安排。
——
夜幕降臨。
謝應一身酒氣走回客棧,腰間别着李扶搖送他的那個玉酒壺,家傳寶刀栖客卻是在另外一側,回到客棧之後,謝應徑直回房,沒有來找李扶搖。
李扶搖趴在窗戶上,則是盯着皇城那邊,想着那位梁王殿下到底要在什麽時候才準備起事呢。
其實此刻,與他想法相同的還有那位栾平的學生,栾言。
這位被視作是栾相國精神意志的延續的讀書人站在栾府院裏,看着夜空,緊皺眉頭,這場淮陽城裏即将要發生的大事其中細節他都已經知道的七七八八,這既是栾平想給他的東西,同時又是栾平要考驗他的東西。
梁王何時起事?
齊王到底能不能被齊王妃說服?
都值得讓人深思。
還有……
栾言忽然一驚。
猛然回頭。
栾平站在遠處,輕聲張口問道:“想通了?”
栾言吓出一身冷汗,木然點頭。
栾平呵呵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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