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周宣策一起走出延陵學宮的讀書種子顧緣這些日子反正覺得極其乏味,師叔周宣策這位境界高深的儒教修士一路行來,沒用任何神通,光憑兩條路在走路而已,甚至這位師叔沒用用任何儲物法器,反倒是找了一個書箱背在身後,将全部家當都放在書箱裏,背着這麽一個書箱,又領着一個穿了一身碎花裙子的小姑娘緩行,不管依着誰來看,都好像是一個平凡無奇的老先生帶着自家學生在遊學而已。
至于這老先生的學問高低,身份貴賤,其實從這麽一身行頭便能夠看得出來七七八八。
以往跟着自家先生言餘出行的顧緣雖說也是步行,但實際上先生領着自己出行的那些日子裏,也一點都不覺得無趣,走得随性,先生書讀得多,便知道的也多,一路走來說得道理少,講得故事偏偏才多。
因此在顧緣心裏,先生雖然學問不高,境界不高,但同他一起出門,總是一點都不覺得枯燥無趣。
可師叔周宣策,雖說是境界學問都算是學宮頂尖,可這位師叔一直話不多,趕路的時候除去偶爾讀上幾句詩之外,其餘時候大多都閉口不言,這讓顧緣走了好些日子之後便越覺得無趣枯燥。
偏偏周宣策就算是知道了顧緣的想法,也沒有半點要遷就的意思,這位在學宮裏輩分高得可怕的老先生,腦子裏的這麽些道理沒有對小姑娘一一說來都算是不差了,若不是覺得小姑娘天資聰慧,有好些道理都能在這趕路途中想通,隻怕早在之前許久便要對這小姑娘開始說教了。
行了差不多半月光景之後,周宣策領着小姑娘顧緣來到了一處延陵境内的小國邊境,延陵疆域遼闊,有許多地方便有人紛紛建國,延陵皇帝一向寬厚,對于這些小國的存在并非是不可忍受,隻要這一國每年将貢币如數交到洛陽城,将那位皇帝陛下的旨意始終當作最高指令,那位皇帝并不會做些什麽。
因此除去周國之外,其餘小國在延陵境内其實處境還算是不差。
這一次周宣策領着小姑娘顧緣來到的這處小國叫做宋國。
國都是一座叫做商丘的小城。
周宣策沒有領着小姑娘去那座商丘城,隻是在宋國邊境的某處小飯館落腳。
周宣策說要在這裏吃一頓涮羊肉。
小姑娘不太理解,但仍舊沒有出言打擾師叔的意思。
落座之後,那位身材消瘦的飯館掌櫃的便主動靠過來,看了一眼周宣策,朝他拱了拱手,竟然還是讀書人之間的禮儀,顯然看到周宣策背着的那個書箱,便已經斷定周宣策是那般負笈遊學的讀書人了。
周宣策笑着還禮,别的不多說,要了招牌菜涮羊肉。
掌櫃的笑着應承下來,很快便端來了兩個油碟,油碟裏是鮮豔的油辣椒。
很好看。
趁着涮羊肉還沒端上來,周宣策主動開口向着顧緣講解道:“世間其餘任何地方吃涮羊肉都不曾興起沾辣椒的這種吃法,唯獨這宋國邊境,才有這麽一處地方。”
顧緣好奇道:“師叔知道的這麽清楚,是來過?”
周宣策笑着搖頭,“正是沒有吃過,所以才來過,若是你要問爲何師叔能知道這一處有這麽一個地方的話……”
話沒說完,周宣策從一旁的書箱裏摸出來一本泛黃書籍,書籍首頁寫得有世間食志這麽四個字,看樣子存世的時間其實已經不短了。
周宣策笑着說道:“這本書成書時間大約在百年之前,意思就是說這家館子至少便是已經存世百年了,那這百年之間若是發生了件什麽事情,是不是咱們就吃不到這些東西了?自然是這樣,可既然書上寫得有,咱們又沒來過,那來看看有何不可?就算是到了此處,沒了招牌,沒了地方,那也不算是什麽大事,至少要來了才知道,就像是書上那些道理,說那麽多,你這丫頭聽來不覺得枯燥無趣?總要去真切的見過才是,才知道這件事發生在眼前,書上的道理有沒有道理,若是覺得沒有道理,自己又當如何做,這些東西,或許以往你那位先生給你說過,師叔就不多廢話了,就帶你來看看就是,反正離那處遺迹開放還有些時日,與其咱們趕到那個地方去,不如帶着你多走走看看,多讓你見見書上的風景。”
顧緣仰起頭,有些開心。
之前還覺着師叔是個無趣的老先生,現如今就真覺得師叔真的很有趣了。
周宣策讓開身子,讓那掌櫃的把涮羊肉擺上來,這才夾了一塊羊肉,放在湯水中,輕聲笑道:“實際上師叔說了這麽多,到了最後,都還是得讓你吃一吃這羊肉到底真是那麽好吃,真覺得是不是不虛此行,不然之前所說,盡數都是廢話而已啊。”
說完之後,周宣策将羊肉放入顧緣的油碟裏。
這才又夾了一塊羊肉放入湯水裏。
顧緣低着頭看着那塊羊肉,小心翼翼的将其沾了些辣椒之後才吹了吹,放入嘴裏仔細咀嚼,很快額頭上便生出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汗珠。
很快這小姑娘的臉就被辣得紅撲撲的。
那邊掌櫃的見狀笑着端來一碗冰鎮酸梅湯。
顧緣捧起碗,喝了一大口。
這才覺得輕松許多。
周宣策笑着問道:“怎麽樣,好不好吃。”
顧緣雖然是被辣得不行,但仍舊興高采烈的點頭道:“很辣啊,但是很好吃啊。”
周宣策哈哈大笑。
這才自己吃了一塊。
然後才點點頭。
掌櫃的在遠處,看着這兩個一看就是第一次來吃涮羊肉的客人
周宣策轉過頭看着那掌櫃的笑道:“聽說這家館子開了不止百年了,掌櫃的此事可當真?”
那身材瘦削的掌櫃的高聲道:“此事就和鍋裏的羊肉一樣,貨真價實!”
周宣策笑着點頭。
他轉過頭,忽然一本正經的對着顧緣低聲道:“顧緣丫頭,快去讓掌櫃的再拿一碗冰鎮酸梅湯。”
顧緣一怔,随即便捂着嘴笑得咯咯不停。
周
宣策臉上笑容醇厚。
可仔細看來,這位老先生的額頭上的确是有一層密密麻麻的汗珠。
——
學宮學問譚那邊這些日子頗爲清淨,在掌教不在繼續在潭邊垂釣之後就連許多老夫子都不再繼續在那邊探讨學問,這樣一下子便真正的冷清起來。
那在學宮後山的那座茅屋,因爲掌教不再往那邊去的緣故,也不曾再有什麽人發聲。
那位身材瘦削的掌教蘇夜下了山。
去了何處,沒什麽人知道。
但誰都不知道,在周國的某座叫做遠遊的小城,城東那邊學堂多了個中年教書先生。
那教書先生來之時,正好是前任教書先生作古的前一天,兩位讀書人,那位滿頭白發的老先生在船頭和這個中年男人聊了一晚上,之後老先生安詳閉眼,第二日老先生的後事料理之後,那處學堂便多了一位蘇先生。
那位蘇先生好似在這學堂待了許多年一般,并無半點生澀之感,拿起書教人,總是溫聲細語,偶有不聽話的學子在課堂上打瞌睡,也不打闆子,隻是輕輕拍拍這些孩子的腦袋,讓他醒過來便是,要是真有孩子醒不來,蘇先生也不勉強,隻是講完便下課。
這樁事情被不少學生家裏的長輩知曉了之後,原本以爲這個新來的蘇先生會鎮不住這些頑童,可誰知道,從第二日之後,之前打瞌睡的孩子也不打瞌睡了,就連平日裏那位老先生都沒辦法的孩子也開始願意重新回到學堂了。
原因倒是不複雜,隻是那位蘇先生每日課業結束之後都會給這些孩子講上一兩個故事,故事内容,他們之前聞所未聞,但偏偏又那麽耐聽,讓人很是喜歡,有些故事并非一日講完,而是分爲一連可以說上十幾天,往往這種故事,更讓人欲罷不能。
之前這些孩子沒聽到故事的結尾上課便沒有精神,後來這才發現,要是上課的時候不認真,那位蘇先生不會說上什麽,但之後講故事還是講,隻是肯定不會再繼續講那麽個故事了,反而是“另起爐竈”讓人覺得極爲難受。
琢磨出蘇先生脾氣的幾個頑皮孩童這一次再上課便真的就都提起精神聽課了。
這樣一來,整座學堂的氛圍比起之前老教書先生在的時候實在是要好太多了。
這日午後,那位蘇先生結束課業之後,一如既往的講了一大段之前未說完的故事,雖然還是沒有結尾,但是知道蘇先生脾氣的孩童們也不糾纏,隻是一個個乖巧的向先生道别。
送别這些孩子之後,蘇先生在學堂小院那邊搬了一張竹椅在陰涼處翻看着一本才子佳人的話本小說,看得津津有味。
偶爾兩頁甚至還要反複研讀。
有個一身穿了一身縫縫補補衣衫的孩童站在門外,之前在蘇先生送别他們的時候沒走,現如今靠在小院那邊看着蘇先生在看書,不知道怎麽的就又回到了這小院裏。
站在院裏,這孩子怕打擾蘇先生看書,就這麽站在老遠的地方看着蘇先生,沒有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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