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賠上了一壺梨花釀的楊青龍回到自己房間,沒有急着前往白枝的房間禀報,今日這件事,讓這位在大餘江湖上都算的上是赫赫有名的高手覺得有些匪夷所思,那少年年紀便有這般武道修爲,已經不單單是能用天才兩個字能夠形容的了。
隻不過靜下心來之後,楊青龍便越發覺得自己之前生出的想法其實并不差,這少年若不是出自劍山,那也一定是在這山河之中某位劍士的弟子,能夠得以踏足那條修行大路,要不然以這般年紀,萬萬不可能劍道造詣比起王柏都要高出不少。
提起劍士兩字,楊青龍心神往之。
江湖武夫用劍,和山上修士用劍,本來就是天壤之别。
前者無論走到何種地步,最終至多也隻能成爲江湖無敵而已,可後者即便境界再低,怎麽也不會比這些江湖武夫差。
隻不過江湖武夫們提劍之後,若是真有想法要成爲那種可以開山搬海的劍士,其實并不容易,劍士對天資的要求比起江湖武夫要多得多,若不是如此,爲何劍山這般沒落法都還要進山之人登一遍劍山,爲何當年陳嵊第二次見到李扶搖,知曉他能習劍之後便收下來這個徒弟,原因也就是在于這世間練劍容易,成爲劍士難,而且是極難。
劍士沒落除去三教的不待見之外,自身的原因尤爲重要。
楊青龍這般年紀不足五十,便已經能夠看到山頂的劍客其實江湖之中也不算是多,他年幼時也曾想過自己是否能夠成爲那等傳言中的劍士,當年他也曾在大餘邊境苦行,想着要拜入劍山,可光是劍山腳下的那條綠水湖他便過不去,後來又聽聞這劍士對資質要求甚高,竟然連王柏都未曾達到,這讓他便萌生了退意。
二十歲到四十歲,楊青龍劍道修爲穩步提升,可距離成爲劍士,仍舊差得遠,在他心中想着,至少也要将那位劍道高出天際的王柏拉下馬來之後才有資格去那座劍山,可王柏的劍道其實比起他,實在是還要高出很大一截。
一座大山在眼前不算絕望。
可今日楊青龍再碰見大山之後的絕壁,才真是絕望。
不過思緒混亂之餘,楊青龍其實還想白枝見識過那少年才行,這位有望将王柏從大餘江湖劍道第一的位置拉下馬來的少女其實因爲自己天資,鮮有吃苦,身在問劍宗更是并未見過其餘比她天資更好的同齡人,若是見過了那少年,說不定對于這少女的劍道修爲仍有裨益,隻是會不會一下子便将白枝擊倒,滾落泥土中,其實更不好說。
楊青龍歎了口氣,一個人在房間裏喝着之前買的酒,有些醉意。
門外,站立許久的藍澤轉身離去,楊青龍回到房間之後她便在這裏等着,便是想看看這位楊先生會不會前往小姐白枝房間禀告,可等了小半時辰都未見動靜,才不由得走進一看,倒是沒看到什麽東西,隻是聞到了些酒氣而已。
這位年輕時便有劍仙子這個稱号的美貌婦人走過船艙,沒有去船頭,隻是在船尾的一處人少之處,靠着欄杆有些失神,這位一輩子都未嫁人的婦人年輕時便立志這輩子就算是要嫁人也隻嫁像當年那位傳奇劍客柳依白一樣的男人,那位劍道前輩的傳奇在大餘江湖裏經久不衰,說是早年是個木匠,後來才開始練劍,天資太高,不過數年便已經是天下第一人,在大餘江湖之中沒有半個敵手,當之無愧的劍道第一人,當年的劍道鼎盛光景,差不多便是由着他一個人撐起來的,在他之後,這大餘江湖便再沒有出過任何一個以劍客之身成爲天下第一人的武夫,就算是現如今說是劍道高出天際的王柏,比起之前那位柳依白,衆多用劍之人都要以差之遠已四字來形容兩人之差。
隻不過柳依白劍道雖說世間無敵,但并未在江湖之中逗留太久,壯年之後便不見了蹤迹,有人說是這位傳奇劍客是死于小人之手,有的人說這位劍客是爲情
所困,棄劍歸隐,但衆說紛纭之中,更多人還是認爲這位傳奇劍客是去劍山修行,成爲了一位劍士,去追逐更高的劍道。
去登上更高的一座山。
可以說在他之後的大餘江湖多出了這麽些女子習劍,大多便都和柳依白有關聯,若不是當年他氣态過于潇灑,留下的事迹太多,想必也成不了今日之局面。
可大餘江湖出過一個柳依白便已經是幸事,哪裏還能出上第二個,因此藍澤這些年便一直潛心練劍,對男女之事漠不關心。
隻不過就算是再如何埋頭劍道,刻苦鑽研,也不是說一定能走得更遠的,而立之年之後的藍澤便是如此,劍道進展緩慢,總覺得前路坎坷,自己邁不過那一道又一道的坎。
女子練劍本就不似男子,隻不過她藍澤資質差太多了而已。
倒也怨不得旁人。
站在欄杆那邊,藍澤看着遠處,思緒紛飛,這趟延陵之行,大抵是因爲問劍宗的老宗主和延陵那邊的江湖上某位素有名望的老劍客向來交好,那位在延陵江湖劍道上如同泰鬥一般的老劍客其實早就退隐江湖許多年,不再收徒,也不再指點任何人劍道,這一次是老宗主一再懇求之下,那位老前輩才松了口,說是可以看看,老宗主這便欣然讓白枝和三位問劍宗門内分量都很足的客卿同行,一來所爲的是問劍宗的臉面,二來也爲保護劍胚白枝。
畢竟像是這般資質的劍道胚子,縱觀大餘延陵兩處,都難得找到一位,自然就要萬般小心。
問劍宗日後能不能超過藏劍門,白枝便是重中之重,若不是如此,爲何那位一向是便臉面看得比誰都重的老宗主怎麽會彎下腰去懇求這位老前輩一定要指點白枝一二?
藍澤其實有很多時候覺得這些所謂的江湖豪客看起來很潇灑,但實際上很累,爲了宗門以後,爲了門人未來,爲了自己臉面,什麽都得考慮,唯獨她藍澤,劍道境界停滞不前之後也不算是如何煩惱,問劍宗的諸多事物也好,客卿地位之争也好,她都不願意摻和。
擠破了頭要在門中地位更高一些的客卿們人人都想走這一趟,爲得便是在老宗主那邊積攢下香火情,可她藍澤也是想走這趟,所爲得沒有半點是因爲這些,隻是覺着宗門内待得太久了,想出來轉轉而已。
之前在白枝房間裏對這個被宗門寄予厚望的少女說的那番話,便是她藍澤所能做得最大極限,若是讓她直接言明李古有反心,這便不是她的行事風格了,就算是她言明,這并無證據,如何能夠讓白枝相信?
可她藍澤反正不會做那種在背後捅刀子的事情,現如今做不來,以後也自然做不來。
思緒實在是有些亂的藍澤胡亂想了許多,才注意到遠處楊青龍的身影,後者發現了她之後,緩緩走過來,手裏提着一壺酒。
兩人相見之後,楊青龍喝了一口酒,便直接了當的開門見山說道:“三人之中,指定有一人和藏劍門的那邊有所勾結,我左思右想,覺着你藍澤不像是這樣的人,那便是李古了,知道你也在懷疑,那今日你我透透底?”
藍澤冷眼望着楊青龍,平靜道:“依着楊先生這名頭,到底是做不出這等不要臉皮的事情,畢竟是有着王柏之後劍道第一人的說法,可楊先生就真那麽放心我這一介女流之輩?”
楊青龍笑着搖頭,“劍仙子的名頭雖說不小了,可依着在下來看,也不是一塊金字招牌,因此不管如何,對你藍澤,在下自然不會是百分百放心的。”
藍澤冷眼相待。
楊青龍喝下幾口酒,緩緩說道:“藏劍門在大餘江湖之中,一家獨大本是事實,咱們老宗主就算是再如何雄心萬丈,也不敢說現如今就和藏劍門争個高下,反倒是把期望寄托在白枝小姐身上,白枝那丫頭,資質上佳,王柏也不一定及得上,可實際上天資再
好,也不一定能夠越過王柏這座大山,就算是能越過,這期間的幾十年,如何說?老宗主還能活上幾年,你我都不知曉,就這樣把宗門基業放在一個女娃手裏,藍澤,你說真是老宗主的明智之舉?”
藍澤冷笑道:“依着楊先生這麽說,宗門便幹脆交到你楊先生手裏,由着你去将問劍宗發揚光大才行?”
楊青龍搖搖頭,“在下隻會用劍,還用得一般,管理宗門并非在下之長,之所以和你藍澤說這麽多,其實隻是想看看你的反應而已,無論是不是裝出來的,我楊青龍心底好有個想法,以免之後慌亂而已。”
藍澤平靜道:“如此楊先生不怕在藍澤心中留下不好印象?”
楊青龍笑而不語。
相互試探,看似透底,但實際上誰都沒有透出真正的底牌。
——
李扶搖回到房間之後,沒有半點閑着,将兩柄名劍都從劍匣裏拿出,默默用最慢的養劍法子繼續養劍,這門他稱爲水磨工夫的養劍法子見效慢,但他很安心。
就像老農将糧食種入田間,能夠看着糧食緩緩長起來,雖說要過幾個月才能見到收成如何,但絕不會說是半途而廢的。
李扶搖雖然不是老農,但養劍法子其實和老農種田是異曲同工之妙,
兩柄劍,青絲和小雪的前任主人境界都不是李扶搖能夠比肩的,再說天資,李扶搖更是差的太多,因此李扶搖并不急,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的道理他其實很懂。
兩柄劍都溫養了足足一個時辰,這才将其收好,李扶搖站起身活動片刻便開始虛握劍式,以謝陸傳下的劍招在房間裏緩緩施展,好在房間夠大,經得起李扶搖折騰,要不然他這一套劍招怕是隻能去船頭施展了。
劍法也好,還是說坐而運氣也好,李扶搖都做的一絲不苟,小心翼翼。
下山之後的要去大周,這是既定路線,可他也知道那個地方既然是已經讓延陵上了心,這兩年的日子不會很好過,隻不過這些日子并未有大周被滅國的消息傳出來,李扶搖反倒是安了心,既然尚未滅國,那便仍舊還有回環餘地,那到時候李扶搖大不了再殺上一些延陵供奉便是。
今日的李扶搖比起當日,也不可同日而語了。
隻不過尚未踏足劍士第三境的李扶搖,其實有些苦惱。
不過這種苦惱,被他隐藏的很好,不太容易讓人發覺便是。
一套劍招施展完了之後,李扶搖坐在床沿上,扭了扭脖子,這個不管是哪一位劍士都以資質不過中上來形容的少年現如今其實年紀已經不小了,練劍兩年之後,已經差不多是十八歲的光景,依着大周二十歲即加冠的說法,再有兩年,便已經說不上少年兩字了。
隻不過山上修士壽數遠比山下的江湖武夫來得長,李扶搖就算是再長個十年,在一衆修士眼中,指不定也還是個毛頭小子而已。
李扶搖倒是覺得沒那麽怕很多年之後自己的劍道境界還是那麽不中看,不中用,隻是有些怕真等在下一次見到青槐之後,她圍着自己轉一圈之後流露出來的失望神色。
他李扶搖,願意被青槐笑話,不願意讓青槐失望。
如此想來,才真是愁得不行。
如此想着,李扶搖便站起身又施展了一套劍招,這一一套劍招和小雪劍的名字如出一轍,也是小雪,是謝陸閑來無事自己所創,倒不是那麽實用,隻在一個好看兩字。
若是李扶搖提劍在施展這套劍招,就真是好看得不行了。
施展完了之後,李扶搖準備去關上窗戶,可探頭望去,有個灰衣少女在遠處好像被一群人圍在當中,起了事端。
李扶搖看到那柄沉金古劍微微顫動,好像是要出鞘的光景,便不由得放緩了關窗戶的動作,他也想看看那位“劍胚”到底劍道修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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