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街上點起了不少燈籠,看這樣子這一次的節日要不分晝夜,隻不過白天人不少人的店鋪在入夜之後便比不得街道旁的那些吃食小鋪子了。
借着昏黃燈光吃着夜宵的小鎮百姓帶着笑臉,仿佛将全部煩心事都暫時藏起,一點都看不出來有任心煩之事。
李扶搖站在那處鬧鬼小院裏,看着王實拿出那張子符,将其折成紙鶴,放在小院地面上,然後嘴裏念念有詞,王實手中便出現了一根明黃色的絲線,一頭連在那紙鶴上,一頭連在王實手裏。
隻不過雖然李扶搖和王實可見,但一般人卻真是什麽都看不見。
其實不止是道教,其餘兩教都有好些除去打架之外的術法,不管是抓妖還是說其他什麽,涉獵之廣,遠遠不是劍士一脈可比的。
隻不過劍士一脈,将殺力這一向鑽研到極緻其實便已經是極好。
随着王實嘴裏念念有詞,那隻用符箓折成的紙鶴緩緩升空,緩緩而飛,越過院子,往鎮子裏而去。
王實拉了拉那根絲線,轉頭對李扶搖笑道:“這尋妖符成了,我們隻需跟着這隻紙鶴一路而行,子符就能替咱們找到母符,咱們找到那婦人之後,不管她所說真假,咱們都可以好好看看了。”
李扶搖背好劍匣,點了點頭,跟着王實踏出小院。
這座小院因爲鬧鬼的緣故,其實周圍的百姓早已經搬走,因此實在是顯得有些偏僻,不說小販,就算是鎮上百姓也幾乎不會往這邊來,因此李扶搖和王實踏上街道,足足轉了三條街道才來到繁華之處,頭頂的紙鶴依舊慢悠悠的往前飛,李扶搖和王實不動聲色的跟着這紙鶴繼續前行。
昏黃燈光下的兩人緩行,沒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背着劍匣的李扶搖微微低頭,穿過了好幾條繁華的街道之後,來到一條相對冷清的街道的時候,聽見前面傳來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微微擡頭,便看見有一個年紀不大,衣衫褴褛的孩子慌張的往這邊跑來,經過李扶搖和王實的時候,那臉上黑糊糊的孩子身子一歪,就要靠在李扶搖身上,李扶搖身子微微一側,避過這孩子看似在跑動途中身體不穩自然舉動,結果自然便是那孩子結結實實摔在了堅硬的地面上,砰地一聲,顯然摔得還不輕。
李扶搖沒有理會,提腳欲走。
那孩子卻是眼中閃過一道詭異的光,很快就要伸手去拉李扶搖的衣襟,李扶搖冷淡道:“不想要這隻手了?”
那孩子的手僵在半空,硬是沒敢再往前伸半點。
他很快眼中便擠出些眼淚,對着李扶搖喊了一聲,“這位大爺……”
話還沒說完,李扶搖便轉過頭看着他,一大一小一對視,那孩子便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
李扶搖平靜開口道:“靠在我身上,便順勢摸了我的錢袋子,然後不管我對你如何,你總歸會有一筆不錯的收入,可沒有靠上,便想着拉我一把,再找機會,你再找機會,怎麽不覺得我是在給你機會?”
這一次,那孩子眼中盡是忌憚。
李扶搖蹲下身,與這個衣衫褴褛的孩子平視,他輕聲笑道:“我在很多年前便看過這種手法,他們勸我一起做,我不願意,因此他們就将我打了一頓,這個世間多是這麽些不講道理的人,怎麽辦呢,我也解決不了,因此我隻是想告訴你,這樣做并不對,沒錢吃飯,去掙。”
說完之後,李扶搖站起身,也不管這孩子是不是能夠聽懂,還是說會不會在意,跟着王實繼續前行。
那孩子在原地怔怔出神。
他至始至終就喊了一句話,既沒有真的将李扶搖的錢袋子拿到手,也沒有真的靠上李扶搖,實際上他要是說不承認,也無人能夠反駁,可不知道爲什麽,再見識到李扶搖的眼睛之後,他忽然覺得不管怎麽都不能反駁才是。
等到李扶搖和王實走遠之後,王實才輕聲問道:“李公子爲何笃定那孩子是要來摸公子的錢袋子?”
李扶搖仰起頭看着那隻紙鶴,平靜道:“我不是說過了?”
王實啞然。
他很快便笑道:“小道一直以爲公子該是從小便心向劍道,卻不曾想過公子還在這俗世紅塵裏打過滾。”
李扶搖淡淡一笑,不願意多說,在白魚鎮最開始的那段日子,自然算不上過的好,被人欺負是常有的事情,能在那個寒冬裏活下來不容易,更不容易的則是在那些被人欺負的日子裏該怎麽忍住不去哭,不去想遠在千萬裏之外的爹娘。
有些思念抑制不住,無可厚非。
可李扶搖過完了這些苦日子,偶爾回憶起來,也就不覺得有多苦,隻是再讓他重新去過那些日子,自然也是不願意的,說是憶苦思甜,可沒誰願意再去經曆一遍的。
王實見李扶搖不說話,便自顧自說道:“比起來李公子,小道實在是要幸運許多,出身不久便被師父帶到守業觀,在山上修行便隻注重修行一件事便行了,其餘的東西自有觀裏打理,不用上心,日子便算是過得舒坦。”
李扶搖忽然笑道:“不知道王道長你們這等三教修士修行是怎麽個修法,反正依着我那位老祖宗的說法,這修行便在紅塵俗世裏走上幾趟都不必擔憂,反倒是可能對修行有益,要不然也不會有那麽多劍士選擇遊曆山河。”
王實一本正經的反駁道:“李公子,這世間遊曆山河的劍士還真不多,至少依着小道所見,也就李公子一人而已。其餘的,要麽是道聽途說,要麽幹脆就是書上所得,反正沒見過真人。”
李扶搖看了王實一眼,“其實我還是希望在以後的山河裏,舉目望去不必全是劍士,但總歸要有個一兩個才好。”
王實哈哈大笑,笑着說恐怕這幅光景要很久之後才能實現了。
李扶搖不置可否,隻是覺着有些郁悶,因此便拿出腰間挂着的玉酒壺,灌了一口酒之後,這才拍了拍王實的肩膀,提醒道:“王道長,再這麽笑下去,就要追不上那張尋妖符了。”
王實收斂笑意,點點頭之後和李扶搖繼續前行。
這一次兩人跟着那張尋妖符來到一處偏僻小巷,巷子裏有不少小院。
王實抽了抽鼻子,輕聲道:“沒聞到妖氣。”
李扶搖沒說話。
紙鶴在小巷裏緩行,直到在一棟小院門前才落在地面,化作青煙。
李扶搖瞅了瞅這棟院子。
王實點點頭。
兩人翻過小院,朝着一處燈火通明的屋子走去。
隻不過才走過幾步,便看到那屋外有兩道人影,李扶搖和王實停下腳步,找了處隐蔽地方藏好,将自己一身氣機都隐匿,以免被人發現。
借着月光,李扶搖和王實倒是能把那兩人面容看清楚,一個正是那胸前波瀾壯闊的婦人,另一位則是一個青壯漢子,身材高大,着上身。
婦人站在屋門内,而那漢子站在門外,兩人相對,婦人神情冷淡,那漢子則是眼神炙熱。
漢子的目光在婦人的胸脯前停留了許久,才念念不舍的移開,咽了口口水之後,漢子這才開口勸道:“春娘,灰魚已經死了,你難不成還要守活寡不成?不如跟了我,以後不僅沒人敢對你說三道四,就是夜裏也有個慰藉不是?”
春娘神情依舊冷淡,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于是那漢子便覺得有戲,繼續苦口婆心的勸着,“咱們這些有幸化形的,不說多的,總要比這些普通百姓活的長久吧,你這之後還有一兩百年光景,這一兩百年光景中你一個人過,不覺得差點什麽嗎,男歡女愛這些事情都是常情,你總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啊……”
春娘譏笑道:“你想要老娘跟着你,倒也簡單,你隻要替我夫君報了仇,老娘保證将你伺候的舒舒服服的。隻不過就憑你這本事,隻怕是沒有那個福氣爬上老娘的床!”
那漢子有些悻悻然的說道:“那人可是個劍士,連老祖宗都不敢招惹,我哪裏敢去找他麻煩,灰魚死在他劍下,都是命,你何必這樣念念不忘。”
春娘冷笑道:“沒那個膽量,就給老娘滾。”
漢子臉色變幻,很快便冷着臉說道:“春娘,跟你好言好語說話是看得起你,真要是想要你的身子,我去給老祖宗請示一番還不是如此,你真當我奈何不了你?”
春娘冷笑道:“那你還不去?”
漢子冷哼一聲,就要轉頭離去,卻不想,剛剛轉頭便看到一個年輕人,那人将手搭在他肩膀上,他便動彈不得,接下來這年輕人一句話不說,隻是一股磅礴氣機湧入這漢子經脈,即可便将其經脈震碎,死得不能再死了。
然後那年輕人從懷裏拿出一張符箓,随意扔在他的屍體上,這具屍體便開始焚燒起來,最後就隻剩下一枚烏黑色的妖丹,年輕人看也不看,一腳便将其妖丹踩碎。
而在遠處,有個背着劍匣的少年則是神情複雜的看着這邊,沒有開口。
春娘看着這個很明顯是個道教修士的年輕人,一言不發。
這個年輕人自然便是守業觀的王實。
王實站在屋門口,平靜道:“小道殺妖,以往是不管善惡,現如今殺妖自然要問一問是否是惡妖,隻是這一個,無論如何都算得上是惡妖了,因此我出這次手,應當無錯。”
春娘神色複雜。
李扶搖背着劍匣走過來,平靜開口,“這一次可以好好談談了。”
春娘想了片刻,點了點頭。
三人走進屋子分别落座,春娘輕聲道:“你現如今爲何又信我了?”
她看向的是李扶搖,不是王實。
李扶搖指了指王實,“是這位道長信你,除妖這件事也是這位道長出的手,你對我說這些話,好像沒什麽道理。”
春娘不去看王實,隻是自顧自說道:“牛鼻子道士都一個樣子,沒什麽可說的。”
王實不惱,隻是平靜開口說道:“既然不願意說其他,那咱們兩個來做筆買賣就好了。當然,這筆買賣是這筆買賣,你是否做過惡事還兩說,這筆買賣做完之後,咱們再來說說後面的事情,如何?”
“什麽買賣?”春娘一挑眉頭,神情有些凝重。
王實平靜掏出一枚灰色妖丹,在昏黃的燈光下隐約可見這妖丹裏有一尾魚,他将妖丹拿出之後才說道:“你夫君雖說是死在李公子的一劍之下,可尚未過七天,小道自然還有辦法能将它的殘魄招回讓你們再見一面,當然,這枚妖丹便是至關重要的東西,若是李公子當日如小道之前那般,一腳将妖丹踩碎,就算是小道想幫你都幫不了你。能讓你和你夫君再見一面是我能拿出的東西,而你要付出的東西則是更簡單,告訴我你知道的一切,那老妖修什麽境界,練得什麽功法,手下有多少人?”
春娘神情複雜的盯着那枚妖丹。
王實沒有急着要結果,隻是耐心等着,山上修士,真要不是真鐵了心要去不講道理的殺人,其實大多數人沉下心來仍舊很很有氣度。
春娘沉默很久,才凄涼說道:“報不了仇了。”
王實面無表情。
等着下文。
春娘整理了情緒之後才開口說道:“老妖修境界不知,但絕對不會高出青絲境,應當就是青絲境頂峰,手下的一衆小妖,除去凡池之外,其餘境界就算是比我高出一些,也不過是結丹而已,隻不過老妖修練得那門功法,每年要一位女子血肉支撐,說是大成之後便能夠破開青絲,跨步來到太清,因此我才敢說他沒有高出青絲境,可那門功法邪門的很,能夠吞噬别人血肉增強自己,因此才讓手下的妖不敢反抗。”
李扶搖忽然問道:“凡池是什麽人?”
春娘很想告訴李扶搖凡池不是人,但總算是耐着性子說道:“凡池是老妖修的軍師,之前的事情都是他謀劃的,境界不知道,因爲他從來沒有親自出過手,這些年除去那老妖修有安排之外,他從來不做什麽額外的事情,跟咱們這群妖算是不同的。”
李扶搖揉了揉臉頰,沒有說什麽廢話。
王實主動開口說道:“李公子,老妖修交給小道,你負責将這些妖修都斬殺便是,等做完了此事,咱們便離開此地,前往青山。”
李扶搖點點頭,“王道長小心。”
李扶搖将那枚妖丹重新收好,轉過頭看着春娘,平靜說道:“你若是騙我們,結果倒也簡單,你死或者我們死,我們不會那麽容易死,反倒是你,死的可能性要大些。”
王實笑了笑,他不知道李扶搖這個年紀去哪裏學的這些東西,隻是站起身之後,這位守業觀道士便推門而出,要去斬妖了。
他自有辦法去找到那所謂的老妖修。
李扶搖沒有急着起身,隻是耐着性子将背後的劍匣裏的兩柄劍取出,放在膝上好好看了看。
春娘有一肚子疑問。
終于還是沒有忍住的開口問道:“都說劍士隻有腰間一劍,爲何你有兩柄?”
李扶搖指着這兩柄劍,平靜道:“一柄是我的,另外一柄也是我的。”
春娘冷笑了幾聲。
這不是廢話?
李扶搖輕聲問道:“你說今晚殺妖,用哪一柄?”
春娘沒有理會。
李扶搖歎了口氣,低聲念叨道:“殺妖這種事肯定謝師叔最喜歡做了,那就用小雪好了。”
于是李扶搖将小雪懸在腰間,劍匣重新背在背後,走出屋子裏。
推開門的時候,李扶搖忽然說道:“我姑且把你這些行爲算作女子心思,猜不清楚,其實這次出手,在咱們來到這處院子裏便算是注定了,殺你還是不殺你都差不多,爲什麽沒殺你,真不是因爲你是女子的原因。”
另有原因。
春娘一頭霧水。
李扶搖推門而出。
半個時辰之後,李扶搖在一處小院子裏提劍斬殺了最後一個青壯漢子。
一腳踩碎了那個原形是一條狗的妖修妖丹。
然後他看着不遠處的那處院子時不時湧出的氣機。
縱身一躍,李扶搖落在屋頂上,看着一頭白發淩亂的老妖修和王實。
在更遠處,三角眼男人頭也不回的往鎮外疾馳而去,他還是沒怎麽想明白,這樣一個老妖修,不過青絲境,哪裏來的勇氣要去青山觀找那位素有邊境山上十人之稱的觀主麻煩。
一盞茶之後,王實拿着一枚妖丹來到了李扶搖身旁。
這枚妖丹,看起來要比之前那些都好。
王實沒有跟李扶搖客氣,收好之後,王實問道:“做完最後一件事,那女妖殺還是不殺?”
李扶搖平靜道:“做完再說。”
王實點點頭,沒有反駁。
兩人跳下房頂,來到春娘的房間外。
李扶搖喊道:“事情做完了,出來見你夫君最後一面。”
春娘推開門,走出屋子。
李扶搖将那灰魚妖丹拿出來。
王實拿出一張明黃色符箓,貼在那妖丹上。
同之前那張尋妖符不同,這一張是招魂符。
作用不同。
在王實點燃那張符箓之後的片刻,那枚妖丹大放光彩。
很快他們面前便出現了一個魁梧漢子。
正是之前李扶搖斬殺了的那隻河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