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扶搖和王實兩個人往青山觀去的時候,青山觀這些日子一改往日,反倒是極爲熱鬧,山上道士都在爲小師弟李念山的新婚忙活,因爲都是山上修士,山上還真沒幾個人懂得這嫁娶之事,因此在小道士成婚之前,觀主羊海之便由着山上道士下山取經,結果整整半月都沒有摸出個所以然來,這讓羊海之一陣頭大之外,李念山更是心急如焚。
最後還是羊海之挑了個黃道吉日,就在下月初五。
日子定好了,然後一切該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了之後,李念山和山上道士唯一能做的便是等,不同于李念山的心急如焚,山上其他道士雖說也有期待,但并未如何急迫。
羊海之知道自己這小徒弟的性子,因此自從當日和他談過一次之後,這些天便再也沒有在李念山面前提及過他和初柳的婚事,畢竟有些事情,說得多了,除去讓李念山厭煩之外,别無作用。
隻不過人妖有别,其實羊海之對于這樁婚事,打心底并未那麽看好。
因此在成親之前,羊海之下過一次青山,這番下山,表面上是說要爲自己的徒弟去買些讨喜的物件,實際上便是沖着那位初柳姑娘去的。
隻不過,這一切都沒讓李念山知曉,他這個做師父的,雖說不看好這樁婚事,但也并未鐵了心要拆開這兩人。
畢竟李念山爲了那位姑娘,可是連一身修爲都說散就散了,若是他再死攔,再多做些什麽,他不知道李念山到底能做出些什麽來。
在羊海之走進那座院子之前,他并未急着進去,反倒是在院子前的一顆樹旁站了許久,神情平靜,讓人看不出他再想些什麽。
院子裏的初柳和老婦人兩人坐在小院裏,也并未開口說話。
老婦人神情平靜,隻是片刻之後看了看身旁的這顆桑樹,才開口說道:“大婚的時間定下了?”
初柳點點頭,“是山上羊觀主親自選的日子,就是這個月初五,到時候念山會來娶我過門,還是住在山上,畢竟他在山上待了這麽些年,一下子就下山,我怕他舍不得。”
老婦人漠然道:“你倒是很會爲他考慮,上山這麽些道士,你就一點都不怕?”
初柳笑着搖頭,“這又不是守業觀,怕什麽?”
老婦人冷笑道:“天底下的男人和道士都是一個樣子,也虧得是你這種小妖精才會膽大包天喜歡上一個道士,要換做其他人,說不定躲都躲不及。”
初柳攏了攏額頭的幾縷頭發,輕聲笑道:“師父,我就不信你年輕時候沒有愛上過某個翩翩少年。”
老婦人神情不變,冷聲道:“爲師一心向道,從未想過這些男女之事。”
初柳托着腮幫,喃喃道:“那師父的日子過着該多沒趣啊。”
老婦人訓斥道:“在大路上越行越遠,勝過世間一切,等到你走的足夠遠之後,足以看透世間一切的時候,你便會覺得這世間之中,除去長生成仙,其餘一切皆是虛妄,有趣無趣,到時皆知。”
初柳皺着眉頭,她是最不願意和自家師父說這些東西的。
老婦人倒也知道初柳不喜歡聽這些,因此說完這一句話之後便轉而說道:“李念山要娶你,羊海之肯定會在成婚之前來見你一面,之前肯定也見過,隻不過都是在暗處,現如今肯定是要在明處來大搖大擺的來看你才行,要說一大堆廢話是在情理之中,但若是有半點讓你委屈的說道,這個親便不成了,你随爲師離開便是,好好修行,不去攀什麽道門高枝。”
初柳一臉無奈,“就算是羊觀主要來,也肯定不會說些什麽過分的話的,青山鎮的百姓,個個都把羊觀主當作老神仙呢。”
老婦人冷哼一聲,不願意多說話,對于這些山上修士,她一向沒有什麽好感,要不是李念山之前說散修爲便散去一身修爲,她說不定也不會同意這樁婚事。
隻不過現如今想起來,李念山算是她見過爲數不多的幾個不招人讨厭的道士,若是每個山上修士都和李念山一般,說不定老婦人就一定都不讨厭這些坐擁山河正道的修士了。
隻不過世上的人何止千萬,性子各異,她也不會癡癡傻傻奢望人人都如李念山一樣。
況且她也不是初柳。
初柳見自家師父不再說話,正準備起身,便看見院門那邊,一身灰色道袍的羊海之站在門外,不言不語。
初柳下意識心底一顫,而老婦人則是起身回屋,這兩人之間見一次面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對于李念山和初柳都是好事。
初柳連忙去打開院門,讓羊海之進來。
羊海之走進小院,在那顆桑樹前坐下,第一次仔仔細細打量了這個女子,對于這女子,他其實心底有對山精野怪的厭惡,隻是一段時間了解下來,倒是沒那麽厭惡,但說不上喜歡。
初柳輕輕喊了一聲羊觀主。
羊海之點點頭,開門見山說道:“成婚在即,念山心心念念的便是這一日,原本老道說什麽都不該來見你,可有些事情,還得說透,說透之後,對你對念山都是好事。”
初柳點點頭,“羊觀主有話便說,初柳聽着。”
羊海之平靜開口道:“世間的山精野怪,自身屬陰,因此與俗世百姓并不相合,境界低微的山精野怪更是連人世都不敢踏足半步,可境界到了一定地步之後反倒相反,念山爲你将一身修爲都散去,徹底成了一個凡人,你們兩人朝夕相處,便對他實在不利,我下山之前畫了幾道符,是道教符箓裏對山精野怪之流傷害最小的一類,作用不大,無非是減少你對念山的影響。你帶不帶在身上都由你,此事老道既然敢開口,自然不怕念山知道,師徒一場,做師父的,能爲他做的不多,因此就算是有些對不起你,都是情非得已,實際上你們兩人才真是糊塗,若是他最開始不聽信那老婦人的要散去一身修爲,而你擔憂你比他活的更長也是自殘修爲,不出這兩檔子事,有修爲在身,你們兩人何止能做百年夫妻?”
初柳倒是看得很開,她輕聲笑道:“能做百年夫妻便已經是幸事,念山是天底下爲數不多的好男子,初柳能遇上他,是一生之幸。”
羊海之隻是拿出懷中符箓,遞給初柳,然後心頭所藏的話,還沒有開口說出。
初柳神色有異,猶豫開口道:“還有一事,還須羊觀主知曉。”
羊海之點頭。
初柳開口說道:“之前在鎮上碰見一個中年男人,看樣子境界不低,自稱是沉斜山道人,說是念山天資不低,百年之後也可入沉斜山,之前初柳未能下定決心,一是擔憂他的身份有異,二則是不願意去與念山相處之間有些其餘想法,現如今問上羊觀主一句,那人到底是否可信。”
羊海之怒道:“你爲念山錯過一樁天大機緣。”
初柳心底一顫,整個人臉色發白。
羊海之還要說些什麽,身後屋子的門卻被人一把推出。
神情漠然的老婦人站在他身後,冷淡道:“機緣一事,各有天命,再說你羊海之嘴裏的機緣,說得上天大,也不怕笑掉大牙?”
羊海之冷笑道:“一位登樓境的觀主,道門當之無愧的第一人,要讓念山去沉斜山修道,不是一樁天大的機緣?”
老婦人一怔,氣笑道:“那人是觀主梁亦?”
羊海之仍舊冷笑,“如假包換!”
老婦人啞然無語,初柳更是神情恍惚。
羊海之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麽。
最後竟然破天荒出言安慰道:“算了,你與他做好這百年夫妻便可,其餘事情,百年之後再說,觀主與我還有幾分交情,到時候我出面再去說上一番,應當還有機會,隻是這百年之間,老道希望你們兩人,相敬如賓,至于世俗眼光,倘若真落到你們兩人身上,老道還在,便還會護着你們,但也不必擔憂,在大餘邊境這個地方,倒是真沒幾個人敢在老道面前多說些什麽。”
初柳頹然點頭。
羊海之要準備起身,可片刻之後竟然是重新落座,忽然笑道:“之前說的都是台面上的話,是一個道觀觀主該說的東西,接下來老道要說的便是作爲念山師父該說的話,你且聽好。”
初柳再次點頭,老婦人則是冷哼一聲之後,重新回到屋内。
羊海之笑道:“老道不和守業觀那堆老道士一樣,對于山精野怪都無太多想說的,隻要你們與山下百姓無礙,老道也懶得管,而你現如今既然要下嫁我弟子念山,之後便算是我青山觀一員,念山那傻小子對青山觀有愧,因此不怎麽敢見山上的師兄們,但實際上無人當回事,你嫁給他之後,隻需要不做什麽惡事,這百年之間,你們兩人的安危,仍舊是我青山觀的大事。”
初柳皺眉問道:“羊觀主難不成就真不怕賠上青山觀這麽些年的基業?”
羊海之拂袖說道:“這些年的基業是什麽?是觀裏那些道卷還是說是那些道法,若是這些,何謂賠上基業,到時候要死的就算是有我這個老頭子和一衆願意爲念山而死的師兄弟,也搭不上那一衆帶不走的死物,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是賠上了,隻要無愧于心,老道便能坦蕩去見祖師爺。”
初柳低着頭,由衷贊歎道:“初柳今日,才知羊觀主。”
羊海之擺擺手,不以爲意。
隻是這一次真要起身離去了,畢竟這再多呆些時間,若是遇見了自己的那小徒弟,還真有些尴尬。
隻不過再走出這座小院,刻意穿過一條偏僻小巷子的羊海之還是遇上了李念山。
抱着一大把野花的李念山遠遠的就和自家師父打招呼。
這讓老道士有些無奈。
李念山小跑到他身旁之後,才笑呵呵說道:“我就知道師父肯定要來找初柳聊聊的,可聊聊就聊聊,師父有沒有過分的說些什麽東西?”
羊海之溫和開口道:“師父哪裏是這種人。”
李念山松了口氣,輕聲道:“我可是舍不得罵我的初柳姑娘的,師父要是罵了,我不會太高興的。”
羊海之神情古怪,但始終還是沒有說什麽,隻是囑咐道:“你現如今也是要娶妻的人了,要知道輕重,有些東西以後要扛起來,師父不多說,但有一點,你且知道,無論在山上還是山下,維持本心,比什麽都重要。”
李念山掏了掏耳朵,笑嘻嘻說道:“知道了。”
羊海之不多說什麽,緩緩而行,隻不過走了幾步之後,忽然笑着喊道:“小兔崽子,上山的時候記得給爲師買壺酒。”
李念山撓了撓頭,這師父有多少年沒有叫過他小兔崽子了?
記不清楚咯。
李念山抱着那捧野花走進院子裏,遞給還沒回過神來的初柳,主動說道:“我師父啊,是個倔脾氣的老家夥,要是說了些啥不中聽的話,你不要生氣啊。”
初柳柔聲道:“羊觀主是個好人啊。”
李念山笑了笑,想起一件事,輕聲道:“之前你送我的那柳枝,我把它放在水潭裏,原本隻是想着能夠多放幾天的,可沒想着竟然它還發出了根,前幾天我把它種在了竹舍旁,看起來長勢還行,等過幾日上山你去看看?”
初柳點點頭。
她很快便柔聲笑道:“成親那天,你是不是要騎馬啊?”
李念山皺了眉頭,有些可憐的說道:“我沒騎過那家夥,不太喜歡。”
初柳皺眉道:“那你總不會騎頭驢吧?”
李念山嘿嘿一笑,擺手道:“不會的。”
但他很快便笑道:“其實不騎驢,騎頭牛其實也很不錯啊,上山師兄正好養了一頭大青牛,看起來還真好看。”
初柳沒多說,隻是翻了個白眼。
李扶搖扶住額頭,故作失落的說道:“完了完了,那就是娶不到媳婦了,咋辦咋辦?”
初柳輕聲笑道:“那就重新回去修你的道啊。”
李念山一本正經的說道:“你就是我的道,還修什麽道?”
初柳俏臉一紅,呸了一聲。
李念山揉着臉頰,心情大好。
初柳沒多說什麽了。
然後李念山便在院裏轉悠了一番,最後甚至去屋子裏找了筆墨寫了好些東西,李念山的字比起來當世一等一的書法大家相差甚遠,卻是在山上是出了名的不錯,早先時候,也有許多師兄要寫家書,字拿不出手都是讓他代筆。
長此以往,山上許多與其他道觀往來書谏都是他提筆寫就。
兩人說了些話之後,老婦人便走出屋子,坐在了那顆桑樹下,大有一副你這臭小子還不走我就趕人的架勢。
而大概是離成親的日子其實不算是遠了,李念山竟然是主動和老婦人多說了幾句,老婦人不鹹不淡的說道:“你要是娶了初柳,不好好待她,就會知道我這個老婆子到底是不是讨人厭了。”
李念山就差把自己的胸脯給拍的稀巴爛了。
結果才換來老婦人一句還行。
李念山覺着有些尴尬,笑了笑,沒多說啥。
李念山則是在院子待了沒多久便自顧自離開,隻不過在小院不遠處的一處石階上把之前在山道上鞋底沾着的泥刮了下來。
這才神情平靜去鎮上給自己師父買酒。
——
在臨近那座青山鎮之前,李扶搖和道士王實遇上一樁怪事。
路遇一座距離青山鎮不遠的鎮子的時候,發現那裏的村民正在将村裏的一位妙齡女子送至附近的一條河中,說是要孝敬河神。
于是李扶搖和王實就留下來看了看,那古怪的敬神之事。
結果在半夜,兩人躲在岸邊,看着那載着女子的竹筏被一個河裏跳出的河妖給拖拽進水中。
這一次,王實沒有出手。
他的确是想着看看李扶搖到底有幾分本事。
結果李扶搖身後劍匣瞬間打開,青絲破鞘而出,一股劍氣随即而生。
在河岸邊,李扶搖對着那條河妖出了一劍,當即便将那隻境界低微的河妖斬殺在河中,吓得那女子花容失色,之前對于孝敬河神還沒那麽害怕,可對于李扶搖的出現才顯得那麽慌張。
李扶搖将女子救回之後,取了那河妖妖丹,才注意到自己劍匣裏的那塊玉佩。
神情古怪的李扶搖青絲歸鞘。
将那塊溫瑤小姑娘家裏祖傳的玉佩收好,忽然一笑。
沒有了這塊玉,其實他才對那槐樹精更放心。
隻不過那枚境界不高的妖丹,其實李扶搖并不在意,隻不過王實沒有出手,自然沒有要收的理由,因此隻能李扶搖自己收着。
對于那隻河妖,境界太低,都沒被兩人放在心上。
隻是等兩人走進那鎮子的時候,鎮上百姓對于這兩個年輕人倒是充滿了仇視,尤其是那個被救的姑娘。
李扶搖百思不得其解。
王實則是苦笑不語。
若不是兩人都算是修士,指不定要被那些鎮上百姓給扒了皮。
這種情況,絕對在兩人的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