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弈之前,觀主将棋盤移到了院子裏。隻不過隻搬了一張竹椅,在他對面的李念山,隻能站着和他對弈。
李念山一言不發,隻是想着之後要怎麽才能在觀主周圍取來棋子,放在棋盤上,至于其他的,倒是并未放在心上。而實際上現如今這局面,很是理所當然,觀主作爲這世間道門的領袖,能夠喊羊海之一聲羊海之,是他念着舊情,可李念山這麽一個小道士,如何有資格和他平起平坐,因此他站着,觀主坐着,很正常。
下棋之前,觀主爽朗笑道:“世上棋道大家,山上修士多不如山下,雨霧山的那位山主葛洪自認爲是山上第一,可要是拿在山下去,不說是三大王朝的國手棋待诏,就連一些偏僻小國裏的棋道大家興許都比不上,山下世俗之中,能夠奪魁的還是延陵的那位瞎子讀書人,修行天資不高,還被人将眼睛戳瞎了,隻不過或許這般才更加心無旁骛,棋力能夠達到如今這個地步,稱不上因禍得福?至于葛洪,棋力在山上也說不上第一,就據我所知,他的棋力至多第二,第一,另有其人。”
李念山聞弦歌而知雅意,很快就笑着說道:“那第一,便是前輩?”
觀主笑着解釋道:“棋力可稱第一的那位,身份大的不得了,整座道門都要看他臉色,你說說能是誰?”
李念山喟然一歎,思緒複雜,輕聲道:“原來是觀主。”
對于這位道門領袖,李念山不敢有任何揣度。
觀主繼續說道:“他在登天樓翻書這些年,極少與人對弈,反倒是早些年間,閑暇時間還喜歡與人下上一盤,隻不過棋道始終是微末小道,對他而言,似乎并未有太大的意義,棋下得再好又如何,遇上了這些不講道理的修士,還不是被揍得眼淚汪汪?”
李念山啞然失笑,似乎是對于觀主的這個說法,實在是覺得有些奇怪,觀主擺擺手,不再多言,示意讓李念山在他身側取棋落子,隻不過既然觀主如此示意,便是讓李念山取黑子先行了。
李念山沉默片刻,來到觀主身側,伸手去用食指和中指夾住一枚黑子,隻是當李念山的兩隻手指夾住那枚黑子開始,整個觀主身側的無數棋子都泛起了光芒,而觀主始終笑着看着這個年輕人。
李念山用力想要将這枚黑子從觀主身側拖出,從而放到棋盤上,可一用力,整個腦海裏便轟的一聲,緊接着,整個腦子都覺得嗡嗡作響。
可那黑子,佁然不動。
李念山苦笑道:“前輩如此施爲,小道倒是真下不了這局棋了。”
觀主看着李念山,不作任何勸慰,隻是平靜說道:“你落一子在棋盤上,你師父的勝算便多出一分,若是能和我下到收官局,那位喜歡欺負人的小家夥,就直接死在山上,就算是不能,二十手過後,你師父和那小家夥的境界,便能在同一線上,我在山上布下了一張網,這些棋子就是節點,你拖的越多在這棋盤上,那小家夥的境界便被壓得更低,下到收官局之後,他還能在天上,便算我輸,我再加一個彩頭,你要是能讓我走出一步錯棋,這門道術我便留在青山上,如何?至于你,不管如何,我都不要你付出任何代價,再說了,你這一個小道士,能有什麽東西能讓我感興趣?”
李念山神色複雜,他本身對山上便愧疚不少,現如今既然有這麽一個棋局放在眼前,試試總沒錯。
于是李念山點點頭之後,又把兩隻手指重新夾在了那顆黑子上。
這一次,他神情堅毅。
他足足花了半炷香,最後才臉色發白的将那枚棋子拖到了棋盤上落下。
觀主不言不語,徑直落下一枚白子,看起來十分随意。這局棋開始下之前,觀主沒有問過這年輕人是不是精于此道,其實對于觀主來說,是不是都無所謂。
李念山看到觀主落子之後,便去取了第二枚黑子,隻是在夾住那枚黑子之前,破天荒開口問道:“前輩棋力,在山上能夠排到第幾?”
觀主似乎是覺得這個問題很有意思,沉默了片刻之後,笑道:“葛洪不及我。”
李念山又問道:“那前輩的境界比起葛山主呢?”
觀主臉上滿是笑意,“我若是與他下棋,他在五十手内倒是分不出勝負,至于打架,我站在他面前,他便輸了。”
李念山再無言語。
倒是趁着這年輕人取棋子的時候,觀主站起身,去看了看院子外面,遠處半空上的兩個人比鬥。
觀主站在原地,呵呵笑道:“羊道長,怎麽說你在這山上也是一觀之主,我難不成要讓你出醜?”
而在那邊前院半空的兩位觀主大戰,其實從一開始,守業觀的老觀主沈長钰便沒有任何要手下留情的心思,隻不過羊海之雖然沒有越過太清,來到朝暮,但境界一樣高深,再加上手上的法器品階不低,一時間兩人竟然平分秋色,但實際上任何人都能看得出,要不了多久,羊海之便會被老觀主徹徹底底的壓制,法器雖說有用,但最終能夠決定勝負的,還是自身的修爲。
可這半個時辰過後,沈長钰反而發現自己的行動開始有些變幻,整個人好似被什麽東西所壓,因此打到後面之後,沈長钰的神情開始有些慌亂,同是這大餘邊境的道觀,兩座道觀之間不可謂不了解,這麽些年來,從未聽說過青山上有過什麽護山大陣的說法,可現如今來看,這座青山上,并不像他想象的那麽簡單。
羊海之反倒是對此并未有什麽知覺,眼前的這位守業觀觀主能夠跻身大餘邊境山上十人是理所當然,可什麽時候達到了現如今這境界,倒是出乎他的意料,觀主現如今一直按捺着不出手,羊海之也隻能理解爲這觀主是要讓他自己解決山上的事情,雖說可能會在微末之處幫他一把,但是大抵不會直接出手了,羊海之有些無奈,這是有一尊大神明明就在身後,卻是一點都請不出來啊。
沈長钰一揮拂塵,将羊海之牽引而來的氣機打斷,神情古怪,然後身形一掠,雙手結印,準備用守業觀的雷法将羊海之轟殺,可任由他怎麽結印,這天雷始終不降臨青山。
到了這一刻,沈長钰才真是有些覺得有些不好的征兆。
羊海之一身道術所學駁雜,山上的道術幾乎都有涉獵,因此當年老觀主選繼承人的時候才是選的被視爲全才的羊海之,隻不過礙于自身資質,羊海之雖說學的多,但并不算是如何精通,要不然,現如今也不該是沈長钰做這個大餘邊境山上十人之首了,這個位置怎麽都該是他羊海之的。
之前的一番交手,羊海之借助自身所學,和身上的幾件法器,一直維持着不敗的均勢,可縱使這般也無法讓他能撐更長的時間。
隻不過看到沈長钰這次結印無果之後,羊海之忽然便笑了。
他知曉,是觀主出手了。
而在小院裏,觀主随意落下好些白子之後,這棋盤上已經過了二十手, 黑子雖說是在竭力求生,但實際上敗局已定。
滿頭大汗的李念山,雙手顫抖,竭力将一枚黑子拖拽到棋盤上,然後大口的喘着粗氣,恢複體力。
觀主神情平淡,“你知不知道,和我下棋能下過二十手的人,無一例外,最後至少都到了朝暮境,可唯獨隻有你,連一絲氣機都沒有,還能和我下到二十手,你這個天資,在沉斜山,穿上一身黃紫道袍,不難,可偏偏不願意,才是真難。”
李念山笑着說道:“有前輩這句話,其實就行了,其他沒啥。”
觀主默然無語,落下一顆白子。
隻不過這一顆白子落下之後,觀主很快便皺了眉頭,他啞然失笑,“這一次,是要将這門道術留在青山上了。”
李念山躬身行禮,“多謝前輩。”
觀主沒有表示,隻是平靜說道:“這局棋,下到此處也沒有了意思,你接連拿出五枚黑子,我便讓那小家夥從半空中滾下來。”
李念山點點頭,然後去伸手取黑子。
這一次,接連五顆,實際上并不簡單,因此花了一炷香,他才将五顆都放在了棋盤上,而觀主隻是輕描淡寫的看了一眼,便一步跨出後院,來到前院。
在衆目睽睽之下,看了看半空中的守業觀老觀主沈長钰。
然後後者,就直接從半空中摔落下來,落在地上,灰塵四起。
觀主負手而立,神情平靜至極。
然後他就轉身回到了後院。
隻剩下一堆人目瞪口呆,特别是老道士虞真,更是一臉的不可置信。
羊海之居高臨下,看着自己這個老對頭,又看了看觀主離去的背影,神情古怪,他實在是想不清楚到底觀主心裏在想什麽。
而回到了後院的觀主最後落下一枚白子,便潇灑下山,這一次,同之前下雨霧山的心态有所不同,但實際上也差不多。
隻不過這次,他要去那座劍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