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實一行四人繼續登山,前往青山觀,天色尚早,加上幾位都是修行人士,因此登山也不覺得疲憊,李白竹對于山腰處的那個年輕道士的興趣要比其餘事情大得多,因此走過半山腰之後便顯得有些興緻恹恹。
王實和遊牧之兩人雖說都是道門弟子,但實在是也沒有來過這座青山觀,因此走走停停之後便有些犯了迷糊,覺得好像是找不到那座青山觀,洛水書院的兩位女先生,冷平雪始終神情平淡,登山時也寡言少語,見好像是找不到那座青山觀之後,便幹脆停下,在山道旁站立歇腳。
王實站在一旁,神情淡然,倒是遊牧之靠近李白竹,見這個女先生興緻不高,這便笑着問道:“怎麽了李先生,是覺得山上無趣。”
李白竹看了看這個年輕道士,不願意搭話,因此就是搖搖頭之後便來到了自家師姐身旁,小聲問道:“師姐,這山上的道士可以娶妻的?”
冷平雪看着自己這個師妹,輕聲答道:“山上修道也不是絕情無義,如何不能娶親,咱們三教修士,除去佛土的那些和尚一輩子都不會娶親之外,無論是道教還是儒教,都不禁止這些東西的,你呀,過幾年長大一些,說不定也會穿上一身紅嫁衣嫁出去的,到時候是嫁給一個學問大到誰都沒法比的書院先生還是說就找一個普通人?”
李白竹仰起頭,笑着說道:“我李白竹要嫁的人,肯定要是這天底下學問最大的一個讀書人,書院裏的師兄們就算了,要去那座延陵學宮選才行,不然誰我都看不上。”
冷平雪打趣道:“這要是天底下學問最大的讀書人,那座學宮裏的讀書人也都算不上啊。”
“那就不嫁了呗。”李白竹性子歡脫,倒是從來不糾結什麽。
冷平雪也不太想繼續在這個話題上深究下去,想了想搖頭說道:“這次上山,你就當遊玩便可,本來也不曾想過依着我們幾個能在這座道觀裏做出些什麽來,真正的大動作還是得讓先生和那位道長來做才行。”
李白竹點了點頭,但轉而便又問起了那個洗着衣袍的李念山,冷平雪充耳不聞,隻當沒有聽到,一刻鍾之後四人繼續登山。
這一次,沿着一條小道之後走過不遠,便總算是看到了一處不小的院落,有個年輕道士此時此刻正坐在院子裏,手裏拿着一把大剪刀,正在剪紙。
因爲太過認真,等王實四人來到身前都還沒有發覺,隻是低着腦袋在研究自己剪出的東西是不是能用,王實不作聲,隻是伸着頭看了看着道士所剪出的東西,發現除去一些喜字之外,還有些各式各樣的小動物,或許是因爲不夠熟練的緣故,這些剪紙都算不上如何好看,但年輕道士十分認真,仿佛在對待什麽珍惜道卷一般。
等到年輕道士手中的喜字剪完之後,他才擡起頭,看到了這一行不知道在他面前站了多久的四人,他急忙起身打了個稽首,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王實自報家門,理由也一直用的是山上避暑這一說,年輕道士點頭笑着開口,說是山上涼爽肯定是不假,隻不過實際上也不是外人傳言的那般山高的原因,而是觀裏長輩所寫的符箓,才有涼風習習,當王實問起爲何這樣做的時候,年輕道士羞澀一笑,說是山上香火總得還需要百姓,不然一大群道士可要被餓死了。
頭一次聽了這麽個坦蕩說法的王實有些不可置信,隻不過年輕道士言之鑿鑿,說是一點都沒有隐瞞,觀裏的師長們從來不讓他們隐瞞,若是有人問起,便這般說就是了,也不怕讓上山來的百姓覺得山上沒有仙氣,本來就不算是仙人,有些人氣其實要正常的多。
先是見識了一個想着要娶妻的年輕道士,之後又遇上了這麽個說話這般坦蕩的年輕道士,讓王實對青山觀的觀感要比在山下之時還要好,隻不過這三言兩語,王實也不好早下結論。
李白竹性子歡脫,看着桌上的剪紙,興沖沖的問道:“道長,這是替山腰處的小道長剪的吧?”
年輕道士先是一怔,問了一句你們見過小師弟之後便笑着說道:“李師弟要娶妻,山上沒有什麽好東西,那便隻能讓我們這些做師兄的做點東西湊一湊了,隻不過我也沒做過,因此這做出來實際上很不好看,萬望小師弟不要嫌棄,要不然我這個做師兄的便實在是沒有臉面在小師弟成親的時候去讨杯酒喝了。”
王實笑着問道:“我聽李道友說,這娶妻娶得是一名山下女子,當真如此,李道友和觀裏都沒有些擔憂?”
王實話沒有說完,但其中的意思,實際上誰都知道。
修士踏上修行大路之後,越往前跨過一步,便能夠多活上一段時間,境界高深的修士甚至能夠活上成百上千年,可一個普通人,實際上至多不過百年壽齡,若真是兩人成親了,說不得以後一人還風華正茂,另外一人卻已經是白發蒼蒼了。
年輕道士沒有避諱這類問題,隻是解釋道:“小師弟本來便是修道天資不顯,這些年在山上也難有寸進,這下定決心要娶妻之後,早在功德殿裏散去了一身修爲,其實已經是和普通人無異了,因此算不上什麽大事。”
遊牧之皺眉問道:“一身修爲,所散便散了?”
年輕道士苦笑道:“小師弟性子灑脫,這些年在山上修道,也都是随緣而已,并未強求過什麽,這般散去修爲,也沒有半點覺得爲難的,隻不過此事若是放在山上其他任何一位師兄弟身上,肯定是不會這般灑脫了,所以師父常說,這山上大大小小一衆道士,其實沒哪個人比得上小師弟啊。”
李白竹輕聲道:“能夠爲了一名女子放棄修行大道,這小道長不知道到底是有多喜歡那個女子啊。”
王實笑而不語,隻是轉頭看向冷平雪。
遊牧之多說了幾句,“說不定依着小道長來說,這女子便是他的大道了。”
年輕道士眼睛一亮,看向遊牧之,由衷笑道:“師父也是這般說的,說是小師弟這些年在山上悟道未見成效,經文記不住,道術學不精,也不是因爲愚笨的原因,肯定就是因爲道不在這裏啊,既然是心心念念那女子,得了那姑娘的許諾之後,一刻都不願意耽誤,這般急迫,那肯定道便在那姑娘身上了,師父早說過這天地之間,道無處不在,每人的道不同,既然能找到就是好事,小師弟下山也好,還是就留在山上,反正都由着他,山上沒人攔着的。”
冷平雪終于是開口,有些不高興的說道:“你們這座山,還真是沒什麽規矩。”
這番有些不太禮貌的言語,說出來誰聽見之後想來都不會太高興,隻不過那年輕道士倒是一點不惱,隻是念叨着要把這些剪紙趕快送過去,可自己在這裏要接待上山的遊客,實在是有些麻煩,李白竹眼睛一亮,自告奮勇說是要替這位道長送到半山腰去,本來她在山上便覺得無趣,年輕道士笑着應允,收拾了東西之後便都遞給了李白竹,然後囑咐道:“見到小師弟之後,麻煩姑娘替小道托句話,告訴小師弟,說是大師兄那邊準備的彩禮,也會在這些日子送下山去,讓小師弟千萬不要擔憂。”
李白竹接過了這些東西,一一點頭,笑着說道:“道長放心,我肯定把東西和話帶到的。”
然後李白竹看了看自家師姐,冷平雪神情不變,隻是在李白竹起身之後便跟着前往山腰竹舍,調查山上一事,在她看來,實際上還沒有小師妹半點金貴。
兩位洛水書院的女先生下山,去半山腰之後,王實皺了皺眉頭,原本他便是想着要讓這兩位洛水書院的女先生當個見證人,現如今兩人都已經去了那座竹舍,他也不好做些什麽,于是在問過這個年輕道士之後,便說要去到處逛逛。
年輕道士不攔着,打了個稽首,送這兩位同道中人離去。
等王實走過一段路之後,年輕道士重新落座,拿起筆,在桌上的朱砂上蘸了些,寫下了一張符箓。
黃紙上的朱砂畫成的符号緩緩成形。
年輕道士笑着點頭,“小師弟,師兄可沒什麽本事,這些事情,還是要靠師父才行啊。”
——
在李白竹和冷平雪還沒有走到那座山腰處的竹舍的時候,其實有個披着黃色道袍的老道士早就抱着一大堆東西來到了那間竹舍,看着自己那個小徒弟還在水潭前洗着衣物,老道士把東西放好之後,搬了個小竹凳坐在李念山身邊,揉了揉他的腦袋。
李念山苦着臉,“師父,我這還有幾日就要成親了,你怎麽還在揉我的腦袋,會不聰明的。”
老道士呵呵一笑,順手給了他一闆栗,“你那心儀的姑娘整天都說你是個笨蛋道士,師父能不知道?既然都做了笨蛋道士了,這再笨些,沒關系的。”
李念山皺着眉頭,“師父,你說的這番話,其實很沒有道理啊,本來就笨,要是再笨些,會被她嫌棄的。”
老道士有些無奈,自己這個徒弟上山不知道好些年了,一直都渾渾噩噩,那會兒不知道挨了他多少白眼,可也不是沒在意過,現在倒好了,有了要娶的姑娘,就怕别人嫌棄了,感情着自家師父在你眼裏一點都不值錢?
李念山停下洗衣服的動作,轉頭看着自己師父,笑着問道:“師父,今天有興緻來看我,是不是看道卷的時候又有什麽想不通的,要問就問嘛,我不會告訴其他師兄的。”
老道士笑呵呵的點頭,卻沒有張口,隻是又給了李念山一個闆栗,李念山捂着自己的腦袋,實在是有些無奈。
老道士脫去鞋襪,無視李念山嫌棄的眼光,把雙腳放在水潭裏,語重心長的教導道:“念山啊,成親之後,就不像是在山上修道了,柴米油鹽醬醋茶這類雜事都要過問了,俗事纏身,可沒咱們在山上修道來的好,你真想好了,可想沒想過之後該怎麽過活,你的媳婦兒要自己養活的,可不能一輩子靠山上的師兄們救濟。”
李念山嘿嘿笑着說道:“早就有了打算,等成親之後,我就在後山砍些青竹來編些小玩意賣到山下,錢不多,但我覺着夠了。”
李念山覺着自己的想法還不錯,至少依着他現在的想法來看,絕對是可行,隻不過話音才落下,很快便被自家師父一個闆栗打在腦袋上,“你做這些營生,能掙到幾個錢啊,你媳婦兒要想買點東西,你不得掏錢,這一筆開支算進去了?你以後生了孩子,不讓這小家夥念書啊,這又不知道要花去多少銀錢,這一筆又算進去了,冬來增添棉被子要錢,春來要身新衣裳也要錢,你就真考慮周到了?”
李念山苦着臉,小心翼翼的問道:“那師父,這親不成了?”
老道士又伸手給了李念山一個闆栗,氣笑道:“沒出息。”
李念山惆怅的不行。
老道士從懷裏掏出一個不大的錢袋子,一臉肉疼的遞給自己的徒弟,盡量表現的雲淡風輕,“沒多少銀子,你省着花,記得想着去找個靠譜的活計才行,别讓你媳婦兒受委屈才是,師父啊,這輩子太長了,沒遇上過什麽有意思的事情,就是你娶妻才讓爲師覺得有些趣,隻不過你這小子,也不讓人省心,爲師一直覺得你最有悟性,要是一心放在修道上,早就超過了山上的師兄們了,可偏偏吊兒郎當,整日裏想着其他事情,現在好了,幹脆放着那條大道不去走了,一身修爲說不要了便不要了,要是山上的老祖宗們還活着,說不得要把你吊在功德殿前一番打才能解恨。”
李念山接過銀子,正想着說些什麽,便看到那邊之前上山的兩個姑娘往這邊走來,之前和他聊了幾句的李白竹抱着一堆剪紙,小跑到這邊之後一股腦的塞在李念山懷裏,抹了抹額頭的汗珠,笑道:“小道長,這是你山上的師兄叫我送過來的,他還說讓你不要擔心彩禮的事情,山上會辦妥的。”
李念山鄭重的打了個稽首,誠懇緻謝,“多謝姑娘了。”
李白竹擺擺手,示意沒事,這才注意到坐在水潭邊的老道士,李白竹咦了一聲,連忙拱手道:“洛水書院李白竹,見過羊觀主。”
老道士揉了揉臉頰,有些詫異的問道:“你這小姑娘如何認得貧道?”
李白竹咧嘴笑道:“出書院之前,書院裏的夫子就給我看過羊觀主年輕時候的畫像,今日一見,還是……依稀可以辨認啊。”
老道士不置可否,隻是笑了笑,指了指遠處的冷平雪,“聽說你們洛水書院出了一個性子冷的出奇的女先生,是個冷姓女娃,就是她啦?”
李白竹擡頭心虛的看了看自家師姐,有些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
老道士摸了摸胡子,随口問道:“你們幾個小娃娃不在自家書院裏待着讀書,往我這座青山來幹什麽,難不成是知道我這小徒弟要成親了,來湊個熱鬧,可貧道什麽時候有這麽大的面子了?”
李白竹扯着嘴角說道:“才不是,小道長成親這件事,我們也是上山的時候才知道的,要是早就知道了,肯定要準備禮物啊,不至于空着手就登山了。”
老道士擺擺手,“山上可不興這個,我猜你們洛水書院和山上那兩個守業觀的小家夥一起,都是來找麻煩的,隻不過貧道身上幹淨的很,也沒什麽虱子給你們找啊。”
或許是聽過了之乎者也,沒有怎麽聽過這種說法的李白竹顯得有些茫然。
反倒是遠處的冷平雪一直警惕的看着這位山上的觀主,她雖然是青絲境,但遠遠說不上是這位觀主的對手。
老道士全然沒有注意到冷平雪的動靜,隻是在自己徒弟耳朵邊念叨了好些東西,讓李念山始終不太高興。
最後,老道士站起身說是要下山一趟,李白竹沒有意見,她本來就是想和這小道長聊天而已。
老道士走過冷平雪身旁時,停下片刻,讓後者如臨大敵。
這位洛水書院的女先生一臉警惕的看着老道士,生硬喊了一句羊觀主。
老道士沒有理會,隻是自顧自開口說道:“身正不怕影子斜,邊境這些日子接連發生好幾件大事,都指着是青山觀,你們不來,貧道都覺得不對,可是你們來了是客,查事情是查事情,但不要過分了,我徒弟娶妻一事,他心心念念好久了,不要給他搞砸了。”
冷平雪沒有說話,隻是看着老道士的背影。
殊不知,走過幾步路的老道士忽然轉過頭來,神情漠然的說道:“不然貧道真的會生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