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老祖宗親自插手過問登山一事,不僅僅是讓山腳下破廟前的三人措不及防,就連山上僅剩不多的劍士都有些不知所以,老祖宗這十年間大多不參與劍山上的事物,可偏偏又在這有人登山的時候走出了劍仙殿,而且是要親自将那少年給丢下劍山,這個結果,實際上讓不少山上弟子都覺得有些可惜。
這座山可是有整整十年都沒有見過新人了!
天已黑,升起了一輪明月,李扶搖隻差一步就要走上山頂的時候,懷中小雪便已經掠走,然後他便驚奇的發現自己動不了,隻能眼睜睜看着山頂在前,而沒有半點辦法。
老劍士負手從山頂走下,來到他身前,居高臨下的看着他。
李扶搖眯着眼睛,順着老劍士腰間看去,沒有發現有劍,故而便有些錯愕,這不管是山上劍士也好,還是說什麽遊曆山河的其餘劍士,向來都是腰間懸有一劍,這無劍的老劍士,倒是讓李扶搖覺得有些奇怪。
老劍士看着這個境界低微的少年,平靜不語,他倒是很想知道這少年要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麽。
李扶搖沉默了很久,才問道:“爲什麽?”
這位山上輩分最高的老劍士,聽見這麽個問題,也沒什麽表情波動,隻是平淡道:“山上有規矩,在天黑之前沒能登上山頂便視作沒有了入我劍山的資格,雖說謝陸忘了說此事,但她将家傳名劍小雪讓你帶上山便算作抵消之前未告訴你上山的規矩一事,你現如今沒有在天黑之前登上山頂,按着規矩,便不能入劍山門下,得下山去了。”
李扶搖哦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讓老劍士解除他身上的禁制,然後想着說能不能借盞燈籠,這黑漆漆的,下山路途不好走。
老劍士被這個如此表現的少年給實在弄得有些錯愕,他問道:“從門塵山開始,被朝青秋的劍氣所刺,忍受痛苦登山之後,在這條登山路之後更是被劍仙殘魄遞上過一劍,然後又被那些巨鳥險些讓你命喪此處,最後還是不能入山修行,怎麽了,不覺得失落?”
李扶搖發現自己身子能動了之後,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然後才皺着眉頭說道:“怎麽不失落,我從延陵境内的西南偏僻之地開始走,一路上經過這麽多磨難,好不容易走到了劍山腳下,然後殺了隻王八,被朝風塵那家夥折磨了一遍,然後又登山,最後前輩告訴我讓我下山去,我要是不失落,估摸着也就絕情絕性了。”
“隻不過這要想着登上你們這座山,道理肯定是在你們那邊的,就算是講出來我不覺得那麽有道理,可自己的拳頭也沒能大到能讓你把道理改一改,既然這樣,死纏難打也沒意思,潇潇灑灑下山就好了啊,有個姑娘之前很想我上這座山來學點東西,後來其實怕我沒登得上來,又有一天悄悄告訴我,走不走得到山頂其實沒那麽重要,不上劍山難不成就不能練劍了?一樣的,都有機會成爲那種劍仙的。”
老劍士微微一笑,拍了拍這個少年的肩膀,“劍山上的規矩改不了,但既然你要一盞燈籠,就順便跟着老夫去劍山看看,看完之後再下山便是。”
李扶搖點點頭,自我安慰道:“登不上山,看看也好。”
老劍士呵呵一笑,然後便領着這個少年從山道一旁的樹林穿過,一邊走一邊笑道:“這些樹木名爲劍木,以往山上鑄劍的時候,這些木材便都是做劍柄的好東西,隻不過現如今沒那麽多劍士了,洗劍池那邊的劍夠用,也就用不着鑄新劍了。其實你之前的那番話除去真有些淡然之外,還存了些想着讓我改變主意的想法吧?”
李扶搖默然不語,但并未否認。
老劍士領着李扶搖穿過這片樹林,來到真正的劍山山道上,才平靜道:“少年人有些心思,不是壞事,有些銳氣則是好事,劍士一脈,早已經凋零不堪,剩下的劍士不多,但好在大多銳氣扔在,因此這局面也算不上多差,隻不過規矩這種事,老夫不願意不去講,不然劍山上現如今的光景不會是這般。 ”
沿着山道而上,雖說是已經入夜,但是繁星高懸,那輪明月挂在天上,自然也談不上是如何看不清路。
老劍士領着李扶搖一路來到劍仙殿前,有不少山上弟子都親眼目睹,隻不過大多不以爲意,隻有一部分人覺得有些惋惜,老祖宗決定的事情,就算是朝劍仙出面,也沒辦法了。
來到劍仙殿前之後,老劍士指了指那座大殿,平靜道:“要是你今日登山成功,便可以進殿點一炷香了,這殿内的劍仙畫像并非人人都出自我劍山,隻是現如今也隻有劍仙一處傳承地方,自然是都要供奉,況且這些劍仙都死得其所,理所應當的應該供奉。當年有個小子第一次入這座劍仙殿的時候,别的不說,居然指着這些劍仙畫像念叨自己終究會有一日把畫像都挂在他們身旁,這份勇氣,倒是讓老夫都對他刮目相看了。”
李扶搖擡頭問道:“是朝青秋?”
老劍士搖頭,“另有他人,那小子可沒朝青秋的那份資質。”
李扶搖哦了一聲,不再多說,然後就這樣看着這些山上建築,老劍士去一旁的偏殿裏拿來了燈籠,交給李扶搖,“其實你之前說過的話都不無道理,登不上劍山就成不了劍仙了?這天底下沒有這般道理,你下山之後也不用急着走,在那間破廟前待上兩年,總歸還是會有些裨益的。”
李扶搖瞪大眼睛,“前輩此舉何意?”
老劍士負手而立,“你沒登上山頂,自然不能在山上修行,可你要去山腳,誰管得着你,願意待着便待着。”
“你既然沒有登上山頂,洗劍池那邊的劍自然也不能取了,隻不過這座山河之中那麽多劍,也未必非要在洗劍池取,沒什麽關系的。”
李扶搖點了點頭,輕聲道:“晚輩下山去了。”
老劍士提醒道:“不必跟着來時路,就從這條山道走下去,一樣的。”
李扶搖再度點頭,轉身打着燈籠下山,老劍士看着他的背影,眼裏才露出些慈祥的意味。
他這輩子收過四個徒弟,劍山山腳破廟裏三個,還有一個恰好就是這少年的師父。
朝暮境的劍士陳嵊。
按着輩分來說,自己是不是能讓那少年叫一聲師爺?
隻不過這些東西,老劍士沒有告訴李扶搖。
并無裨益。
——
那個少年打着燈籠走在山道上,覺得有些難受,他從不覺得對不起誰,也不覺得虧欠了誰,隻是覺得有些失落。
他在山上不想把這些情緒表露出來給别人看,可一個人的時候卻一點也忍不住。
他抹了把臉,自嘲道:“青槐姑娘,我沒登上劍山。”
片刻之後,他便笑着開口,“隻不過沒關系的。”
真的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