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事,李扶搖現如今的全部精力都放在登山這件事上,那條巷道實際不曾走過幾步便已經豁然開朗,再一步踏出之後,眼前便出現了一條青石鋪就的小徑,道路旁是一些李扶搖沒有看見過的樹木,這些叫不出名字的樹木生的極爲高大筆直,整個樹幹便好似一柄柄利劍的劍身一般,沒有半點傾斜,全是筆直的立在山道兩旁,随着山道看向遠處,也不見盡頭,遠處的雲霧遮擋,看不清楚到底還有多少,顯得極爲出塵。
李扶搖擡腳往前,順着這些叫不出名字的樹木往前走出。
之前登門塵山的時候,因爲有朝青秋的那縷劍氣,讓李扶搖每往前走一步便好似被人刺上了千百劍,那種痛苦讓人覺得極爲難受,在山下那幾人的嘴裏,說起登上這座劍山還要困難許多,理所當然的被李扶搖認爲登上這座山所受的苦難會多得多,可現如今這山道上卻無半點異樣,往上走去,也不見有多難。
李扶搖将那柄謝陸的佩劍小雪抱在胸前,想着要是到了危急關頭怎麽都要把小命保住,爲了登上劍山付出些代價無所謂,可要是那代價是性命,李扶搖是怎麽都不會同意的。
前方的山道一如既往,可越往前走,李扶搖卻是在兩旁的樹林當中看見些不常見的東西,有些體型巨大的飛鳥在林中盤旋,偶爾看向李扶搖的時候目露兇光,隻不過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才導緻那些飛鳥并未飛出樹林襲擊李扶搖,
李扶搖的眉頭微皺,往前走的速度慢了一些,但始終在緩緩登山,他死死抱住懷中的小雪,一隻手甚至已經搭在劍柄上,他并不是準備第一時間将這柄劍扔下山崖,以此好讓謝陸察覺山上的情況,反倒是随時準備出劍應敵,隻不過這種姿勢,便實在是顯得有些滑稽可笑。
再走出幾步,山道用青石鋪就的小徑變成了另外的漆黑石塊,和青石相接的部分,顯得很是突兀,李扶搖在這漆黑石塊前站立許久,才總算是踏了上去。
“開始了?”
踏上這漆黑石塊之後,幾乎是馬上,李扶搖眼前便一黑,等再重見光明的時候,眼前景象便已經不是山道,眼前是數座矗立在雲海上的高峰,最近的兩座,分别站着一男一女。
白袍男子腰間懸劍,一頭如墨般的黑發随意的垂在後肩,而另外的那座高峰上的女子則是一身紅衣,同樣懸劍,女子面容豔麗,隻不過神情極爲冷淡,轉頭之時,李扶搖與其對視一眼,便隻在這女子眼裏看到了無數星辰,無數春秋,其餘東西,半點未見。
看着李扶搖站在這邊斷崖旁,那白袍男子平靜笑道:“謝沉,這小家夥胸前抱着的可是小雪,不用說,總歸該和你謝氏一族有些關系,那今日這一劍,我來出?”
名爲謝沉的紅衣女子仰起頭,“陸長偃,你若是手癢了想出劍便出,何必找這些理由埋汰我謝沉?”
陸長偃呵呵一笑,話不多說,轉頭看過來,看着李扶搖,平淡開口說道:“以往登山之人,都須受我或者謝沉一劍,你也不例外,隻不過我出劍之時,你亦可出劍相抗,隻不過是不是兇險更大,也怪不得我。”
李扶搖開口問道:“這一劍接不下是不是便登不了山了?”
陸長偃神情平靜,輕聲道:“小家夥,這六千年來,沒有哪一個登山的是接下來這一劍的,就連現如今那個修爲還算不錯的朝青秋,當年在我這一劍下,不也一樣的大口吐血?”
李扶搖皺着眉頭,就連朝青秋當年登山的時候都沒有能接下這白袍男人一劍,那自己能接下?
李扶搖不再去多想,隻是拱手道:“前輩請。”
陸長偃一點都不客氣,說話間便是一道劍光照亮天際,随即便是一道淩厲至極的劍氣出現在這斷崖旁,李扶搖的身邊充斥着無數劍意,好似狂風暴雨一般,狠狠的拍打着李扶搖的身軀。
那位境界不知的陸長偃一劍,實在是比李扶搖所見過任何劍士出劍都要淩厲。
随着劍氣不斷侵擾着自己的身軀,李扶搖的肌膚已經被割開,身上出現了很多血口,淩厲的劍氣将皮膚割開之後卻并不是便消散,反倒是停留在那些傷口上,因此便顯得更是疼痛。
強烈的疼痛刺激着李扶搖的神經,讓他一雙眼睛瞪得極大,大顆大顆的汗珠從額頭冒出,随即摔碎在塵土裏。
紅衣女子謝沉站在高峰上,并不看這邊的景象,隻是望了一眼陸長偃。
後者笑了笑,“這小家夥是這十年來唯一一個登山的家夥,怎麽,我這一劍也并未過于優厚啊。”
謝沉默然以對,這麽多年以來,除去謝氏子弟登山時她有些關注以外,其他人登山的時候,無論是她出劍還是陸長偃出劍,向來都是不留餘力,不作絲毫徇私。
劍山的規矩雖然管不了他們兩位,可他們自己有作爲劍士的驕傲,自然不會在這種小事上丢去。
片刻之後,正準備收去劍意的陸長偃忽然哦了一聲,有些古怪的轉過頭去,看向那邊斷崖,那個少年竟然硬生生迎着陸長偃的劍意将那柄小雪拔出了鞘。
将一柄劍拔出鞘實際上并沒有什麽實際意義,在陸長偃的劍氣下,李扶搖拔出劍的局面便好似一葉扁舟,原本便孤零零的在大海中飄蕩,現如今便又激起了海浪,讓這葉扁舟顯得更加朝不保夕。
明知拔劍可能會讓面前那位的劍氣更加淩厲,可李扶搖還是拔出了劍,雖然這個過程實在是并不容易。
可他覺得自己該拔出劍來說明點什麽,于是自己便真的拔出劍。
不是爲了誰,往往顯得更沒有負擔。
可往往與此同時,便要爲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
拔出劍之後,李扶搖雖說受到的痛苦更加劇烈,可不知道爲什麽,他反倒是握住手中的劍,往前遞了一劍。
小雪刺入陸長偃的劍意當中。
那個白袍男人站在遠處看着這幅場景,哭笑不得。
他在這裏這麽多年了,第一次見這麽一個劍士第二境的小家夥竟然不僅在他面前拔劍,甚至還要遞出一劍的,雖然那一劍,劍氣在他看來堪稱微弱,至于劍意,他甚至都感受不到。
一劍遞出,陸長偃很直接的便收回了所有劍意和劍氣,他的劍氣十分驕傲,隻怕等發現有個小家夥挑釁之後,會下意識進行反擊,到時候這個小家夥,便真要死在這裏了。
隻不過才收去劍意,那少年便已經倒地,昏迷不醒。
紅衣謝沉站在遠處,沒有去看李扶搖的慘狀,隻是朝着陸長偃說道:“效果如何?”
陸長偃點點頭,“資質不錯,心性也還行,隻不過最讓我滿意的還是這小家夥最後那遞出的一劍。”
謝沉冷聲道:“既然出過劍了,讓他繼續登山去,山道難行,你再多耽誤些時間,隻怕在日落之前他都走不到山頂。”
陸長偃啧啧笑道:“你這還是覺得他和你謝氏有些關系。”
謝沉話不多說,隻是腰間一劍出鞘,劍光照耀天際。
陸長偃哈哈大笑,“謝沉,風采依舊啊。”
此時此刻,這位白袍男子,眼神熾熱。
隻可惜那位當年被譽爲一劍氣長萬裏的女子劍仙,片刻便收劍轉身,不願意真正的放手一搏。
陸長偃劍意漸無,看向這個紅衣女子笑道:“謝沉,你說真有人能夠一劍氣長九萬裏?”
謝沉平靜說道:“反正不是你。”
世間傳言,劍仙一劍,氣長萬裏,而能夠達到九萬裏的劍仙,便足以一劍劈開天幕,劍氣所及,無人能敵。
——
等到某人再度睜眼的時候,眼前的場景早已經不是那幾座高峰,也沒有白袍男人和紅衣女子,有的隻是面前這條通向山頂的黑石小道。
若不是身上的疼痛感依然存在,李扶搖甚至不敢确定這之前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個夢。
爬起身之後,李扶搖拿起身側的小雪,将其繼續懷抱在胸前,然後對着某處鄭重的行過一禮,才轉身繼續往前走去。
從種種消息都可以确定,現如今這座劍山的登山者隻有他一個,因此李扶搖壓根沒想過能在山道上碰見另外一個登山的人,可走出幾步之後,卻真的在山道旁看見了一個正在津津有味吃着一隻雞腿的少年。
好死不死,那少年腰間還懸着劍。
見識了之後的莫名一劍,李扶搖此時此刻的心裏已經不像之前上山那般輕松,對着這個吃着雞腿的少年,他下意識的握住了小雪的劍柄。
那吃着雞腿的少年原本正靠着一顆筆直的大樹,可等看見李扶搖之後,瞪大眼睛,一副好像是見了鬼的神情,“登山來的?”
面對這少年的疑問,李扶搖點了點頭。
後者抓着自己的頭發不可置信的說道:“你殺了那隻綠水湖裏的綠王八,然後登上了門塵山,最重要的是你居然還走到了山頂,朝青秋那縷劍氣都沒把你攔下?”
李扶搖聽着這少年的言語,想着他說的這些話然後很快便确定他并不是一位登山者,反倒是看樣子,就是這山上的人,甚至從這少年表現出來的樣子,他應當不是這登山的考驗之一。于是李扶搖三言兩語簡述了一番自己爲什麽能夠登上門塵山這件事,當然,重點還是那位朝劍仙的一縷劍氣。
少年聽完之後,捂住腦袋,忍不住一陣狂喜,最後竟然在山道上打滾,笑聲整整持續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時間。
李扶搖面色古怪。
最後那少年站起身來,竭力使自己冷靜下來,笑着說道:“我在十年前就想下山去了,可有這位劍仙的劍氣在門塵山上,不說我,就連山上的師叔伯們,下山都難,這縷劍氣實在是古怪,登山的走到門塵山山頂他便消散,可要是有人下山,便要看他心情,開心便讓過去,不開心,便攔着你,我這十年嘗試了百餘次,挨了不知道多少劍,都沒能從這劍山上走到綠水湖畔,多虧了你,等我收拾收拾便下山去,山河壯麗,我吳山河怎麽能不去看看?”
名字普通的少年揚了揚手,将那隻雞腿随手扔下山崖,然後擦了擦油膩的手,努力做出一副驕傲的樣子,然後他故作老氣橫秋的拍了拍李扶搖的肩膀,笑着安慰道:“等你登上劍山之後,你就知曉爲何誰都不願意在山上待着了。”
李扶搖沉默應對。
興許是許久沒有見過山上有同齡人出現了,也或許是因爲吳山河終于有了下山的機會,因此這個少年顯得很高興。
李扶搖站在山道上站了很久,聽這個少年吐沫橫飛的說了不少山上的事情,最後總算是問道:“此處離山頂還有多遠?”
本來意味着很問題并不算多難,可在李扶搖問出之後,吳山河身子便僵在了此處,神情顯得有些尴尬。
他笑了笑,準備說些什麽,可馬上又發現不管自己說些什麽,實際上也都不能解答這個疑問,于是便很郁悶的說道:“我又沒登過山,我怎麽知道。”
“你沒登過山?”顯然這件事讓李扶搖都很驚訝。
吳山河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看着李扶搖,“小子,當你的爹娘都在山上的時候,你就和我一樣,也不用這麽努力去想着上山這件事。”
這個世間的确有許多事顯得那麽的不公允,特别是當你拼死拼活的想要登上這座山的時候卻發現居然某人從出生開始便待在這座山上,于是李扶搖登山走到這裏,第一次有些生氣。
因爲他想到了之前在洛陽城的遭遇,想到了他花了這麽多時間從白魚鎮走到這裏的經曆,最後所有東西都化成一種情緒。
生氣。
隻不過吳山河很快便安慰道:“至少你上山之前讓謝師叔都對你刮目相看了,不然你哪裏能抱着這柄小雪上山?”
李扶搖低頭看了看懷中的長劍,默然無語。
吳山河扯了扯嘴角,沒好氣的說道:“知足吧,謝師叔那脾氣,雖然沒上過山,可誰沒被她削過,能讓你拿着小雪上山,不知道是有多給你面子。”
聽着這少年說的這番話,李扶搖竟然無言以對。
最後,吳山河笑眯眯的看着李扶搖,“趕快登山去吧,等你真的走上劍山了,就是我的小師弟了,到時候你就可以看見真正的劍山,也就有機會去見識下那些老家夥的風采了。”
李扶搖不說話,轉身繼續登山。
吳山河在下方不遠處大聲喊道:“嘿,小子,你叫啥名字?”
李扶搖沒有轉頭,但聲音遠遠傳來,“李扶搖。”
吳山河走過幾步,自顧自念叨,“吳山河,李扶搖,嘿,咱們的名字不相上下啊。隻不過你才第二境,比我差,所有還是我更勝一籌啊,之後我就是你師兄,你豈不是再差我一點,嘿,不用說,李扶搖,你以後就差我好些了!”
念叨完這些東西,這個少年就想着要下山去看看,可才走過幾步,有一道威嚴的聲音便從山頂傳下,“吳山河,私闖登山路,你給老夫滾到劍冢去!”
吳山河頓時便面露苦色,他低聲抗議道:“老祖宗,不帶這樣的吧?”
“你是想在去劍冢之前,讓老夫先賞你一劍?”那道聲音平淡至極。
吳山河立馬來了精神,咧咧嘴,笑道:“老祖宗,哪能麻煩您老人家出劍呢,我這就去。這就去還不行麽。”
——
就在李扶搖登山之後的第三個時辰,謝陸總算是從那條巷道旁回到了破廟前,見是柳依白守在門前,她便懶得多費口舌,跳到那塊大青石上自顧自坐下,然後想着摸摸腰間的小雪,可手才伸過去便已經落了空,于是謝陸意興闌珊。
柳依白靠過去,小聲說道:“洗師兄在廟裏替你遮擋山上老怪物的探查呢,不然你以爲你這借劍一事不會被發現?”
謝陸微蹙着眉頭,但很快便舒展開,她緩緩說道:“他欠我的。”
柳依白見自家師妹的興緻不低,便多說了幾句,“其實師妹,要是我能下山去,肯定把陳嵊給你逮回來。”
謝陸神色平淡,輕聲道:“他願意在外面遊曆誰攔得住,隻不過他若不去妖土斬殺一尊大妖,就算回來了,我也要和他比一次劍。”
柳依白咧咧嘴,自己這個二師兄,惹上了謝陸,這輩子怕是不得安甯嘞!
這要去妖土斬殺一尊大妖,怎麽也得登樓境才敢嘗試,真說要有把握,至少也得劍仙才行啊。
如果柳依白沒有記錯的話,現如今自己的那位二師兄,還不足百歲,不足百歲的劍仙,全天下沒誰能找出來的。
柳依白第一次覺得有些可憐自己的那位二師兄,當然,順帶着連才上山的那少年一起可憐上了。
這對師徒可是遇上了謝陸啊。
這座劍山上最難惹的劍士哪裏是什麽老祖宗,就是自己這個小師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