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不太好的少年背着那把斷刀,往劍山而去,離開渡口,并未得見官道,大餘王朝的驿路不如延陵和梁溪,在這種邊境地方,則更是差得遠。因此見不到,其實很正常。
不過沿着山路小道走過半日光景,便又見一條大河,這條大河和邊境那條大河流向不同,所幸正好也是朝着劍山方向的,李扶搖站在渡口處想了片刻,便徑直登上了一艘不大不小的渡船,渡船不大,因此撐船的船夫隻有一個人而已。撐船的中年漢子身材壯碩,收了李扶搖一錢銀子之後便笑着請李扶搖上船,船上客人不多,零散七八個而已,加上李扶搖也湊不齊十個人,船夫沒有因爲船上還未載滿便讓這些人在渡口處等着,隻是在渡口處大喊兩聲之後便撐船而去。
顯得極爲灑脫随意。
順流而下,因此撐船并不費勁,那漢子便有空得以站在船頭和衆人說些什麽,船上的幾位客人大多不反感這船夫,都願意和這船夫說上幾句,唯獨李扶搖,這個現如今還有些惆怅的少年,則是一個人默默看着河水。
船尾處,有婦人在李扶搖登船時便在熬制一鍋魚湯,等到船行了小闆個時辰之後,魚湯便差不多也已經熟了,婦人取出十個大海碗,給每位客人都乘上了滿滿的一碗乳白色的魚湯,一時間,船頭香氣四溢。
撐船的漢子三兩口喝完魚湯,抹嘴笑道:“在這江河裏求飯吃,就屬舍不得這點河鮮了。”
話音落下,船頭傳來一陣足以傳出去好遠的笑聲,
那婦人把最後一碗魚湯遞到李扶搖手裏,後者接過來之後喝了一小口,然後便放在甲闆上,繼續看着河面。
婦人攏了攏發鬓,沒有急着返回船尾,反倒是蹲在李扶搖身旁,看着這個少年惆怅的樣子,笑着問道:“小家夥,是想心上人了?”
李扶搖臉微紅,沒有點頭沒有搖頭,更沒有說話。
婦人見李扶搖這個樣子,隻是笑着自顧自說道:“你這般年紀,想必還在念書吧,在哪家學堂?就算沒有進入學堂也沒啥,私塾也行,咱們大餘啊,可不像延陵那邊,到處是學堂,因此能走進學堂的其實都是極爲了不起了,所以啊,就算是不念書了,也沒人會笑話。”
李扶搖輕聲道:“我不是大餘人。”
實際上就在李扶搖開口的一瞬間,那婦人便已經知道他不是大餘人了,雖說延陵的官話和大餘的官話雖說也相差不了多少,但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差距的,因此一開口之後,任哪一個大餘人都聽得出來李扶搖這一口的延陵官話和大餘官話的差别,隻不過因爲這兩種官話,實際上延陵和大餘的史官甚至将兩座王朝的底細都給仔仔細細琢磨了一遍,想知道到底之前是大餘出自延陵還是延陵出自大餘,隻不過沒有确切證據,兩邊史官都不敢胡亂下結論而已。
婦人擡眼看了看李扶搖身後背着的布條,婦人笑着問道:“練過劍?”
李扶搖轉過頭,“學過。”
婦人再問道:“千裏迢迢而來,也是要往那座劍山去?”
李扶搖詫異的看向這婦人。
婦人不以爲然的說道:“咱們大餘有座劍山,這哪裏是什麽秘密,隻不過聽說這天底下的江湖劍客,都想着登山這座山,去學什麽絕世劍術,但實際江湖傳言了一批又一批,就沒登上過這座劍山的,老人們都說這座劍山上住得都是那種可以踩着劍往天上飛的那種劍仙,不是一般劍客可以登上去的,你要是去長長見識還行,可别鐵了心非要上山不可,聽說那座山的山道上盡是那些登不上山導緻瘋癫的劍客,有好些還是咱們大餘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江湖高手呢。你這麽年輕,可别鑽這個牛角尖。”
李扶搖也不反駁,隻是笑道:“既然是天底下的劍客都想去那座劍山看看,我學過劍,自然也想去看看,隻不過确實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不會硬來的。”
那婦人在這個問題上不深談,隻是忽然笑道:“你是不知道,就這條大河,每日不知道多少劍客要做一次踏河而過的壯舉,好似不從這裏踏河而過一次,便是到了劍山都要惹人笑話一般,其實要真有本領,一劍給劈開河水啊,正好讓我也開開眼。”
李扶搖低頭看了看這不知深淺的河水,笑着說道:“隻怕沒多少人能夠一劍撕裂這河水吧?”
婦人若有所思的說道:“天底下的劍客就咱們大餘最多,不說一萬也有八千,還真沒見有人有這份能耐的。”
“不說是撕裂河水,就算是讓這條大河波濤洶湧一次的也沒有。”
李扶搖被說着來了興緻,隻是很快便又歎道:“隻是沒有稱手的劍,不然真想試一試。”
婦人看過李扶搖背後,隻當是這少年随口一說的話,并不當真。隻是笑過之後便想着怎麽這少年小小年紀就這般油滑?
不應該啊,這少年給她的感覺不應如此之差。
渡船駛離渡口很久之後, 眼看着下一個渡口便在眼前,婦人不再和李扶搖閑聊,她先是收回那些大海碗,就着河水洗淨,然後才走到船頭給自家男人擦了擦汗水,最後才坐在船尾,在編草鞋。
渡船緩緩靠岸,船上客人們也都拱手作别,隻留下李扶搖一個人站在船頭,看着這條大河,神情複雜。
撐船的漢子來到李扶搖身邊,看着他這個樣子,問道:“咋了,有東西掉到河裏了,是啥東西,我下水給你撈起來。”
李扶搖搖搖頭,說道:“不是。”
撐船漢子難得多問了一句,“那是啥?”
李扶搖嘿嘿一笑,“手癢了些。”
啥?撐船漢子一臉茫然。
站在船頭好像是做出什麽重大決定的李扶搖将背後背着的斷刀解下,然後站在船頭,看着這條大河,握緊柴刀。
李扶搖靈府裏氣機沿着經脈如大江入海一般湧出。
以刀作劍。
一劍揮出,波濤洶湧。
那些氣機僅僅能做到這般而已。
可惜見到這幅場景的人并不多,除去李扶搖自己,便隻有這夫婦二人。
臉色發白的李扶搖站在船頭,心滿意足。
他看向那婦人。
婦人張大嘴巴。
撐船漢子朝他豎起大拇指。
李扶搖心滿意足上船離去。
等到李扶搖背影消失不見,渡船上便隻剩兩人。
漢子和婦人并坐在船頭,漢子感慨道:“我以爲你這般挑逗他,他都不會出這一劍的,畢竟一個劍士,帶把刀,實在是既寒碜又丢人。”
婦人啧啧贊道:“還是出了這一劍,一個劍士第一境,能有這般威勢也是不得了,怪不得妖土之中那些境界高深的前輩們,不怕三教聖人,唯獨怕朝清秋。”
漢子則是喃喃道:“他可是劍仙啊。”
婦人點頭示意,笑着說了些什麽。
對于那位劍仙,三教修士都忌諱莫深,而妖土這邊的妖修反倒是說起他,倒不是單純的讨厭。
片刻之後,兩人幾乎是同時擡起頭,遠處有個“遠道而來”的老家夥,眨眼間便已經踏上船頭。
漢子起身見禮,“見過老先生。”
那婦人亦是随着開口。
這老家夥正是又一次出竅神遊的酒肆老儒生。
這位從延陵境内遠道而來的客人笑着說道:“那小子最後肯定是出劍了,不然老夫都要擔憂自己到底是不是看錯了。”
漢子聞言疑惑道:“老先生是儒教修士,爲何還關心此事?”
老儒生皮笑肉不笑的說道:“老夫也不知道,要不你來給老夫解釋解釋?”
漢子連忙低頭,噤若寒蟬,不敢多問。
老儒生搖搖頭,“你們二人在這條大河之中,正好是最好的洞天福地,倒不是說這條大河是個寶地,隻是你二人剛好契合而已,因此便需更加珍惜,不要做出什麽過分的舉動,不然這福地之後還是不是福地,不好說。”
中年漢子拱手道:“定然謹記老先生教誨。”
婦人則是平靜不語,大餘山河之中的妖修,可是比延陵和梁溪加起來還要多,隻不過那些喜好有妖邪處便斬妖邪的劍士卻是一點都不多,比起來周圍兩座王朝的修士,說上一個鳳毛麟角,應景得很!
老儒生笑了笑,獨自神遊離去,沒有再留下隻言片語。
等到老儒生徹底不見蹤影之後,漢子才擡起頭,看着河面,神情惘然。
婦人呵呵一笑,不多說什麽,縱身一跳,好似一尾魚這般跳入河中。
漢子随即跟着跳下。
便是兩尾大魚。
某人曾寫下遊記,“大餘江河多河妖,河妖者,大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