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了書上描繪的風景和親自去走上一遭到底是兩個概念,所以當李扶搖真正從聽說過到親自去走過之後,便越發發現這條路的艱險之處,雖然是早有些心理上的準備,他也有些有些覺得意外。
陳嵊領他走上修行大路,準确來說,屬于那條大路上的一條歧路,劍道一途在陳嵊自己看來都算是一條崎岖不堪的小路,因此在領李扶搖走上去的時候,并無如何吹噓,隻是告訴李扶搖,之後的歲月裏,他在這條路上,會走得很困難。
到底有多困難,其實都在于自己的感受,所以這個問題,李扶搖很明智的沒有開口相問。
因此在李扶搖答應走上那條路開始,陳嵊便一直在難爲他。這個平日裏看着很是随性的中年男人在教人練劍這件事上,顯得很認真。
他讓那個從不知道什麽是練劍的少年,第一日在院子裏揮劍刺一千次,李扶搖那條細小的胳膊哪裏能夠一日揮劍一千次之多,再加上那根木棍實在是不輕,因此從清晨到黃昏,也才堪堪刺出六百劍,陳嵊沒有多說什麽,隻是站在屋檐下看那個少年到底能不能刺完那一千劍。
很明顯,沒有。
一直到子時,都在咬牙堅持的少年也沒有刺完那一千劍,反而是直挺挺的倒在了小院裏,雖然最後還是爬起來繼續揮着手中劍,但怎麽看,都沒有能刺完那一千劍。陳嵊沒有說話,他隻是讓李扶搖刺上一千劍,沒有說刺不完會如何,李扶搖也沒有問,隻是在盡力去揮動手中的劍。
一個不說,一個不問。
這一對師徒,顯得很是怪異。
至于第二日,陳嵊讓李扶搖去走萬裏路,這很顯然是個完不成的任務,可李扶搖到底還是将那跟木棍懸挂腰間,獨自而行,走到子時,也不過百裏。然後那個少年看了看天色,再轉頭回到小院,一來一還,兩百裏,他用了一天一夜。
這一天一夜的不停行走,讓李扶搖的雙腿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可等到了第三日,他還是出現在了小院裏。
陳嵊平時看着不正經,可到了真要教李扶搖練劍的時候,便顯得異常沉默,他隻是每日公布李扶搖需要做的,至于他做不做得到,他不管,也不說。
就這樣,一日一日過去,到了第十五天,李扶搖終于栽倒在了小院裏,爬不起身來,陳嵊才終于将李扶搖抱起,将他丢在床榻上,喂他吃了一顆黑色丹藥。
在床邊,陳嵊摸了摸李扶搖因爲過度動作而變得僵硬的四肢,他總算是點了點頭,山河之間的劍士,入門第一件事,不是去教他們如何用劍,反倒是告訴他們一個道理。
第一日刺不完一千劍,第二日也走不完一萬裏,乃至這十五日之内,沒有任何一件事能夠一日做完,這并不丢人,反倒是本該有的常态,有些事情,本來就不能完成,那做不完,又有什麽關系?
陳嵊點頭的原因不是李扶搖終于倒下了,而是李扶搖絲毫沒有因爲做不到而不做,反倒是去極力完成這些不可能完成的東西,最後倒下了,便是因此抽幹了最後一絲精力。
正意兩字,李扶搖貌似摸到了門檻。
盡力做可爲之事,就算是不可爲,那也要去試試。
這便是劍士的正意。
李扶搖沒有聽到陳嵊給他講這個道理,但等他睜開眼之後,重新拿着劍站在那小院子的時候,他實際上已經明白了很多。
有些事本就不用言明。
開始練劍的李扶搖所受的苦難遠遠不止如此,若是之前那十五日是陳嵊想着要他明白一個道理,後面的一月時光,便真是劍士的艱險前路,一點點在李扶搖前鋪開。
好似一副錦繡畫卷,緩緩展開。
但這過程之中絕對沒有任何的舒适之感。
至于這些折磨,很快便讓李扶搖忘了些其他東西,隻不過在此期間,那位延陵學宮的言先生曾領着那小姑娘前來道别,隻是李扶搖沒有精力去理會,倒是陳嵊看着那小姑娘,若有所思,那位叫顧緣的小姑娘對于陳嵊的劍士身份也有些好奇,不過到底最後還是被言餘領着離開此地,返回學宮。
李扶搖開始被陳嵊用劍氣打磨身子。
那些鋒利無比的劍氣一絲一縷的侵入李扶搖的各處竅穴之中,如同一根根牛毛細針,一針一針的紮在他的身上,這個過程,讓李扶搖體會到了什麽叫做痛苦。
除此之外,再被這些劍氣侵蝕的情況下,李扶搖還得帶上那柄“劍”去院子裏揮劍刺出去,刺骨的疼痛讓他的腦子時刻保持着清醒,但也讓他每刺一劍都極爲困難。
以至于不過刺出那麽幾劍,便已經大汗淋漓。
這要是一般修士,萬萬不會在一踏足修行大路開始便如此艱苦,可李扶搖選擇練劍,便隻能默默承受下去。
他被折磨得甚至沒有時間去想爲什麽自己要去做那種山河之中,唯有一劍的蠢劍士。
直到第二個月,到了冬末時節,再也沒有李扶搖覺得有些春意的時候,李扶搖才微微感覺到自己身上的痛楚要輕了許多。
再低頭看過自己的雙手雙腿,發現确實是要比之前要壯實不少,雖然看起來仍舊是清瘦,但李扶搖總覺得自己有些變化。
陳嵊這些日子話不多,這個男人不喜歡喝酒,但話實在是不少,隻不過都不與李扶搖講,隻和青槐說上不少,李扶搖老老實實的練劍,偶爾在夜晚,他會和青槐兩人坐在屋檐下看星辰,不知道陳嵊喜不喜歡,但李扶搖肯定是很喜歡的。
偶爾也會看看朝霞和晚霞,隻不過這般時節,遠遠沒有夏季的朝霞和晚霞好看。
練劍的前三個月過去之後,陳嵊的話才多了些,他時常與李扶搖講講北方那片妖土之中的事情,也常常給他講那些三教聖人的事情,但講的最多的,還是那位劍仙。
李扶搖可以聽得出,那位劍仙,就是他要追逐的對象。
隻不過才踏足正意的李扶搖這些時日除去聽他閑聊,大多時候其實都是在打坐,他在内視自己靈府裏的那些微不足道的氣機,将那些氣機耐心引導到自己的經脈之中去,希冀能有一天将這氣機驅使在體外,那個時候,氣機盡數化爲劍氣,他便是這劍氣境的劍士了。
陳嵊說,踏足劍氣境,才算是真正走上了劍道一途。
至于李扶搖開口問他用了多少時日踏入劍氣境的時候,陳嵊驕傲的笑道:“隻用了一年。”
依着陳嵊自己來說,他便是這劍山百年難遇的天才,因此走得這般快也算是正常,可李扶搖不知道自己在劍道上的天資到底幾何,因此也就不知道自己需要多少時日。
隻不過依着他現在連劍都不曾有過來看,肯定有些遙遠。
……
……
又是一日黃昏後,結束一日課業的李扶搖一屁股坐在自家屋檐下的台階上,盯着那些晚霞有些出神,陳嵊不知去向,青槐來到李扶搖身旁坐下,看着這個家夥,李扶搖咧嘴一笑,率先問道:“我其實一直想問你,你們妖族其實和劍士說不上友好,爲什麽還要我學劍?”
青槐冷淡道:“我以爲你該想得通的。”
李扶搖有些詫異,“難不成真如我想的那般?”
青槐點點頭,感歎道:“不是那般那還能是哪般?”
李扶搖有些無語,心裏想着,原來你也是這般有煙火氣的姑娘。
青槐沒有理會他,隻是自顧自掏出一顆綠油油的珠子扔給李扶搖,“之前說好的。”
李扶搖接過那顆妖丹,問道:“這怎麽用?”
青槐平淡道:“最簡單的方法便是吃了它,不過以你現在的境界,估計會爆體而亡。”
“……”
李扶搖沒有說什麽,心想着就算是不會爆體而亡他也不會服下這顆妖丹,境界這件事,陳嵊說的很直白,需要自己一步一步去走,假借外物終究不是個好路子,隻不過既然是青槐送出的東西,李扶搖還是想留下來。
兩人在台階上坐的時間不短,很快便是滿天星辰的時辰。
李扶搖擡頭看了看那些星辰,心裏想着這是你和我幾個月之中第一次正經聊天,難不成不多聊聊?
可想是這樣想,李扶搖還是不曾多說。
隻不過青槐沉默了片刻,開口說道:“春末梁溪那邊有一場道會,我在這幾日便要離開這個地方,前往梁溪,去挑戰那位道種。”
對于這件事,李扶搖是知道的,因此他隻是點頭哦了一聲,“你要小心些。”
很快李扶搖又試探問道:“你沒有其他的什麽要說了?”
青槐譏諷道:“你想聽什麽。”
李扶搖尴尬的擺擺手,“其實說起來,我就你這樣一個朋友,自然是有些擔憂你的。”
青槐轉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在遠處,陳嵊正斜躺在一顆大柳樹上,以他的境界,對于這小院裏的情形當然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對于這對少年少女,他覺得有些頭疼,他搖搖頭,喃喃道:“這傻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