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如今的民間還在傳說,當今鞑子皇上還算是個仁慈之主,尚笃信佛祖,尤有孝道,晨昏事太後甚是恭敬,如此之人,果能實此毒策否?
朱北國馬上一臉嚴肅第回應說,先有早年鄭家降将黃梧,上書密陳滅鄭成功之策,其主要内容,就是将沿海居民遷入内地,使鄭氏無物資、人力之接濟,說如此這般以後,鄭家将不攻自滅。
後來又有清廷兵部尚書蘇納海視察沿海時給順治帝的條陳,也是力主遷界,現如今又有季振宜的上奏,可見官場裏作此主張的亦大有人在!
更何況,對于鞑子朝廷而言,東南一日不平,則人心無日不浮動,事态久拖怕要生變呢!
因此此事關乎他滿清八旗自家的江山社稷安危,在這等大事面前,無不可行之策!毒與不毒有甚關系?
朱北國說到這裏擊節而慨歎道:
“想我中華上下五千年,草民自古便視之爲蝼蟻!更何況,非如此如何有立竿見影之策以抵禦鄭家?”
這時鍾家的當家人沉吟片刻道,鄭家之利固然源于海陸之間貿易,然若斷了陸道,鄭家确是失去一臂,然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鞑清此策,應能收一時之利!豈不知鄭家之根本是在海上?!海舟千朣,文武相濟,往返于東南兩洋,又何物不獲?!何利不達呢!?怕是鞑清算得了一時,算不了長久,何況如此遷界,便是放棄海岸,鄭家再無陸上壓力,可放心馳騁海疆,販利于海島,若假以十年生聚,必能成勢。這鞑清朝中無有識之士乎?
朱北國聽得頻頻點頭,心想這鍾家當家人果然厲害,真正的有識之士,于是微笑回應道:
“鍾先生高見,然鞑清起于内陸,習慣狩獵騎射,故局限于眼光視野,十分不習水戰,更不識水師,因此自順治一代至今,一直真的嚴行禁海,這與大明名義上禁海實際上放任有本質不同。
蓋有明一代,所謂禁海,實爲禁小民而不禁官宦,試想當年東林黨人,誰家背後沒有海貿勢力呢?而如今改朝換代,鞑清權貴們未識海貿之利,加之東南不靖,大明君臣尚存,更懼怕海外勢力借此複國,自然會視海疆爲畏途,視大洋爲仇寇之所。
更何況,鞑清入主中原不過十餘年,新朝初立,人心未穩,自然對海上之事避之不及,而這遷界之策卻是迎合了朝廷心理,特别是直擊皇帝所慮!
因此本人認爲,鞑清在近期必實施此策!”
此時一直在旁邊靜聽的喬家當家人----喬二公子回應說:果是如此,前聞小艾曾與家母閑談,鄭家如今有驅逐荷人獨占大員島之意,鄭家若真的出海攻取大員驅逐荷人得手,再保其金廈,則跨有陸海,其勢壯矣!從此鄭家既貿易海上,又觊觎閩浙,昔南京城下之危亦可重現,若如此,則鞑清之江南永無甯日。”
梁家當家人立刻附和道:
“故鞑清必不願坐視!若在陸上厲行遷界,斷其臂膀,亦不失一時之良策也,更是與荷人守望相助之舉……”
此時一直沒有說話的敖家當家人也點頭道:“有坊間相傳鞑清與荷人有約,欲共同清剿鄭家,鞑子與紅毛夷必有暗通,如此看來,這遷界之策還真不可忽視啊……”
此時此刻的朱北國心裏卻十分的感慨,暗道果然這些大商人各個都是洞察精明之士,朱北國是知道曆史進程的,鄭成功大概會在今年年三月底開始準備出海進攻大員島,到了明年,就在鄭荷雙方在熱蘭遮城下膠着之際,清廷于八月突然頒布遷海令,斷了鄭家在陸地上的商路----這當然可以視爲一種曆史的巧合,但如果說清荷兩方完全沒有什麽幕後交易或者默契,那是誰也不信的。
朱北國當比這些商人知道更多的曆史内幕,其實,自從四年前——也就是一六五六年,荷蘭聯省共和國的特派使節團訪問了京師并面見順治皇帝以後,雙方的關系就迅速升溫了。
雖然,從表面上看,兩國是朝貢與被朝貢的關系,而且還經常在貿易制度和經貿關系這個根本問題上起争執,但是,兩邊都明白,雙方的合作從來沒有中斷過,因爲,雙方在海上有一個共同的敵人——鄭家。
特别是在近期,朱北國早在還沒出海之前,就曾經在電腦資料室裏仔細查閱了這些年的曆史記錄,他認爲,遷海令的實施時間和鄭成功奪取大員島的時間有着某種内在聯系。
而且從那以後,清荷兩家愈發打得火熱,雙方不僅有對付鄭家的聯合軍事行動,還簽訂了軍事協議,雙方甚至還議定了一個附加條款,這個形成了書面文字的條款涉及到了一個不爲普通人知道的曆史秘辛:
當時的大清朝廷承諾,日後一旦荷蘭人攻取了鄭家的金廈和大員島後,雙方将有一場事關勢力範圍的利益分配。
其中包括以下書面條款:
“……克服金廈……應馳往邰灣,攻取此島後……将該島以及一切城堡物件交與荷人,以供荷人居住……”。
也就是說,大清朝廷爲了剿滅自己的敵人,并沒有把這座美麗島視爲“大清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是将其作爲與盟友的利益交換籌碼……
當然了,朱北國肯定不能當着四家華商的面說出這些話,但對于四家當家人而言,朱博士所言所叙也确實言之鑿鑿,盡管到現在爲止,在座的四家當家人對清廷真的準備實施“遷界”還是有一些将信将疑的,然而不管怎樣,這次飯局的談話内容還是受到四家當家人的高度重視,尤其是喬家的當家人----喬家二公子。
畢竟他早就收到了自家大哥的兩位女婿的口頭警告----特别是他十分敬佩的代神醫。
顯然,這位神醫的學問他喬家二公子是非常服氣的,而這位代神醫,早就強烈建議喬家:把他們在廣東沿海的各種商鋪、莊園等内遷至少一百裏地,還特别強調過,不要在番禺、順德、新會、東莞和香山等縣城地域經營不動産。
現在,當他聽到朱北國介紹季振宜的上奏内容時,其中有要求内遷民衆三十至五十裏時,心中不禁一動,隻是他清楚地記得,代神醫明确告訴的數字是一百裏……
于是在那天晚上,飯局結束衆人離開之前,喬二公子就把代小山說的這個“一百裏”告訴了朱北國。
朱北國當然不能說,這個确實是即将發生的曆史事實----因爲,廣東的這沿海五縣确實曾經内遷過三次!最後的距離的确是一百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