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傳說魯王在金門過得很"困辱",甚至于一日三餐以番薯爲食,被當地老百姓稱之爲"番薯王"。
但朱北國知道,這大概是冤枉鄭成功了,畢竟這段曆史是大清的文人寫的,那個時候的大清,對大明的皇族還算客氣,讓自己的禦用文人寫一些黑鄭家的文字,順帶羞辱一下前明的那些不歸順自己,卻跑到自己對立面的大明皇族們,也是題中之意,所以曆史有一個規律,但凡是後朝流傳出來的那些黑前朝的人事,讀者就要留一個心眼,不然的話,一個不小心就被诓騙成腦癱也說不定。
沒錯,鄭成功的确是有"狹天子以令諸侯"之嫌,但還遠沒有到緬王對待永曆皇帝的地步,吃番薯是事實,但根據朱北國的曆史研究,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金門島和鼓浪嶼的全體軍民都在吃番薯,因爲金門島和鼓浪嶼不出産稻米,這裏缺乏物産,各種戰略物資的獲得渠道不穩定一直是困擾金廈軍民的一個大問題。
這也難怪,由于大陸基本上是清廷的天下,在物資供應方面,大部需要從海外船運和從内陸走私貿易獲得,然而海外最近的供應點——大員島,又掌控在荷蘭人和日本鹿皮商人的手裏,二者貌似對鄭家并不算友好,荷蘭人甚至算是敵人,這也是後來鄭成功下決心渡過台灣海峽攻占台灣荷蘭人據點的原因之一。
而後知後覺的大清朝廷,也終于從鄭家叛将那裏領悟到了鄭成功的軟肋,于是那個著名的"遷海令"很快就出籠了。
遷海令在鄭成功經營台灣的初期的确給鄭成功造成了不少的困擾——但,貌似有點晚了,随着鄭家在台灣開墾經營的成效出現,遷海令也逐漸失效,以至于後世學者評價遷海令的所謂"功效"是:除了殘害了沿海上千萬的老百姓外,還硬是把一個擁有漫長海岸線的海洋國家變成了内陸國……
朱北國此時也明白,在鄭成功眼裏,天子使節在這個時候來到金廈,除了能在廣大軍民面前暫時提振一下士氣或者炫耀一下自己的正統地位外,其實是毫無其它用途的,看來南京城下的功敗垂成真的對鄭成功的自信心打擊很大……
遠方棧橋邊的禮儀程序進行得一絲不苟,鄭家禮儀官的頌詞也悠長而抑揚頓挫,鄭家的大将們簇擁着少主人鄭經正在認真地依次給大明天子的使節行禮,然而這裏面并沒有鄭成功本人。
儀仗隊伍在儀式完成後終于行進起來,目标是郡王府,這段路程并不算遠,後來陳安德和蔔彌格的描述,兩人在鄭成功的私邸接受了延平郡王的跪拜之禮,朱北國聽了隻是想笑——好吧,這也算是兩全了。
不久之後,鄭成功終于在衆人的歡呼聲中出現在碼頭棧橋上,看來鄭成功在金廈軍民的心目中形象仍然是高大的,畢竟他剛剛在海上大敗入侵的大清水師——時鄭氏新敗江甯,大清巴牙喇章京,内大臣,安南将軍達素,會同鄭家降将黃梧,施琅,率領二十萬滿漢八旗,戰船千餘艘,氣勢洶洶殺奔金廈,但在海陸兩面都遭到鄭成功迎頭痛擊,舊世界曆史記載,達素海戰不利,自焚戰船遁走,陸地施琅等人在海岸爲鄭家水師炮擊,傷亡慘重,不得不退兵。
而在這個新世界,由于鄭家得到了澳洲火器的支援,可謂如虎添翼,轟天雷——澳洲人的炸藥桶,成爲克敵制勝的利器,而鄭家水兵手裏的數百隻五七式步槍和千枚五七式手榴彈在與清軍水師近戰肉搏時更是大放異彩,所以這一次達素敗得更慘,原本因爲戰事不利從容燒毀的戰船,由于敗得太迅速,根本來不及燒毀,這些戰船成爲鄭家水師的俘獲,而陸地進攻的黃梧施琅等人,在轟天雷的攻擊下,付出了更爲慘重的代價,三千士兵傷亡,另外有三千士兵“投誠反正”。
此役,鄭成功聲勢複振,金廈軍民士氣大漲。
朱北國知道,所以在這個當口,當澳洲人和澳洲火器再度出現時,鄭成功肯定不會放棄這個難得的的機會。
是的,鄭成功的這次在碼頭棧橋上現身,果然就是沖着朱北國和澳洲火器來的。
對此朱北國當然是明白得很,自從上次見面後,朱對鄭的了解更深入了一層,他知道高傲的鄭成功肯定不會在公開場合見大明永曆天子的使節,因爲那樣的話,鄭就面臨一個兩難境界—永曆是大明天子無疑,其使節也是天子的化身,作爲表臣子,好吧,至少是名義上的臣子,見到了永曆的使節,必須要跪拜行禮,但是,自己先擁隆武後擁監國魯王,可這兩位,偏偏跟永曆不對付,跪拜不跪拜都不利于維護自己的威嚴形象。
然而在公開場合見澳洲人就沒關系了,盡管鄭成功對澳洲人不講禮儀這一點心裏頗有微詞,但好處上彼此都可以不講那些繁文缛節,這很好,其實很對鄭成功的脾性。
很快,朱北國就看到一身白衣白甲的鄭成功被衆星捧月般騎馬來到碼頭棧橋,知道這是來見自己的,于是立刻招手讓自己的三個助手過來,他們其中一個抱着一支用草繩包裹着的五九式步槍,身上背着一個裝滿子彈的跨包,另外兩位則擡着一個藤條小箱子,裏面有十二枚五九式手榴彈和一個重達六公斤的第一代炸藥包,兩人跟着朱北國踏上搭闆走向碼頭……
果然,這一回迎接朱北國的禮儀則簡單的多了,禮儀官無非是抱拳作揖、相互介紹、報名唱号、輯讓前後和先走後随這類在這個時代很正常的禮節流程。
朱北國對這些東西很是輕車駕熟,他這些年往返各地,已經熟練到發自内心自然而然,這一點可能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面對此情此景,滿滿曆史感的朱大博士内心又開始激動起來,發現自己突然跟幾位曆史人物近在咫尺,其中包括:爲首的迎接者—-鄭經,鄭成功的長子,鄭家的合法繼承人,兩年後,他将統治台灣部分區域二十多年,讓他的東甯王國成爲這片海域的繁榮之地和貿易樞紐,朱北國覺得這位略顯消瘦,臉色有點泛白的年青人站在這群人裏很有點鶴立雞群的感覺,貌似跟四周的黑臉胡須部将們有點格格不入——嗯,氣質,關鍵是氣質。
朱北國心中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