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既然說到這雷州疍戶,我知那位陳上川将軍屬下之民有許多,兩位既然與雷州疍戶熟悉,不知道可替我們招募一些水性好的孤兒少年,到我們的船上作水手?”
薛黃二人聽了立刻點頭允諾說,此番回去自然是要留意的,接下來朱北國又問起這些移民的情況,薛來相說,自從上次送來六百男女後,船隊在這段時間裏已經往返雷州和萬山島兩趟,一共運來了一千六百多男女,都是有家室的人,男女參半,大小幼童也有二百餘人。
現在東沙灘碼頭附近的臨時居住點——用茅草和竹子搭建的簡陋房屋裏,都住滿了人。
此時朱北國看着沙灘上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有些擔心地問薛黃二人說,若這些人知道将遠涉南洋,也不知這些人願不願意跟我們走。
薛黃二人回答說,朱哥放心,這些人聽說跟随澳洲人出海墾荒,人均十畝,所授田地耕種八年即爲私田,無不興奮,加上墾荒之資也不是自負,還給予農具工具,怎麽會不許?衆人皆願跟随出海。
朱北國聽了便接着問道:聽說這些人來自滇黔,想這内陸之田是現成的,其中荒蕪無主之地不少,是何原因讓這些人流徙至此?
薛來相回答說,如今滇黔之地,盡屬鞑子,地倒是有,但是大部皆爲旗人圈占,而這些流民,有一大半是過去雲南沐府的佃戶和軍戶。
接着薛來相感慨地對朱北國說,當今天下紛擾,到了改朝換代的時節,如今大明天子入緬,沐府也舉家跟随,除了一些近佐佃戶軍民外,滇境數十萬沐府佃奴和軍戶家屬都沒有跟随而去。
爲什麽?因爲心存僥幸也。
朱北國聽了點點頭,他明白了薛來相口中的僥幸是什麽意思了。
是的沒錯----對于這部分佃戶和軍戶而言,無論是自覺的還是被迫的,總而言之,沐府如今已确定是抛棄了這些人的,而這個世代替大明朱家駐守滇緬的煌煌沐府,也從原先的皇親國戚,變成了反賊。
于是這些佃戶和軍戶們原本以爲,自己有可能會獲得自由之身,而且其佃租主人家的土地,也可能會就此被得到天下的新主人分到自己手裏變成自家的私田,從此咱們也就從權貴家的世代佃奴變成了擁有自己田産的自耕農。
果真是如此,那就是祖墳冒煙占了大便宜了。
其實這個也并非佃戶們和軍戶們的臆想,就在大清剛剛入關直到幾年前的這段時間裏,朝廷确實就曾經這樣幹過!
當然了,其中上好的田地可能仍然是人家貴人們的,但是是隻要貴人們的手指頭縫裏稍微漏一些下來,也就夠咱們草民讨生活的了。
然而這些草民們忽略了一個基本事實----那就是當初大清是剛剛入關,立足未穩,用打土豪分田地的方式收攏人心确實是有可能的----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又沒有動朝廷自己的家底。
然而這個做法随着大清在中原逐漸站穩腳跟後,就漸漸的摒棄了。
而事到如今,大明早已成爲昨日黃花,如今所謂的大明,隻不過是滇黔一隅之地,大清的優勢已不可擋,那麽勝券在握的朝廷憑什麽要把肥肉留給無權無勢的草民?憑什麽呢?
所以,當吳三桂的兵進入了昆明,大局已定後,朝廷接下來的做法就與這些佃戶們和軍戶們的意願大相徑庭了。
如今,新來的主人是鞑子,駐防滇黔境内的旗人們不僅要房子,要财産,而且還要土地。
顯然,這些人根本就沒有分地給佃奴們的意思,不僅如此,還要在原有的基礎上重新“入籍編戶”,繼續讓這些佃戶軍戶做佃奴,而且還要剃發易服改變風俗!
加上亂兵剛剛過境,不少地方慘遭劫掠,不少百姓生計無着,當然了,毋庸置疑的是,在劫掠的兵裏,既有大明的兵,也有大清的兵。
由此不僅造成了難民如潮,還有相當大比例的人實在不願意剃發易服,繼續再給新主人做佃奴了,所以在這段時間裏,滇黔境内就有了許多有組織或者半組織的集體遷徙,有些甚至是全村流徙。
現如今薛來相兄弟從雷州半島接收到的這批難民,大約有一多半都是這樣舉家跑出滇境成爲流亡在兩廣十萬大山的深山老林裏的“野民”的。
到了後來,如果沒有被遷徙出去,這樣的流民很多都變成地方官在奏折裏所謂的“熟番”和“生番”。
在舊世界的曆史上,根據流傳下來的許多家族族譜記載,這些人确實有不少融入到當地苗、瑤、壯諸族之中,也有相當一部分流亡到了瓊島和安南,再到後來,還有不少人漸次流入了南洋諸島,最終融入了當地的土著之中。
朱北國等人了解到這群人的來曆後,和驕傲号上的船員們都私下感慨了一番,哥幾個紛紛評論說----如今大明也真是氣數已盡!這個永曆皇帝和他的朝臣們也真是平庸!大敵當前,竟然還死抱着傳統秩序不放,他們難道就不知道解放一下佃奴嗎?就那麽不願意把土地分給佃奴們嗎?
想想看,這些佃奴在分到田地後,然後塞給他們每人一把兵器,再告訴這群剛剛有了私人土地的佃戶們說:如今大清要來,他們一來,就要搶回你們手裏剛剛分到的土地,那麽你們打算怎麽辦?
不用動腦子想吧?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這群佃戶們會怎麽辦對吧?肯定會跟着大明天子打仗啊!拼了呗!
如此還怕激發不出民衆的抗敵鬥志嗎?哪怕失敗了也不怕對吧?因爲一旦失敗了,不管怎樣土地也是要丢掉的啊!
那還真不如來個破罐破摔、拼個魚死網破也比流亡緬甸受盡屈辱,最後還落得被吳三桂用弓弦勒死強對不對?
所以朱北國對此解釋說----這特麽就是他們老朱家的通病,心存僥幸!不見棺材不落淚!
想當初,李自成圍開封,身家億萬的福王,就那麽守着萬貫家财,硬是不肯拔一毛給守城的将士激勵士氣,結果呢?城破後全都便宜了李闖王,福王本人也被點了天燈。
說起來這永曆和沐府的當家人沐天波,那做派大概也跟福王有一拼了,就這樣幹看着原本世代跟着自己的數十萬佃奴軍戶便宜了别人。
然而面對這樣的一群流民,任柯倒很是興奮,作爲明粉,他向來對那些抵抗、逃避大清統治的人持支持和同情态度,從感情上講就有一種天然親,面對這群在他的眼裏絕對屬于“準崖山之後”的人,任柯很快就進入了總督的角色。
在這些日子裏,他幾乎訪問遍了這群人裏的所有家庭,盡管語言很不容易交流,時常是雞同鴨講,但是任柯會抓住所有的機會與這些民衆交流----包括每一次分發糧食,每一次分發工具,他還延續了自己的一貫作風——關注孩子、
每天晚上,任柯都要給這些孩子上文化課,教他們和她們識字,在這群人裏,一共有二百多個孩子,除了一小半嬰幼兒以外,都不同程度地跟任柯有了那麽一點“師生之誼”----至少孩子們的父母認爲,任柯是自家孩子的“恩師”。
通過這些交流,任柯漸漸的在這群人裏建立起了一些威望,當然了,這隻是初步的、不那麽穩固的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