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兩位老人背對着大門,完全沒有注意到進來的人,他們雖然蹒跚着擡着擔架,然而擔架并不顯得沉重,因爲那上面隻是躺着一個幼小的身軀----是個小小的孩子。
代小山目光所及,立刻看到到屋子裏的地面上,還停放好幾具裹着灰色麻布的幼小軀體,這是瘟疫死去孩子們嗎?
作爲傳染病醫生的代小山,立刻覺得這裏的事态确實很嚴重了,沒錯,肯定是某種烈性傳染病,而且到現在爲止,這間屋子裏一直在不斷的有人死去!
聽到身後的動靜,兩個擡着擔架的老人回頭擡起了臉,他們吃驚的望着來人,然後下意識地趕緊撩起圍巾把自己的臉遮住。
此時此刻的代小山果然差一點被吓得尖叫起來。
然而傳染病專業的職業素養讓他忍住了,因爲他見過真正的麻風病是什麽樣的,顯然眼前的這兩位老人都是麻風病人,當然了,醫生很清楚,那猙獰的面相并不代表他們是魔鬼,特别是看到老人們那悲哀的眼神的時候。
麻風病人在這個時代被認爲是邪惡的象征,是魔鬼附體的人,是不詳之物,人們認爲也隻有萬能的上帝才能拯救這些人的靈魂,因此,在這個時代,也隻有基督教教會才會關照一下這個不幸的群體----因爲在《聖經》裏和各種傳說中,上帝之子耶稣曾經拯救過麻風病人。
兩位老人下意識地回避讓代小山的心中一陣怆然,他努力保持鎮靜,并在臉上擠出一絲微笑,顯然老人是看見了這一幕,看見來人正對着他們微笑,還說了幾句他們聽不懂的話,兩位老人當場跪坐在地,低頭喃喃念叨着什麽,然而再也沒有擡起頭來。
不過來者好像沒有在意對方的反應,而是急步走向大屋的内部,他的目标環繞着大屋四壁的通鋪,吃驚地看着上面密密麻麻地躺着的孩子們,居然躺得滿滿的!
此時在大屋裏的代小山,鼻子已經稍微适應了這裏面的空氣,哪怕隔着口罩,他也能聞到一股人畜糞便的混合氣味,随着越來越深入大屋的内部,這種撲面而來的惡臭越來越強烈,直到屋子的最裏面,差一點把醫生熏得一個踉跄。
于是代小山隻能勉強地扶住大屋裏的一根木梁,他皺着皺眉頭,手掩口罩的縫隙,讓鼻子受到的刺激稍微小一點,然後再度環顧四周。
大概是有人進來攪動了屋子裏沉悶的空氣,頓時有咳嗽聲和微聲的**在從大屋的四處傳來,代小山迅速環視通鋪,上面一共躺着大約有五、六十個孩子,這些孩子都蓋着薄薄的麻布,男孩女孩都有。
緊接着,代小山的目光被最明顯的幾個孩子吸引,那幾個孩子正在麻布下劇烈地抽搐。
于是代小山趕緊走近檢查,他發現這些抽搐的孩子都神志大多數都不清,有的在昏睡,有的已經沒有了動靜,一模額頭,高燒,揭開麻布,這才赫然發現,不少孩子的身上都出現了皮膚壞死的症狀……
大屋裏,那兩個麻風病人就這樣呆呆地望着這個有奇怪裝束的人神入了大屋,一時間不知道該幹什麽,此時代小山回過頭來,嘴裏喊着什麽,然而他帶着口罩說話顯然無法讓對方聽懂自己說什麽,于是他趕緊走到門口,揮手示意,兩位嬷嬷趕緊上前……
對于院子外面的人們而言,代小山和兩位嬷嬷進去後,一時間鴉雀無聲,雖然這隻是片刻的時間,但這樣的等待顯然是很折磨人的。
當孫老他們也開始等得有一點着急的時候,衆人猛然聽見裏面的大屋傳來一陣騷動和聲響,這聲音從寂靜裏突然爆發,顯得十分的突兀,伴随着這些聲響,還夾雜着孩子們的咳嗽聲與哭聲。
衆人聽到了裏面的動靜,讓院子裏的傳教士和嬷嬷們變得更加的不安,但是這些人又不能進去,因爲那些澳洲人正攔在入口處。
還好,從這些澳洲人的面部表情上看,他們好像非常的平靜,于是這也讓傳教士和嬷嬷們稍微安靜了一點,于是大家隻好就這樣聽着遠處大屋裏的動靜,繼續在不安中等待。
這真的是漫長的等待——足足過了五分鍾後,代醫生終于再度出現在院子門口,此時衆人都莫名松了一口氣,但并沒有人主動上前問話,大家隻是擔心地看着醫生。
直到此時,這些傳教士和嬷嬷們才注意到,醫生身上斜挎着的醫藥箱上,有一個鮮紅的十字——這是十字架的标志!看到這個标志,一時間大家都呆住了。
朱北國見代小山的臉色也有點不好,就趕緊走上前拉着代小山上下看了看說:
“小山你沒事吧?”
代小山此時确實有些喘噓,臉色也不算好,但神情還算平靜,隻見他輕聲回應道:
“呃……沒事沒事,剛才我讓嬷嬷們開門開窗戶通風呢,還讓那倆位老人把孩子們都擡到院子裏,大屋裏根本不能呆人!院子裏空氣好歹新鮮一些……還有,尼瑪我知道這裏鬧什麽瘟疫了......”
“什麽瘟疫啊?”
朱北國小聲問道。
“初步确診是肺炭疽......”
“窩靠!炭疽啊!”
朱北國突然驚呼了一聲,他知道,在這個時代,炭疽病的五日内死亡率超過百分之九十五……
“别叫别叫!一驚一乍的,其實沒事的!反正咱們的人都沒事,早就免疫了,隻是你們别吓着外人……”
代小山回頭看見孫老和顧船長正一臉關切地望着自己這邊,趕緊走過去對兩位低聲說道:
“孫老,顧船長,這是烈性炭疽病,請你們告訴在場的澳門人,讓他們趕緊組織人把後院大屋背後的牲口棚給遷走,遷得越遠越好!還有,把那個糞坑也給填埋了,再撒一層石灰粉,麻痹的,人畜混居,不年年鬧瘟疫才怪!”
“我們有辦法治療嗎?”
此時朱北國跟了過來,語調有些緊張地問了一句。
“也許有辦法……”
“什麽叫也許啊?!”
此時朱北國的聲音裏透着某種驚恐。
“也許的意思是,我們在實驗室裏試制的抗生素還沒有經曆過臨床試驗,全大夫說過的,我們新搞出來的抗生素成分有些複雜,裏面有青黴素還有鏈黴素等等成分,當然還有其它的東西,有的毒性還挺大……”
代小山小聲回答道。
“那……怎麽辦?”
朱北國有些緊張地說。
“直接用呗!還能怎麽辦?反正比什麽也沒有要強……”
代小山淡定地回應道。
“又……又是……死馬當成活馬醫?”
此時的朱北國突然想起了幾個月前的某個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