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一條事實上不存在的龍，城市守望者匆忙地結束了他們的任務。
已經收拾好自己僅有的财産的苦力們，終于可以喘口氣，重新回到他們簡陋、肮髒卻還稍稍能遮蔽一點風雨的臨時住處。
但對于頭骨港的“大人物”們而言，事情就顯然沒有這麽簡單了。
“一條龍出現在了伊德裏爾·雷蒙蓋頓診所”，這件事本身就充滿了極大的沖擊性。
所有自認在頭骨港還能說得上話的人，頓時緊張地開始互相聯絡，傳訊水晶球裏浮現出了一張張油膩、秃頂或者帶着刀疤的臉。
主持這次遠程通訊會議的貴婦人以一種絕好的風度，強迫自己不去認真打量那些老男人的長相，并且格外希望能夠趕快結束會議，回到她的密室中去疼愛新入手的黑色奴隸。
在深水城的戶籍檔案裏，這位衣着華貴的女士有着一個與她相襯的名字“敦絲卓諾”，這個帶有古代精靈語特征的短語似乎暗示着這位美麗婦人的血統可以追溯到永聚島精靈王庭的某些古老家系中去。
然而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這位貴婦人的家系雖然很古老，确實能夠追溯到古代精靈王國的建國期，甚至穆罕瑞德的諸神降臨之時，但敦絲卓諾可不是熱愛詩歌與自然的精靈，而是一隻貨真價實的人面獅。
而且還是血脈中湧動着黑色的魔力，從胎兒起就懂得如何發揮這種血脈之力的強大術士。
以強大的魔力爲後盾，這頭人面獅在頭骨港也有着很多令人膽寒的頭銜——
比如頭骨港最沒血沒淚的奴隸販子，比如英俊男子失蹤的罪魁禍首，還比如揮舞九尾鞭的熱辣女王……
好吧，最後這個頭銜在特定的人群那裏反而是一種極高的稱贊。
水晶球中浮現出的一張張臉，有陰沉的月精靈，也有滿臉殺氣的半身人，所有人都靜待着這位奴隸女王的分析。
“出現在那家破爛診所裏的龍，當然不是伊德裏爾·雷蒙蓋頓。那個半精靈曾經爲我服務過，我清楚這個狡猾而膽小的家夥，永遠不會把自己和一條龍聯系在一起，更不會在所有人的面前暴露出這個底牌。”
吸着水煙槍的奴隸女王躺在最上等的絲織品裝飾的大床上，塗着紅珊瑚蔻丹的手指撫摸着大腿上的彩色鱗片：“所以，那個喜歡讓自己置身事外，扮出一副優秀市民模樣的家夥應該已經死了，現在坐在他診所裏的那個男人就是一條閑着無事的龍。也許是喜歡多管閑事的金屬龍，也許是喜歡給自己找樂子的寶石龍，但不論哪種龍，我建議各位都要離這些爬行生物遠一點。”
這一點獲得了頭骨港大佬們的一緻認同，再鋒利的匕首，再可怕的毒藥，遇見了一條生命力強大、鱗甲堅硬到可以媲美高級附魔裝甲的巨龍，别管是盜賊還是影賊，下毒還是背刺，都不如早點睡。
但也有人提出了一點看法：“沒有人願意和一條龍爲敵，但是龍這種生物卻是天生喜歡财寶的，我們……”
這個疑問馬上被敦絲卓諾按回到了嗓子眼裏：“對于一條龍而言，一點敵意最好也不要有，比頭發絲更細的不滿也不能有。不然，各位可以去黑杖塔向了不起的傳奇魔法師自首，那也比激怒一條龍來得強。不管是善龍還是惡龍，這個種族并沒有和其他種族講道理的習慣。”
說到這裏，人面獅術士不忘在心中補充上一句：“如果這條龍是爲了财寶而來，那就該去攻擊黑杖塔，而不是到頭骨港來。”
然後她的尾巴尖就憤怒地敲打着床面，讓昂貴又有彈性的紫鋼床闆啪啪地作響。
從那條龍出現的消息傳出開始，敦絲卓諾馬上就發現，那些總會按時向自己這個後台老闆報告的奴隸販子們，有很多已經失去聯系十幾個小時了。
……
………
比起頭骨港的奴隸女王，大腹便便的銀行家兼豎琴手穆特，用一種和他的身材不相稱的靈活腳步，緊跟着他的老朋友杜爾南。
作爲深水城裏身份不那麽隐秘的兩位秘密領主，不論是銀行家還是旅店老闆，都必須向他們的這份工作獻上忠誠。不過他們這樣曾經參加過許多次冒險的老油條，也絕對沒有當一回屠龍勇士的想法。
杜爾南看着自己呼哧呼哧喘氣的老友，一邊用劍鞘不客氣地撥開路上的人群，一邊告誡道：“穆特，我今天再次确認，你應該減肥了。曾經你是我們當中最兇殘的那個影子，你的名字曾經讓劍灣所有的盜賊感到敬畏。可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就像是一匹懷了孕的母馬……”
“是小母馬。”強調了一下那個“小”字，肥胖的銀行家不客氣地趕開湊過來的半身人們，“腳底長毛的小混蛋們，靠邊點！噓，噓，在老穆特身上你們摸不到一個銅刺兒！”
一邊誇張地揮舞手臂，肥胖的銀行家還是問道：“我們去哪？那條龍占據的小診所？”
“絕不随意進入龍巢，這是我們能夠活到這個年紀的規矩，我希望你沒有忘了它。”杜爾南沒好氣地說，“我們去‘安眠的紳士’，這家酒吧是吉利安船長名下的産業，在頭骨港數不清的肮髒小店當中，它算是一個比較守規矩的地方，那裏的人應該知道一些我們不了解的消息。”
“安眠的紳士”是一家專門面向矮人的酒吧兼飯店兼旅館，那些沒有被摩拉丁賜予錘子與鐵砧間才能的矮人，在深水城自然也謀不到什麽好的差事，隻能在挖地洞的礦工、鑽地洞的水管工之類職業裏選一個。
當然，在這裏用餐、休息的矮人，很少能找到一個還能直立行走的。隻有一個皮膚黝黑的獸人站在吧台上，慢條斯理地翻烤着不知道是從哪獲得的肉塊。
見到杜爾南和穆特，獸人高興地舉起手裏的肉串揮了揮，把炭火烘烤出來的油脂濺得到處都是。不過在這裏用餐的矮人們隻是滿不在乎地哄笑着，然後舉起手裏小木桶一樣的酒杯，就着油脂當成配菜喝下去。
“我喜歡這個地方，總能讓我想起年輕的時候和你們一起冒險的好時光。”穆特說。
“閉嘴，穆特。”杜爾南回答道，然後面向那個烤肉的獸人：“嗨，烏尤利茲，生意怎麽樣？”
“還是老樣子，用我的烤肉喂飽這些圓滾滾的麥酒桶。”獸人用肉串在喝高了的矮人堆上劃了一個圈，“如果我的膝蓋沒有在至高森林裏中了尖耳朵的一箭，那麽我會很高興地拿起斧頭在這些麥酒桶身上跳獻祭之舞。”
“你的英勇事迹可以留到下次再說，”穆特插嘴道，“關于出現在頭骨港的那條龍，你知道些什麽？”
“聰明的獸人從來不去招惹龍。”獸人廚子一本正經地回答道，“但是那些給苦力和仆人們出租小窩棚的家夥一定很感激那條龍，感謝那條蜥蜴保住了他們的生意。”
“這和我們預想中的差不多。”
但是獸人廚子接下來卻壓低了聲音，“關于龍，聰明的獸人不會給你們太多有用的建議。但是關于那個開診所的尖耳朵，倒有一個消息可以送給你們。”
“有一個金色頭發的尖耳朵，帶着濃重的血腥味，不止一次地拜訪過那家經常不開業的診所。眼下，這個尖耳朵正住在‘叛徒皮克精’旅店裏。”
杜爾南向獸人丢出了一枚金币：“多謝你，烏尤利茲，這是我們需要的消息。”
……
………
旅行商人戈莫斯安靜地坐在叛徒皮克精旅店的床上，看着那個坐在桌子上的卓爾精靈。他的目光從那件沒有家徽的黑鬥篷，到護腕上裝飾的兇暴蜥蜴小雕像都沒有放過，最後得出的結論是——
這個卓爾浪人很危險，不是自己能夠應付的對象。
莫雲看着對方金色的頭發、帶着地表精靈特征的綠眼睛和尖耳朵，厭惡地皺了皺眉：“‘饒舌的戈莫斯’，黃昏商會的奴隸販子，可以收起你的僞裝了。”
奴隸販子露出了一個不可思議般的表情：“爲什麽要收起我這張可愛的臉？比起你們那張代表着邪惡的臉，地表精靈的身份可以幫助我做到很多卓爾精靈做不到的事。”
沒錯，這個金發的精靈奴隸販子，其實也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卓爾浪人。
奴隸販子擡起手，從腦後紮起的馬尾上摘下了一枚祖母綠制作的鑲金橡葉發卡。随着這枚發卡離開他的發束，那些黃金色的長發變得一片蒼白，翡翠般的綠眼睛裏閃動起了幽火般的紅光。
隻有他的皮膚，并沒有透出卓爾精靈那種健康而富有光澤的烏木色，反倒顔色淺得接近地表精靈的膚色。
這是一個半卓爾，或許是某個家族長女使用地表俘虜尋求刺激後的産物，或許是某個家族的戰士來到地表狩獵的時候留下的紀念，但不論他的降生是因爲慾望或者愛情，在精靈王國和卓爾城邦都不會有這個混血兒生存的空間。
但是在頭骨港這種看似混亂、實則有序的地方，這個同樣了解地表精靈和卓爾精靈的混血兒，無疑是難得一見的人才。
莫雲從這個混血兒的眼神裏看出了一種隐藏在戲谑下的仇恨，應該說每一個流着卓爾之血的精靈男子都在心底埋藏着一種無可發洩的恨意。但是爲了生存，他們會将這種恨意封存起來，讓它變成自身性格裏最扭曲的那一部分。
但是達耶特傭兵團的年輕斥候并不想給自己多惹麻煩，隻是用斥候特有的平靜目光注視着對方。
半卓爾戈莫斯很快換上了一張公事公辦的表情：“蜘蛛在上，請代我向尊敬的賈拉索團長緻以問候——哦，我知道，你們傭兵團不太信這個，不過禮貌還是必須的。那麽鄙人時刻準備着爲賈拉索團長和他豐厚的報酬效勞，說吧，從無親者之城來的朋友，需要你忠誠的戈莫斯做些什麽？”
這一大串話都是以地表通用語說出來的，雖然卓爾語一向以細膩繁複而著稱，但是這種語言在表達善意上面的詞彙量就顯得格外缺乏。事實上，如果是一個從未和地表種族深入接觸過的卓爾精靈，光是這樣的交流就要費不少的勁兒。
莫雲護腕上那隻裝入了血酸毒針的兇暴蜥蜴雕像不動聲色地尋找到最佳的射擊角度，年輕的斥候同樣用流利的地表通用語回答道：“收起你多餘的心思吧，戈莫斯。我們很清楚，你對卓爾和地表種都缺乏忠誠，把卓爾賣給地表種，把地表種賣給卓爾，這是你的拿手好戲。但是達耶特傭兵團從來不需要在你這裏進貨，團長看重的人才，他會自己出馬把他拐回來。”
“說得對，說得對，那麽這一次達耶特傭兵團是想要在深水城招募一些人才嗎？恕我直言，這個溫柔又多金的城市，就連定居在這裏的卓爾也會變得遲鈍而善良，落在賈拉索團長的鬥篷下面，會連渣子都不剩的。”
莫雲毫不理會這個混血奴隸販子的廢話，直截了當地說道：“兩個問題。第一，原本要和我接頭的伊德裏爾·雷蒙蓋頓發生了什麽事？第二，到底是什麽人出版了亵渎女神的書籍，我需要這個人的情報。”
混血的奴隸販子不無遺憾地回答道：“我的老朋友伊德裏爾·雷蒙蓋頓已經死了，現在以他的名義大搖大擺走在頭骨港街道上的那個人，是一條多管閑事的龍，這是海姆神殿的聖騎士們已經确認了的。至于說亵渎蜘蛛女神的書籍，應該是提姆深水有限公司準備出版的《大旅行家瓦羅譚普系列遊記》這套書的最新一集，《瓦羅譚普漫遊魔索布萊城》。”
說到這裏，奴隸販子嚴肅地盯住了莫雲的臉：“不管你們想要做什麽，我都要先警告你們，瓦羅譚普或者隻是個暢銷書作家，但他也是陰影谷大賢者和深水城城主最親密的朋友。如果瓦羅譚普沒有自己走進魔索布萊城，那麽你們最好不要做多餘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