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看個夠”,随之而來的便是滾滾黑潮從天而降!
然而劫雲中顯化出了巽象神君,便有與之相合的符篆在虛空盤結,依然走的是“雷劫搭台,魏野唱戲”的路子。
隻見巽象神君展動手中符幡,幡動風亦動,卷起劫雲如濤。
劫雲之中自有靈光蟠曲,抟風扶搖,隐隐顯出千百似人虛影——
和之前魏野借雷劫顯化的雷曹天丁一般,那風中人形也是額尖墳起,環眼勾鼻,也不戴冠頂盔,隻将滿頭亂發随風飄拂,身上穿一身細鱗軟甲,外罩着青色大袍,赤着兩腳。
這些模樣醜怪的人物,都背着一個鼓囊囊的虎皮大口袋,不必說,這就是世間供奉的風伯、風婆、風姨等諸多風神都必然裝備一隻的“風袋”了。正如震象神君坐鎮劫雲之内,雷劫之中便自然化生出雷曹天丁與之呼應,巽象神君化現,便有這些青衣披發的驅風使者随之并行。
這些披發跣足的青衣使者見着黑潮翻湧而降,當下就怪叫一聲,紛紛扯開虎皮口袋,頓時袋中風嘯如虎!
風從虎,雲從龍,這是禦風驅雲之法的固定配置,不管是虎嘯還是虎形,并不怎麽稀罕,然而風袋中咆哮而出的氣流,卻是同樣的黑氣沉沉,仿佛億萬魔頭正藏身于黑氣之中,厲吼聲聲!
黑風直沖而上,迎着滾滾黑潮,二者半空交沖,潮湧如吼,風嘯似雷,隆隆巨聲,響徹天地。
隻見劫雲之上,黑潮翻騰如龍,卻是被這股黑風卷動,絞成半截黝黑天柱,下不着地,上不接天,就這麽僵持起來——
黑海之上,迦羅文殊安禅如舊,然而心神卻與這片黑海仿佛熔鑄一體,對于黑海“向下滲漏”的過程更是如掌上觀紋:
“驅神遣将,主握風雷,果然是仙道中人一貫的伎倆。可惜啊,風雷之力雖然磅礴無匹,終究隻毀得去有形之物,卻怎能奈何無形無質的惡源惡根?”
話音未落,被狂風所卷動的黑潮依然以沉重的姿态向下落去。在黑風的刮磨銷蝕下,原本洶湧的黑潮,被分解成了一滴滴黑色的漿液。但就像雲層中凝結過大的雨滴,無法再托舉于雲中一樣,這些細小、粘稠如黑泥點的雨滴,依然有着不可思議的密度和質量,讓它們得以擺脫狂暴飓風的束縛,朝下抛落。
黑潮化爲黑雨,這種化整爲零的變化,正對着巽象神君的神通而來。飓風狂暴的力量,隻會将這些黑雨擴散開來,向着四面八方降落,而鬼知道這黑雨落地之後,又會造成什麽樣的異變!
便在此刻,巽象神君頭頂羽冠上嵌的那顆大珠猛然透出清光,巽象卦符一閃即沒,便有咒音震動大氣:
“北陰郁絕,玄天帝令:四天閉塞,八面黑風,鬼門沉沉,人道冥冥,悉皆攝捉,無至逃形,廣布普天,大逞威靈!”
咒音起處,風吼更烈,卻見風起八方,黑氣彌漫,其中更生出一股收攝之力,轉眼間就将萬千黑雨吞入飓風化成的氣漩之内,随風上下鼓蕩,再難脫黑風掌握!
此是北陰黑煞攝魔風,同樣源出雷劫法度,算是天刑中“風災”這一屬。如果說雷劫以殺伐爲主,那麽風災就兼有“拷掠”、“囚禁”兩重意味。
而且比起那些專門針對旁門中人、妖靈精怪的雷劫,這北陰黑煞攝魔風就很有點不挑口的意思。隻要引動此劫,哪怕是修成金身的佛門尊者、功德深厚的祀典正神乃至玄門正宗的仙道中人,遇見這類風劫,多半也要受制其中,難以脫身。
道門前賢形容這北陰黑煞攝魔風,道是“上接天河,下達九泉,無論高下,不辨疏親”,又道是“鬼道除蹤,魔王滅影,金仙古佛,滅迹除形”。這其中暗藏的困鎖收攝之力,也可想而知。
而在此刻,魏野以八卦神吏真形符入主劫雷,試演天刑變化,引動風災,化出這北陰黑煞攝魔風。于殺伐之力上,北陰黑煞攝魔風或許不是最優選,然而在困鎖、收攝、防禦上,反倒更适合當下的情形。
被人撞開天關地鎖,勾連兩處虛空世界,這已是無可挽回之勢,但随着虛空孔道滾滾而下的這股黑潮,卻是絕不能讓它們輕易入界。
不論這黑潮是什麽,但怎麽看也不是善類,先阻住它們前路最爲重要!
迦羅文殊也在暗暗吃驚,他對某人的印象,一直維持在數劫之前。那時候的魏野暗藏于東京潛流之下,一手挑動軍人嘩變,一手則借道高野山的大悲胎藏界曼荼羅,壞了所有人的布置不說,更将自己無端接引到了一處莫名地界,又被莫名放逐在無盡星空深處。
這中間,某人壞事的本事實在是一等一的,但自身的神通法力也就算是一般,隻不過身後來曆有些莫測,更有大神通之士爲後盾,所以迦羅文殊才有了某人乃是“紫府谪仙”這個推論。
但這一回隔空交手,迦羅文殊的感觀卻是大爲不同了。
那黑潮的本質,就是聖杯借着救世主的願力,收攝而來的邪惡本源。被這種東西沾身,何異于惡業纏繞?
雖然兩個世界對于善惡分判的法則,采用了不同的表現方式,但不管是善惡本源也好,淨業不淨業也罷,都遵循着“清上濁下”的基本定式。不論是地獄業火,抑或是這種惡源化生的黑海,都是修行中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存在。
其中有生靈六欲之濁,更有自無明而出的堕落、腐蝕、毀敗種種妄念,經過無底深淵之類的下層界在混亂中孕養,又被聖杯收攝、壓縮、提純,隻要全力傾瀉而出,就有改易天地法度、化人間爲魔獄的力量。
就像無盡深淵、巴托九獄、絕望荒原這些地方,位面法則天然就趨向于邪惡、混亂一側。
不過就像聖杯之變驚動了諸神後,除了莎爾這位生于太古渾蒙之中、司掌黑暗的古神之外,那些瘋的、半瘋的、不瘋的邪神,沒有一個敢于深入黑海之中。而按理來說,道門重逍遙,佛門求出離,不管是“不恃外物”,還是“涅槃清淨”,罪業或者惡緣,都是不應沾染之物。便是“紫府谪仙”一流人物,遇着這樣的場面,也隻能退避三舍,而不是正面迎上來!
而偏偏對面的反應絲毫不如他願,卻是在極北之地演化出這場風災,以北陰黑煞攝魔風爲本,收攝黑潮,不使外洩,使得兩界沖突也被維持在了一個完全可控的範圍之内。
統禦鬼神于一念,化天刑之力爲用,甚至喝呼風雷,驅遣雲氣,便有神将符官随念而化——
這手段,不是随便尋一個什麽散仙、谪仙之流,便能用得出來的。
生于太古,久曆神戰,漂流數劫,迦羅文殊也算得上見多識廣,也不是第一次同仙道中人打交道。地仙也好,散仙也罷,一旦到了鬥戰的時候,要麽是倚賴自身道力,要麽就是寄托在法寶之上,就算道術精奇,法寶玄妙,終究是以自己身家去搏一個生死。
哪像這位,真身不顯,借天地之勢鋪成道門法度,隔空萬裏,化生鬼神,威壓一方,把主動權盡收掌握之内!
這已經不像是迦羅文殊認知中的仙道中人手段了,反倒和居于神國中的神靈有些類似!
不得不說,這方天地中留下的道門法度、佛土體系,實在是太過深刻,隻要有心利用,切入角度合理,便有豐厚到不可思議的回報。
伊爾神思因能夠借着佛頂光明星宮法界造出外道佛國,已經是瞞天過海般的創舉,但是和某人掌握雷劫天刑的手筆一對照,不管靈活性還是實用性,甚至法度的周密性,終究差了好幾層。
隔空萬裏鬥法,這在魏野也是頭一遭,然而這種切入天地法理的工作,在道海宗源的掌教師君卻也不是第一次了。
當初在太一紫房三元宮阙,他半推半就地成就下元太一君之位,便是一次“個人”與“體系”彼此呼應的初體驗。
而後在昌化清陵舊地,借着納薩力克大墳墓的遺産,魏野以洞陽之庭行火煉真文之法,又來了一次定元天地,将道海宗源一脈的傳承法理鋪展于天地之内。
雖然太一紫房三元宮阙隻是一處洞天,乾隆朝的那個時空能級也嫌太低了些,但這樣的經驗對魏野而言卻寶貴到了極點。
一般說來,不論是坐鎮一界的仙道宗門也好,掌握一方、高舉神國的神靈也罷,能夠深入掌握一方天地法理的角色,也隻有位于一方天地頂端的少數幾人。
像魏野這樣,修行入門不久,就入主下元太淵宮,對玄雲之海、太淵仙宮這樣一個法理完備嚴密的道門體系有了初步的認知。更是做了一回定元天地的主導者,對于如何以道門體系合于天地法度,也有了自己的體悟和認知。
抛開困頓在散仙位業的境界不論,在道門法理的掌控和梳理上,魏野已經具備了那些掌控一界的“世界主”才有的視角和本錢。
固然,魏野依然習慣于“争耐不平千古事,劍光腥染點痕斑”這樣的散仙做派,但身隐幕後、掌控大局的手段也是一點不缺。
隻可惜,魏野修行至今,時間還是太短,雖然一舉成就散仙之位,蛻凡成真,但體量上終究差了一籌——
而兩處時空交接,偏偏在時間的長度上,又存在着難以彌補的差距——
在魏野,從鼓動東京兵變到此刻宋軍伐遼,不過短短時光而已。而在迦羅文殊,卻是數劫漂流、千年謀劃,終于借着聖杯中寄宿的耶稣願力,又蠱惑了幾多邪神助力,一舉功成。
時間啊,能讓不知愁滋味的輕狂少年變成可憐白發生的失意老将,曾經繡面芙蓉的多情少女終究也隻是玉匣中的半捧寒灰。
但時間也讓一生惶惶然如喪家犬的老先生受用千年的冷豬肉,讓吃酒耍錢蹭便宜的土棍唱着大風歌衣錦還鄉。
繁榮千載的帝國會在時光中轟然崩塌,一直孤懸海上的藩國也會在曆史的洪流中抓住僅有的飛騰良機。
曾經偉大的文明在時間中消退,而自稱先知的馬賊團如癌細胞一樣蔓延到世界各地。
又有誰能自豪地說,他洞徹了時間的秘密?
而現在,一張編織了千年的網,又怎麽會因爲邊緣上的一點破損,就放棄了捕撈?
應該說魏野掌控雷劫之後,對諸般天刑的應用算是有章有法,一來是此界法度本就受道門之力深入運化,絕沒有“天心”、“道心”兩磋磨的情況,二來則是絕天地通之後,上至日宮月府,下至嶽渎社壇,仍然留下了一應道門法理運作的“平台”。
隻是魏野也好,鮑方祖也罷,雖然是碩果僅存的玄門巨擘,卻都偏于仙真一路,并沒有轉入神道一途,也就始終沒有将這份資源發揮起來。
在鮑方祖當時看來,這些“平台”,隻要能給門下弟子行法的時候搭起架子來,便算是物盡其用。
而魏野安排道海宗源門下進入涿易二州,隻想要在這方天地中爲道海宗源一脈找到一個相對有利的位置,卻也不想将整個天地法度承擔下來。
畢竟,魏野對于“世界主”這種高收益也高風險的職業,還是有點本能的抗拒。
但是如今看來,隻想吃肉,不想挨打,這想法也太美了一點。
端坐火鳳之背,魏野周身靈光演化,排成先天卦圖,八卦神吏各依其位,拱衛着他這位下元太一君。
隻有震象神君與巽象神君不在其位。
然而震巽二位之上,自有灼目雷光、肅嘯清音,回環往複,更有點點玄妙篆形,勾連無盡,隐隐有結爲雲中宮阙的勢頭。
這說明,此界天地法度因爲震象神君與巽象神君入主雷劫天刑,而隐隐有氣機勾連住下元太一真形圖的趨勢。
而勾連上了下元太一真形圖,也就等于是将魏野一身道基漸漸勾連到了這方天地之中。
欲戴王冠,怎能不先承其重?
隻是此間的得失,卻也難說的很了。
要說得,借着八卦神吏這些下元太淵宮中神将,掌控雷劫天刑,也就等于掌握了此界天地法度中最強大也最玄妙的殺伐法門。更有此方天地開辟以來,用來構建天地法度的各類“平台”所遺留下的豐厚資源。
豈不見,魏野隻是借着雷劫天刑之威,暫時掌握一二,便有了呼喝風雷、震懾天下之勢。倘若真的将雷霆樞機、日宮月府這些前賢遺澤掌握在手,又該是何種氣象?
然而一旦走到了那一步,便是一界因果纏身,善惡之報随形,不要說“逍遙”、“超脫”這種形而上學的問題,就連普通星界冒險者那樣周遊不同時空的福利,很多時候也怕是難以滿足。
道門中有“許由不受帝堯之禅”的寓言,如此觀來,與今日之事卻是相差仿佛。
應該說,對于“世界主”這種創業億萬年、沒休假、沒勞保、沒假期,成則不過斯億萬年都困守一隅的地裏鬼,敗則一方天地與自家同趨滅亡的前途,魏野是由衷地排斥。
更不要說,一旦成了世界主,爲了防止自家與天地大劫一起完蛋,基本上走上這條路的星界冒險者,都成了星界之門的萬年打工仔。比起那些毫無制約的神王之流,這日子過得不要太鬧心。
不過此刻掌控雷劫天刑的,隻是八卦神吏中的兩位,并非太淵九真這樣關系到魏野道基根本的存在,就算一時間有些勾連,之後也可以慢慢清除幹淨。
……大概吧。
便在此刻,巽位卦符之上,那風雲盤結如玉樓的符篆結形之間,卻似有一大團濃墨般的物事憑空化生,直澆落下來,仿佛打算一口氣将那代表巽象神君的符篆結形瞬間污染。
便在此刻,北天之上,原本被北陰黑煞攝魔風重重困鎖的黑潮卻放棄了朝外擴散的努力,仿佛活物一般開始朝内收攏——
然而其中暗藏的兇煞邪戾之意,反比之前更盛了數分!
我的好友楚鳳歌,收集了一年多的民間法術知識,終于又攢出一本《法爺畢業指南》,作爲都市背景的靈異小說,值得一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