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宋宣和三年、北遼建福元年、女真天輔三年,也是西夏元德三年,大理文治十二年。
這也是越南李朝的天符睿武二年,日本鳥羽天皇的保安二年。
隻要是對曆史有心的人,都會關注兩件大事——
初秋時節,格魯吉亞之王大衛四世在迪德格裏山脈擊潰了塞爾柱突厥的數十萬大軍,這位被教會尊爲“彌賽亞之劍”的十字教聖徒,憑着一己之力改變了西北亞的地緣格局,信奉天方教的塞爾柱突厥不得不放棄了這片地區,專心緻志地應對另一條戰線上來自西方諸國的十字軍戰士們。
而在深冬之日,在東亞北部,不管是暮氣深沉的北遼、方興未艾的女真,以及如同成熟過度的水果般散發出腐敗味道的趙宋,正試圖通過一場大戰來決定誰是這片大陸真正的天命主宰。
和這兩場戰争比起來,諸如北非的天方教徒建立了一個換湯不換藥的新國家、日本平安京又爆發了一場佛門宗派互相焚燒寺院的鬧劇、越南的李朝在進行一場沒什麽卵用的“封建制度改革”,都讓人難以提起興趣關注。
至于高麗?這個連自己年号都沒有的半萬年藩屬國,除了那些痛苦于諺文和漢字之間閱讀障礙的宇宙史發明家,沒人關注這個國家發生了什麽。
而在青藏高原上,就連宋神宗、宋哲宗主導的河湟開邊也難以讓這片雪域有什麽震動。有着贊普血統的頭人們還困頓于吐蕃王權滅亡後的混亂局面,除了熱心于傳法的密教僧,誰也懶得朝這片世界最高的人類活動區域關注一眼。
戰雲起于北地,宋、遼、女真三股力量的碰撞,注定了是要在世界史上濃墨重書的一件大事,僅僅是在這個冬月,就有很多人披衣挑燈而起,度過一個又一個不眠之夜。
西夏興慶府的王宮之内,大高白國的第四代主人李乾順便是這些失眠患者裏症狀特别嚴重的一個。
作爲一個割據政權的當家人,李乾順也算是比較有作爲的一個,如果他的祖父元昊有真正的戰略眼光,而不是像山賊似的隻在宋境西部打家劫舍,那麽這位大高白國的第四代君王大概也可以作爲一代明君留名青史。
但很不幸地,這位可稱賢明的國王面對的是一個外戚亂政後留下來的爛攤子,而西夏的外部環境,随着趙宋幾十年如一日的河湟開邊,也惡劣到了極處。西夏和趙宋之間的體量差别太大,以數州之地寇擾趙宋關西諸路的打劫活動,面對主動出擊的西軍就成了個笑話。
如果不是李乾順求娶了契丹宗女耶律南仙爲妻,遼國那位天祚皇帝在被女真按在地上摩擦之前,又通過外交渠道替自家便宜女婿撐場面,而趙佶本人遺傳自祖先的恐遼症又适時發作的話,隻怕老種小種早就率軍踏進了興慶府。
應該說,在西軍被調出去伐遼的當下,李乾順的日子還是過得很不錯的,沒有了磨刀霍霍的宋軍,大高白國至少可以又多休養生息些年月。
但坐在西夏國主這個位置上,深谙“親遼臣宋”這套牆頭草哲學的李乾順,可是沒有什麽“歲月靜好”之感,隻是拼命地遣人打探宋、遼、女真交戰的情形。
若遼國能在趙宋與女真的圍攻下屹立不倒,那沒說的,他李乾順還是大遼的孝順女婿。
可一旦大遼吹燈拔蠟,李乾順就得盡快地換根大腿抱了——當然隻能是去抱女真人的大腿。不管是誰當了趙官家,想的都是“收複興靈舊土”這檔子事,一旦宋軍滅遼而收複燕雲,那接下來隻會磨刀霍霍地挑上西夏,而他李乾順到時候想求一個違命侯的結局隻怕也不可得了。
人在焦慮的時候,往往就會想到依賴神佛,而西夏幾代國主,個個都是極狂熱的佛門信徒,李乾順自然不例外。興慶府皇宮之中,也别開生面,多的是供佛之處。
佛殿之上長明燈耀人眼目,上供毗盧遮那佛,也即是密教所尊的大日如來,左爲手持金剛劍與般若經箧的大智文殊師利菩薩,右爲緊握金剛杵與金剛鈴的大行普賢菩薩。這三尊佛門法相的組合,号稱“華嚴三聖”,正是佛門華嚴宗一脈的修法本尊。
隻是華嚴宗興于隋唐,自開宗初祖帝心尊者之後,就漸漸衰微。如今全靠着西夏曆代國主供養,才能偏安于興靈之地,隻好算作是一個地方小宗了。
華嚴三聖的法相之下,西夏華嚴宗的本代傳人、西夏國師魯布智雲手捧着香鬥,正持誦《華嚴經》:“……菩薩現身作國王,于世位中最無等,福德威光勝一切……”
夜半猶然不睡的李乾順坐在下首,合掌靜聽魯布智雲禅唱,聽到“現生貴族升王位,禀性仁慈無毒虐”兩句,心有所感,不覺口角隐帶笑容,連白天思慮過甚的愁緒也減輕好些。
隻是苦了那一衆作陪的僧官,一個個拿出之前猛灌了好些茶湯激出來的精神,把木魚和小磬輕敲,給唱經的國師大人當伴奏。
這一片祥和無比的君臣禮佛圖中,魯布智雲卻突然将禅唱聲音提高了八度,經文也變了個調子:“如是我聞,菩薩能破一切諸魔衆、菩薩能破一切業障山、菩薩能破一切諸外道!”
這位西夏國師聲如雷震,顯然已用上了佛門獅子吼的禅功,然而隆隆禅唱聲中,卻見着佛殿藻井之上無端生出了一朵碗大白蓮。
仔細看去,構成那朵白蓮的卻是最純粹也不過的光明,在這朵光蓮之中,隐隐有人溫聲笑道:“華嚴經雖然是修行菩薩道的無上法門,然而若如貴宗這樣偏安于西北小國,哪裏算是真正的菩薩行?”
笑語中,白蓮已然從藻井上飄落而下,正落在李乾順的面前。白蓮之中,立着一個僧人的虛影,向着這位西夏國主合十問訊:“山僧大醫王,拜見大夏國主陛下。”
(本章完)